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先前透過車窗的簾子,遠遠的看了眼素未謀麵的二侄子,當下從車裏出來,近看才發現,二侄子哪有夫君曾經描述的稚氣跳脫模樣。


    想想也是,征戰沙場多年的男兒,哪還像小時候的稚嫩,到底是厲下戰功的少年將才。


    “四嬸。”銘意禮貌地頜首見禮


    姚氏微笑點頭,“意哥兒。”


    被銘意抱在懷裏的小銘預,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陌生的[大叔]。


    小家夥似也不見生,大膽的伸出小手,撫摸著銘意臉頰上粗糙的皮膚。


    小老弟的暖心舉動,倒讓銘意原本冰冷的眸光溢上一抹柔軟,懷溪見狀,嘴角微微上揚。


    心道,讓孩子多陪陪他二哥吧。


    於是,牽著媳婦先進院裏。


    肖媽媽和紅桃張羅隨行的奴仆將行李抬進院裏,阿七、十五等人也沒閑著,緊著在夜幕降臨前,好得讓大夥都能歇下。


    夜裏的晚飯,是十五帶著阿七去牧民那買迴三頭羊崽,在院子裏堆了兩個篝火烤著吃。


    阿七分割了兩條烤得焦香的羊腿,讓肖媽媽和綠枝送到主屋給四夫人,又分了一頭烤好的肥羊崽給府裏的奴仆。


    剩下的,他與十五、喬俊、書圓圍坐在篝火前就著馬奶酒,邊吃邊談天說地。


    懷溪與銘意坐在一處篝火前,叔侄倆多年未聚,當下倒是喝得多,說得少。


    懷溪本就是個心思通透的主兒,銘意不願說,他也不追著問。


    銘意灌下碗裏的烈酒,須臾,透過火光看向對麵的小叔,默了默,開口。


    “我爹和我娘,還好嗎?”


    懷溪嗤笑,語氣帶著冷薄的諷意,“我以為你小子這些年,早就沒了良心。”


    銘意慚愧地垂下眼眸,往碗裏再倒烈酒,“是我不孝。”


    說罷,就往嘴裏灌。


    懷溪看得出來,小子如今酒量好得很。


    “當年大嫂以為你遭難,大病了一場,那年的大哥,開始長了白頭發。”


    銘意聽到這,默默地閉上眼眸,壓住心頭的哽咽,許久沒有說話。


    “每迴大嫂覺得心裏不安生,就上寺廟吃齋念佛,抄寫佛經供奉於佛前,祈求神佛庇佑你小子,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


    眼見銘意眼底的落寞,懷溪無奈的歎了口氣,“到底是為國盡忠,你爹娘沒有理由攔著你的意願,多的小叔我也不說了,你如今是個將軍,手裏有兵,掌中有權,自古忠孝兩難全,如何擇選,小叔知道你心裏有數。”


    銘意沉思須臾,抬眼對上懷溪那雙映著火光的眼眸,而後悠悠地莞起嘴角,似是苦笑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好]字,蘊含的深意極重。


    懷溪挑了挑眉眼,舉起碗中酒釀,與之相碰。


    在李銘意的心裏,一年多前那件事,對他的心理衝擊極重。


    從軍以來,他聽到最多的是誇讚,是肯定,是認可。


    所以,任何時候他都滿心自負,直到那刻,瀕臨生死關頭,飲他人之血而活下的這條命,卻未能履行對對方的承諾。


    如今他活著,隻剩下對自己的怨恨。


    如果那日剿殺王庭,在起火之前先找到地牢,或許,她就不會死……。


    終歸是自負,辜負了他人。


    --------


    盛京,皇宮。


    今日是李婉受封一品誥命婦,入宮覲見答謝之日。


    身穿厚重錦服,頭戴瑣繁珠釵發冠,每走一步,都感覺肩膀和頭頂,扛著幾十斤的重物,險些把她累得夠嗆。


    頭一迴踏入那繁華錦簇的皇宮,李婉總覺得有些不真實,又忍不住好奇,在女使的引領下,李婉來到了玉毓宮覲見皇後。


    早已守在正殿的皇後,按捺著緊張與激動,端坐在上首的鳳椅,終於盼到了來人。


    眼瞧著端莊氣質的女子,規矩有禮地邁著腳步,慢慢近前福禮問安,皇後終究是沒忍住,親自上前將人扶了起來。


    “臣妾李氏,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快別跪。”皇後握上她的手,就舍不得鬆開。


    當年那個粉粉糯糯的小丫頭,眨眼幾十年,已是為人婦,為人母的命婦,皇後內心感慨而又激動,眼眶止不住的濕潤。


    李婉抬眼,對上皇後娘娘的儀容,瞬間喚醒了原身腦子裏的記憶。


    “大嫂嫂……”無意識的脫口而出,又趕緊收住尾音,內心惶恐不安。


    皇後在聽見那句久違的稱喚,眼淚再也止不住滑落。


    “真好,你還記得大嫂嫂。”


    “臣妾失言,還望皇後娘娘莫怪。”


    皇後吸了吸鼻子,破涕而笑,“怎會,本宮還希望你隻喚本宮大嫂嫂,當年母後生下你的時候,大嫂嫂可是第一個抱你的人。”


    李婉:……


    隔了老多年的往事,李婉當下聽隻有尷尬,倒是能看出來,皇後似乎對原身有很濃重的情愫在。


    “本宮知你不願恢複皇家身份,日後進宮,你還是喚本宮皇嫂可好。”


    李婉聞言,趕緊福禮,“臣妾,謝皇……,皇嫂。”


    皇後滿意地用帕子吸了吸鼻子,“好,這就好。”


    “來,隨本宮過來坐著,咱姑嫂倆好好敘話。”


    李婉被皇後牽著走,怎麽說,對方可是一國之後,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


    “皇嫂……”


    “不必擔心,本宮這裏沒有外人,殿裏伺候的也都是本宮的心腹,就連你皇兄要來,也需得本宮同意才可邁進這正殿。”


    李婉:……


    豁哦,她好像嗅到了瓜香兒。


    皇後說著,直接帶她到上首的風座,險些沒把李婉嚇得失魂。


    這是她能坐的嘛,不等她猶豫,皇後已是拽著她坐下。


    好嘛,如坐針氈有沒有。


    皇後越看李婉,就越覺得與先逝的太皇太後極為相似,當年,她與高寅的婚事,便是皇祖母給訂下的,若不是皇祖母待她好,她還不一定瞧得上高寅。


    皇後母族長孫家,原是前朝提督府總督重職,高家與長孫家乃算世交,當年為了協助高家起義,長孫總督更是義無反顧,攜領手中五萬兵馬,有了長孫一族的鼎力相助,奠定了高家起義的勢頭洶湧,甚至在這場起義之戰中,長孫族人犧牲殆盡。


    如今長孫氏雖貴為一國皇後,但在這世上已無任何族親,這事是她心底裏唯一的痛處。


    姑嫂倆敘話,多是皇後在說,李婉在聽。


    在皇後的隻言片語中,李婉得知了許多當年高家的往事,包括自己的祖父如何被閔斯陷害,前朝狗帝如何昏庸無能,才讓祖父慘死獄中。


    還有她的爹娘,至死都還惦著她與三弟的下落,行軍征戰途中,高家一直沒歇下尋找他們的心思,更因為此,才有那心懷叵測之人,送了兩個假貨到他們身邊。


    “當年,那兩人送到我與你皇兄跟前,我與你皇兄隻一眼便知道是假的,彼時,是你皇兄即將衝破皇城的緊要關頭,不得不先收下那兩人。”


    “先不說三弟,與你兩位兄長都不像,與高家人更沒有半分相似之處,再有,那高燕……就是那假貨。”


    高燕實則是李婉的真實姓名,婉,是當年疼愛她的祖母給她起的乳名。


    “若是真的,何必將胎記抹了去。”


    李婉聽到這,迴想起十年前,在京中遇到的那位[長公主],好像記得其耳後有一塊牡丹花樣的刺青。


    “對了,那兩人你皇兄讓大理寺一直關押在牢裏,本宮的意思是直接殺了了事。”


    “可你皇兄說,把人留給你和三弟,讓你倆出口氣,再殺。”


    李婉:……


    這大哥夠意思,直接殺了豈不是便宜了他們,關了這麽多年,怕且已是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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