兩日後秋生哥倆就要起程迴京,陳氏早早就給她最親愛的大嫂做了兩雙繡鞋,二嫂如今在揚州,好在前幾年她跟二嫂學了納鞋底的手藝。


    這些年,陳氏的心性越發沉穩,不再像從前以往的毛躁,深知他們三房如今的福氣都是靠著大哥大嫂積攢來的。


    她和當家的不祈求能隨著哥兒到京中享福,隻望在老家打理好買賣,不讓大嫂操心老家的事。


    閨女時常與她寫信,陳氏清楚閨女跟在大嫂身邊,日後定能許配到好人家,還有她的豐哥兒,她和當家的也都表態,孩子眼看也快到了老李家規定的適婚年歲,便讓大哥大嫂幫著相看。


    待孩子成親那個時候,她再隨了當家的到京中住上些時日,好的長長世麵。


    對陳氏而言,孩子不在身邊她和當家的倒是輕省了不少,過自己的小日子,別提有多舒坦。


    用過午飯後,秋生便和兄弟到堂屋泡茶,待會兒到瀚博書院見過院裏的幾位老學究。


    想著門外的姑娘也不知走沒走,銘豐看了看兄長,終是忍不住開口。


    “門外的女子——。”


    秋生聞言眉眼略動,默默的放下茶盞,撩眼看向兄弟。


    “可是覺得為兄我不近人情?”


    銘豐淡笑道,“非也,兄長的決定,弟弟自是支持。”


    於秋生而言,他忘不了懂事以來趙家與宋家人的冷漠,更忘不了李家對他的撫育之恩,越發如此,他便越發怨恨來自身體血脈裏的親人。


    他此生所有的幸事,所有的快樂都是李家給予。


    同時,他亦記得長姐曾經與他說起娘親年少時的遭遇,今日他之所以給趙家一筆銀錢,買斷娘親與趙家的情份,是看在姥姥曾經真心疼愛過他的娘親。


    娘親若不是得姥姥的庇護,怕也是逃不過被賣的遭遇,可不管是賣掉也好,最後嫁入宋家也好,娘親的命運注定是淒慘落幕。


    而外頭跪著的趙家女,何嚐不是經曆著娘親當年所經曆的境遇,隻是趙家人所為,極其寒人心肺。


    銘豐再次開口,“要不,我讓夜二把人趕走。”


    一直讓對方女子跪在他們家門外,被人瞧著總是不光彩。


    秋生想了想,猶豫片刻,終是生起了惻隱之心,“讓書樂把人帶進來吧,我問幾句話。”


    銘豐了然點頭,目光示意書樂和書棋去帶人進來。


    烈日下,趙紅兒儼然有些受不住,唇色發白,額間臉上的細汗不斷淌落,眼前的視線忽明忽暗。


    忽然,緊閉的院門開啟,趙紅兒繃緊的心神猛然一抖。


    書樂和書棋無奈的看了眼仍跪在門前的女子,開口道,“進來吧,我家公子有話問你。”


    趙紅兒顯然有些意外,嘴唇囁嚅,想說話,喉嚨幹澀得厲害。


    知道這是她唯一改變活路的機遇,趙紅兒趕緊撐著地麵爬起。


    雙腿發虛的她幾步趔趄,小步的跟著二人走進院子。


    正在灶房收拾碗筷的方嬸子,眼看門外的女子被帶進來,沉默的搖了搖頭,無不擔心哥兒被趙家那起子有心思的人算計了。


    陳氏聽聞院裏的晌動,也從屋裏出來,站在三房門前,見兩個哥兒身邊的侍從把人帶進堂屋。


    本想出言製止一番,但想著哥兒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且是大哥大嫂教養長大的孩子,該是懂曉分寸,便也不再理會轉身迴屋。


    趙紅兒雙腿發虛,進到堂屋看見端坐在茶台前的兩位公子,立刻又雙膝跪地。


    她想喊聲表哥,可又不知道哪個是她的表哥,即便是知道,她也不敢胡亂喊人。


    對方現已是有身份的官大人,她一個鄉野女子如何敢攀扯。


    銘豐放下茶盞,看了看對麵的兄長,沒說話。


    秋生默默打量了女子兩眼,半晌才開口道。


    “我便問你幾句話,你如實答來。”


    趙紅兒心底打怵,不安的點頭,“是。”


    “為何要跪在門外?趙家村的路你不認得?”


    趙紅兒身心一抖,惶慌不安的紅了紅眼睛,弱弱的點頭,“認得。”


    說著垂下了頭,知道對方想要問什麽,囁嚅膽小的開口道。


    “我,我不敢迴去,我怕被賣到窯子。”


    銘豐聽到這,眉頭略蹙。


    秋生麵色也沉了沉,“你該知道,當年趙家對我與我長姐都做了什麽!”


    趙紅兒再也止不住眼底的淚,當即伏身叩拜不起。


    “小女不敢奢求,隻望公子能給小女指一條活路。”


    秋生耳聽對方識趣的稱喚,不由對她放下了幾分戒備之心。


    又或許是趙紅兒的境遇讓秋生聯想到生母,倒讓他軟下了幾分心性。


    一刻鍾後,書樂聽從主子的吩咐,先把人帶到灶房用吃食,書棋到院子外準備好馬車。


    不出半個時辰,書樂和書棋打量著院子外沒有村民路過,悄悄把趙紅兒帶上馬車,由夜三負責趕馬,將人帶離了長留村。


    陳氏聽聞秋生的決定,心裏不惱是假的,倒也沒多說什麽。


    “行了,既然沒人瞧見這事便這麽過了吧,明兒個嬸子會放出風聲,便說那丫頭自個跑了,跑哪去誰又知道。”


    秋生恭敬的給陳氏行了個禮,“多謝三嬸。”


    陳氏一拂手中帕子,“日後這種事,便不該由你一個男子來主張,趙家是什麽人家,且你已有婚事在身,沒得為日後招惹來麻煩。”


    “三嬸訓戒的是,秋生日後定當省得。”


    銘豐眼看他娘生悶氣,難得打圓場,“娘,瑤兒讓您幫忙做的繡麵,可是做好了?”


    陳氏聞言麻溜的從椅子上起身,“哦對,老娘這便去趕製,最多一日便了事,等老娘給你妹妹亮亮手藝。”


    陳氏最傲嬌的便是自己的好繡活,提到這活計,再有閨女特意交待給做的,陳氏無不鬥誌昂揚,勢必要大展身手。


    陳氏說罷,風風火火離開了堂屋,銘豐和秋生麵前仿佛席卷起一陣涼風。


    待屋裏僅剩他們兄弟二人,銘豐忍不住問道。


    “大伯母可願收下那女子?”


    秋生不敢肯定的搖頭,“到底是離開了淄州,從此與棄她的趙家劃清界線,便也是她自個的選擇,京中城郊的莊子時常雇傭長工,她即想靠自己的能力生存,我想娘會答應收用她。”


    銘豐猜到兄長的心思,與其說在救助那女子,倒不如說是兄長緬懷生母曾經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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