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


    陳一平穿著灰色短褲白色體恤衫,腳踩涼鞋帶著鉛筆和鋼筆拿著準考證早早來到校門口。


    學校門口那個熱鬧,把開車送他來的陸伽瑤嚇得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麻煩讓讓麻煩讓讓!開水來了開水來了!”


    陳一平雙手舉過頭頂擠進人群,好不容易衣衫整齊的擠到警察麵前,出示準考證之後走進校門。


    宋治平帶著保衛科的人在兩側列隊配合警察維持秩序,陳一平走過去的時候很欠揍的低聲說:“同誌們辛苦了!”


    宋治平和一眾保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右手齊刷刷的搭在腰間隱蔽的豎起大拇指。


    陳一平拿到語文卷,先看了眼作文的要求和話題。


    快樂幸福和我們的思維方式。


    然後分心二用,一邊答題一邊構思作文。


    選擇題填空題他用了二十分鍾,也在心裏吐槽了二十分鍾。


    什麽樣的教育專家才能出這種又蠢又唯心主義的作文題目?


    他腦子裏有一百種事實來打這個專家的臉。


    比如《安徒生童話》裏每個主角最終的歸宿都是悲劇,那麽在他們死前那短暫的錯覺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


    比如閱讀材料裏提到的那位老太太賣雨傘和開洗衣店的兩個女兒。


    如果遇到持續半個月的陰天天氣,雨傘賣不出去,衣服也曬不幹。


    那麽,老太太又該怎麽樣才能覺得幸福快樂?


    然而最終,他無奈的發現,自己隻能規規矩矩的用他們固有的思維邏輯,迎合他們的喜好去寫這篇作文。


    這和曆史上朱熹之後的八股文,又有什麽區別?


    10點30分,陳一平在檢查了兩遍試卷後交卷離開考場。


    走在校道上,他皺著眉思考著。


    教育體製的問題,近乎無解。


    繼續待在框架內的話,他也解不開這個死結。


    統治階級需要人才,卻又怕人才太多。


    遠遠看著學校門口那些翹首以盼的家長們,他驅逐掉腦海中的沉重和自己身為棋子的自嘲,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題目難嗎?”


    幾個家長異口同聲的問道。


    陳一平笑著說,不難,挺簡單的。


    看著這些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他連吐槽的欲望都沒有了。


    這世上的難與不難,哪裏有什麽標準。


    隻能說,會者不難。


    就比如你讓邁克爾·喬丹在罰球線上起跳扣籃,他覺得你是在嘲笑他做不到。


    轉身他就會騎在你脖子上來個戰斧式扣籃。


    同樣的要求,換到那個唱歌跳舞的邁克爾身上,他也同樣覺得你是在嘲笑他做不到。


    但轉身他就會號召他遍布全世界的歌迷用唾沫把你淹死。


    “從學校出來你就一直沉著臉,”陸伽瑤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到底怎麽了?”


    “沒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卻下不了決心。”


    他本來就是棋手,而不是棋子。


    可那就意味著,要與全世界為敵。


    他可以為了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好,讓人們更有尊嚴的生活在這片星球上而傾盡全力。


    但,他做不到像莊爺爺那般,把自己對未來所有的期待都寄希望於他人能善待自己傾盡全力努力得來的結果。


    此刻他腦海裏飄過的,是許許多多數不盡的名字,無一例外,全都是各個層級的貪官姓名。


    小到窮鄉僻壤裏的生產隊隊長,大到在東華門裏居住的金字塔頂尖。


    水至清則無魚這種至理名言,放到被害人身上卻是滅頂之災。


    羊舌鮒之後2500多年來,有多少被貪官汙吏逼得家破人亡的刑侯?


    而曹操是在何等的絕望之下才頓悟了“寧教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這樣的極端認知?


    他想要的所謂自由,權,貴,人心三者一樣不可或缺。


    陸伽瑤哪裏會想得到,因為一道高考作文題,陳一平覺悟了。


    她擔心的看著他,“不管你做什麽決定,家裏人都會支持你的。”


    他迴過神,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蔡總,你是對的。在遵紀守法的前提下,按你的方式去做吧。”


    “嫂子,看看歐洲或者南美,澳洲,有沒有銀行和船舶公司要破產重組的。”他說到:“另外把莊平基金會剩下的錢都投到股市上,按名單增持那些公司的股票,兩個月後再全部慢慢拋掉。”


    打完這兩個電話,他想了想,又給郭起打了一個。


    “起哥,我有個大逆不道的計劃,你跟不跟?”


    “什麽計劃是大逆不道的?”


    “具體細節我還沒想好,計劃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


    “是什麽?”


    “愚人的國度。”陳一平說,“我想將來有一天,我們能跳出這個棋盤。”


    “聽起來有點意思。電話裏說不方便,等你考完試見麵說。”


    陳一平掛了電話,卻看到陸伽瑤很違和的對他扮了個鬼臉。


    “笑一笑,別讓大家擔心。”


    “好。”


    他發自內心的笑著說。


    目送陸伽瑤先進門,他給一個陌生號碼發了一條短信:


    “遠東已至。”


    6月9日下午,陳一平走出考場。


    他兩年的高中生涯,就此結束。


    距離他來到這個位麵,已經過去十九個月。


    頂著炎炎烈日,他惡作劇般的在保衛科大哥們的注視下,折了一路的樹枝編成一頂帽子戴在頭上。


    保安大哥們看著他走近,表情越來越古怪。


    等他走到他們身旁時,終於有人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一個保安大哥說道:“竟然有人主動給自己戴上綠帽子,可開了眼了。”


    陳一平一愣,覺得人家說的好有道理。


    於是他假裝要跟宋治平握手道別,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把帽子扣在後者頭上,拔腿跑出校門。


    等一臉懵逼的宋治平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消失在家長們築成的人牆後麵了。


    於是,宋治平掂量著手裏的那頂綠帽子,看向剛才說話的那個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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