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溪想象中的厭惡和責難並沒有到來。


    她很快被墨澤抱迴房間,人還沒反應過來,黑犬已經急匆匆的抓著醫生緊隨而來。


    屋外原本有些嘈雜,在醫生進門後又飛快的歸於寂靜,隻偶爾能看到有傭人壯著膽子悄悄探頭。


    尤溪坐在床邊,強忍著想要咳嗽的感覺,乖巧的讓醫生檢查。


    她眼睛還紅著,眼瞼有些腫,一看就是哭的厲害了。


    黑犬早已經準備好了冰涼浸濕的毛巾,等醫生退開就立刻上前,小心的敷上了尤溪的眼睛。


    墨澤則同醫生出了門。


    “她怎麽樣?”


    等了半天沒等到醫生說話,墨澤忍不住先開口問道。


    附近那些看起來都在工作的傭人們也齊齊豎起了耳朵。


    醫生歎了口氣:


    “我之前就跟您說過,這孩子不能說話大半是精神上的原因,現在她能發聲,卻並不是因為精神上的創傷好了,而是為了表達什麽過於急切的讓聲帶運作,這才會導致她的嗓子不適。”


    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她能出聲,也勉強算是一個好的開頭,我開點藥,之後可以讓她循序漸進的開始說話,但最重要的還是要讓她繼續的得到妥善的照顧,精神上的傷一向比身體上的傷更難治愈。”


    墨澤很認真的聽著醫生的話,心裏迴想著尤溪當時拉著他的模樣。


    當時的尤溪雖然在哭,但並不是在鬧脾氣還是怎麽樣,而是露出了很悲傷很悲傷的眼神。


    他本以為自己的出現會讓尤溪拘謹緊張,離尤溪遠點尤溪就會高興,可現在看根本就不是這麽迴事。


    他不由得想到了更早之前,他在醫院告訴尤溪想要帶她迴家時,尤溪也曾露出了類似的悲傷。


    這種悲傷到底代表了什麽?


    照顧孩子這種事實在是觸及了墨澤的盲區,他為人冷淡,卻也不是個不懂裝懂的人。


    他需要理解尤溪。


    意識到這點,他當即放下傲慢,認真的低頭詢問醫生道:


    “我離開她時她哭的很厲害,但邊哭卻邊我道歉,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麽一樣,這是為什麽?”


    醫生對墨澤突然友善的態度有些受寵若驚,想了想,很快道:


    “人類幼年時期的經曆很容易對精神造成長期影響,她從記事起就處在被虐待貶低的狀況中,這很容易會讓她生出一種‘自我否定’的意識,認為什麽都是自己的錯。


    “自我否定其實能算是一種積極的心理,因為否定自己的根源心態是為了能讓自己過得更好,但這孩子的情況更像是極端的自卑,她沒辦法信任自己,不認為自己能變得更好。”


    見墨澤的臉色越發陰沉,醫生摸了摸冒著寒意的後頸,尋思著折磨尤溪的人也不是他,幹什麽對著他冒冷氣。


    “不過這也隻是分析,您才是照顧孩子的人,走出陰影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事,循序漸進的讓她認可自己很重要。”


    醫生把自己能說的說完,立刻頂著墨澤陰鬱到要吃人的視線飛速離開,他總覺得自己再不走墨澤就會遷怒的去掐他的脖子。


    而墨澤此時的表情確實說的上是嚇人。


    他意識到尤溪的難過大概率是對自我的厭棄,誤會的認為是她哪裏不好,才讓他想要離開。


    想到這他就難受的厲害。


    尤溪才多大啊?


    她隻是個孩子,完全不需要想這麽多,隻要接受他們的好意好好生活就好了。


    為什麽要這麽懂事?


    墨澤走到尤溪的房間門口,正好看到尤溪正微微仰頭,兩手乖巧的按著敷在眼上的毛巾。


    她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沿,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卻驅不走籠罩著她的低落,蒼白的皮膚近乎透明,像隻沒有靈魂的瓷娃娃。


    “尤溪。”


    墨澤迴神時已經來到了尤溪身旁,他猶豫了好幾秒,掙紮的閉了閉眼,終於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


    伸出手,在尤溪的頭上揉了揉:


    “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嗎?”


    尤溪的眼睛被冰毛巾敷著,看不到墨澤的臉,也流露不出任何表情。


    但她的臉色好像更蒼白了,本來就薄的唇越發沒了血色。


    她不能和墨澤一起生活,她會害了他們的。


    不等她的情緒更加糟糕,墨澤卻像是能讀心似的,先一步開口道:“你是不是認為自己不能和我一起生活?”


    尤溪想要搖頭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


    漆黑的世界裏,她隻聽到墨澤長歎了口氣,接著就落入了一個讓她向往又溫暖的懷抱。


    “我問你的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尤溪,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嗎?”


    辨不出情緒還有些冷淡的聲音卻在這一瞬令尤溪差點又哭出來。


    她不能、她不能。


    “尤溪,你想嗎?”


    墨澤的聲音再次傳來,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


    尤溪張了嘴,酸澀的哽咽感壓著她的喉腔,可最終還是沒能點下去頭。


    她不能。


    即使是想,也不能。


    她辜負了墨澤的好意,也許是要被墨澤送走了。


    尤溪這一瞬很慶幸自己眼睛上還敷著毛巾,這樣就算眼淚不受控的冒出來也不會被發現,更不會給大家添亂。


    可等了許久,墨澤也沒有鬆開她的意思,隻是將她抱在了他的腿上。


    直到她眼前的毛巾被黑犬摘下,對上黑犬擔憂的眼神時,才聽到墨澤的聲音道:


    “尤溪,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就算是留下來,也不會發生任何不好的事,你、我、黑犬還有這裏的所有人都不會有事,因為我很強,可以保護好你們。


    “即使是這樣,你也還是不想留下來嗎?”


    尤溪心裏恐懼擔憂的事被墨澤清楚的點了出來,她這才看到墨澤結實的雙臂一直以保護的姿態在護著她,似乎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這時黑犬也開口了,他有些不讚同的望向墨澤,“主人,應該說我們都很強,可以保護好溪溪。”


    說罷,那雙溫柔的黑眸還衝尤溪彎了彎,明明在笑,卻認真到並不在開玩笑。


    尤溪突然意識到她現在已經不再孤零零的一個人住在冰冷的雜物間裏了。


    她在一個很溫暖的地方,這裏有很溫暖的人。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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