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阿歡,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那步伐並不沉重,卻如鼓點一樣的踩在賀歡心髒之上,每一步,都絞得心口刀剮一樣的劇痛。


    大殿不長,短促的步伐在他向前停下。


    “阿歡,你最懂我,自然也應該明白,”蕭君澤含笑看他,“殺了我,推翻這個王朝,你得到的,會是一個全新的王朝,讓天下再無皇帝,這是我最想看到的事。”


    賀歡沒有迴應,但那眼眸裏,卻像已經說盡了千言萬語,就算蕭君澤看了,心中也不免惻然。


    “好啊,”賀歡聽到自己這樣說,“那我成全你!”


    錚


    一道璀璨奪目的光華在那一瞬從他腰間的劍鞘上生成,那一瞬間的弧光,璀璨地就像晨曦時,天海之間交接的白線那樣溫柔,白光之中,映出的他們的麵容,在利刃兩側,涇渭分明。


    隻要刺過去,那星月便可停滯,靈魂亦將新生。


    沒有殺意,沒有煙火,白虹過境,擦過那纖長的脖頸,截斷數縷長發。


    斷發在微風中緩緩飄落,長劍也停歇在脖頸之側。


    蕭君澤不曾躲避,但眸中,卻不免有些失望。


    他已經知道了阿歡的氣量。


    阿歡不是一個敢於將整個世界掀翻,來徹底改變世界的存在,他終是要另外尋找更合適的人。


    但是,下一秒,賀歡的眼眸裏卻露出一絲冷意。


    那長劍在頃刻之間倒懸,鋒利的劍刃反轉之意,一往無前的劃向他自己遮蔽在掩脖之下的要害。


    蕭君澤神色終於一變,本能地伸手,握住了劍刃。


    鮮血從刃口蜿蜒而下,緩緩在劍鍔上滴於大殿,場麵一時寂靜。


    跟著賀歡衝進來的軍士們一個個頭皮發麻,眼睛四處亂瞟,不敢多看這宮闈密事,但又實在是忍不住,眼珠子總是要轉過去天可憐見的,這麽刺激的事情真的是他們這些小兵們能看的麽?


    真的不會在事後被滅口麽?


    天啊,地啊,陛下啊,您怎麽能這樣對賀將軍,你知道將軍氣成什麽樣了麽?


    那個他們見過的,英明神武的陛下,怎麽就能做出這種事情呢?


    好可怕啊,難怪這些都是大人物呢,他們這些普通人別說做了,根本想都不敢想好吧?


    他們都屏住了唿吸,伸長脖子,所有的表情都控製不住崩裂著,神情恍惚,要不是軍紀嚴明,幾乎都要尖叫出來了。


    而那正對麵,賀歡和蕭君澤的僵持還在繼續。


    賀歡的聲音冰冷,幾乎刺骨,他語氣平靜:“你想試探我,我們那麽多年,孩子都已經成人,你居然還要用性命來試探我?”


    蕭君澤溫柔道:“這不是試探,是我相信你,改變這天下的事,我隻相信你。”


    周圍的士卒抖得更厲害了,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想要交頭接耳,但被旁人用力按住了。


    蕭君澤繼續溫柔道:“阿歡,我來到這世上,遇到過很多人,很多事,那麽長的時間裏,我心無所安,這肩上重任,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不做皇帝,隻當你的阿蕭,你難道,不願意麽?”


    賀歡深深地凝視著蕭君澤,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卻隻是鬆開手,任蕭君澤繼續抓著劍刃,轉身離開。


    周圍士卒一時都麻了。


    不是,將軍,你做什麽啊,我們還在呢,你是讓我們走,還是讓我們留下啊??


    還有,咱們北魏的陛下也是南朝的,這功勞怎麽算,你要讓我們怎麽做啊?


    蕭君澤看著賀歡的背影,孤寂、落寞,像一隻敗犬,蕭瑟得讓他都於心不忍,於是,他眸光一冷,怒道:“還愣著幹什麽,跟著將軍迴去,還是把我綁了,一起迴去?”


    這話一出,周圍的士卒頓時頭皮發麻,仿佛腳下有炭一樣飛快跑走了,有眼力見的幾個人,還把大門給關上了。


    但他們不但沒有未得到功勞的沮喪,反而一個個眼冒精光,幾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什麽功勞啊,他們能看到這種事,這輩子算是值了。


    他們還要去和小殿下們好好說說這次遇到的事情呢!


    殿中,青蚨拖著魏知善從殿後走來。


    魏大夫上前給陛下看著手上的傷,蕭衍滿意道:“陛下,這次你滿意了吧?”


    蕭君澤迴過神來,他眉心蹙起,難得地有了憂慮:“完蛋,這次,有點麻煩啊……”


    幾乎同時,許琛也從側殿走出來,周圍屋梁上護衛的士卒紛紛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這位禁軍統領歎息道:“陛下,您說得那麽理直氣壯,其實是騙不了賀將軍的。”


    “我沒有騙他,”蕭君澤看著周圍的一群臥龍鳳雛,“我都親自開大了,這哪裏還能算是騙他,這是尊重。”


    對於自己喜歡的人,他才會這樣尊重。


    就像對元宏那樣。


    這才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


    賀歡帶兵氣勢恢弘地攻入宮城,又在頃刻之間以更快速度退迴來。


    可以說是驚掉了留守城外眾人下巴。


    迴到營中賀歡誰也不見,隻是命人死守台城入口,不許任何人出入。


    而留下的蕭家三個狗子一起吃到了閉門羹,不由愣住,然後便從隨軍眾人間,聽說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當聽到南朝皇帝就是他們父親時,三個狗子同時連連吸出了冷氣,嚇得抱成一團,後怕得整個人都激靈了。


    真的是太可怕了,還好他們三個沒跟著去,這要是也一起去了,那場麵,簡直不敢想!


    三狗更是敢打包票,如果他們三個也跟著去了,父親絕對會微笑著出一個“你們誰來動手?”這樣的死亡問題。


    光是想想,他們就已經開始窒息,根本不敢想當時正麵遇到這種場麵的父親會是什麽心情。


    但是,懷疑是肯定沒有懷疑的。


    三個狗子甚至有一種“這果然是我們爹爹做出的事情”的共識,對爹爹示以同情的同時,他們也對另外一個問題產生困惑。


    “爹爹這是真不知道,他這是在摧毀王權的根基麽?”蕭道歌幽幽問。


    “爹爹的權力,哪是依靠王權成為的根基,他就是想讓以後王朝根基不穩,才能讓後人更好摧毀,”蕭端端迴想著爹爹的教導,“他希望有一個更冷血無情接手人,按他的意思,來改寫天下。咱們幾個,就是他們想考驗的人。”


    蕭道途立刻就炸毛了:“拿這個考驗咱們,哪個兄弟經得起這種考驗?”


    三兄弟頓時麵麵相覷。


    “好了,”蕭端端安慰他們,“咱們這次躲過去了,現在第一招爹爹和母親已經過手了,如今要看的,是爹爹要怎麽收拾殘局,我擔心這次母親不會那麽輕易讓爹爹過關。”


    蕭道歌有些不安道:“可是,咱們的母親,真的是爹爹的對手麽?我看不像呢。”


    “無論勝負,都是大人事,”蕭三狗果斷道,“咱們這些花花草草,躲遠一點,千萬不要被波及了,這不是我們這些孩子該承受的考驗!”


    大人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


    第330章 對不對?


    宮禁如常。


    三個狗子躲在營中,話都不敢說大聲。


    他們有心想要前去宮中見見爹爹,但又知道,現在在這情況中,去見,說不得會讓事情更複雜。


    於是,他們悄悄前去母親的營帳外,想偷看其中是什麽情況。


    三個狗子身份極高,加上這次的事情,已經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軍營,周圍人看到他的目光都帶著滿滿的八卦,就差沒有攔住采訪了,自然無人阻攔,或者說,看他們去偷聽,也是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


    然而,他們等了半天,也沒見營帳中有什麽動靜。


    過了許久,蕭三狗感覺出一點不對,這太陽都下山了,母親怎麽可能那麽被動,不想想辦法呢?


    他難道要等爹爹過來哄母親?


    三狗非常清楚,雖然母親在爹爹麵前表現得小意溫柔,但那隻是偽裝,他雖然裝得像狗,但本質上,依然是狼,兇狠狡詐,所有的隱忍,隻是為了靠近一個人,才偽裝得無害。


    所以,他果斷衝入帳中。


    如他所料,帳中空無一人。


    三狗終於鬆了一口氣。


    但又擔心起來。


    母親這次,肯定不會輕易地把這事揭過去啊。


    -


    長夜漫漫,星河璀璨。


    蕭君澤坐在宮牆之下,依靠著廊柱,靜靜凝視著天上的星河,將清澈的酒液灌入唇中。


    少有地,他眼中透出一絲迷茫。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隻是一直裝出了正常的模樣。


    計劃,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看著天空,無數的記憶劃過心間,那初到時的惶恐與豪言,還有對世界的憎恨,對同類的惡意,那一層層的,都是他,也都不是他。


    他不想就這樣在塵世掙紮,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幻想著有一場盛大的退場。


    那是交待,給自己的一個交待。


    但是什麽時候,事情起了變化?


    嗯……


    “你還想不明白麽?”一個冷漠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蕭君澤沒有迴頭,他輕笑道:“阿歡啊,你這翻牆的本事,還是那麽厲害,一點沒退步。”


    身後的聲音沉默許久,才緩緩道:“我以為,那麽多年了,我和狗子們,已經住進了你的心底。”


    蕭君澤靜靜飲下一口酒水,沒有迴答。


    賀歡的目光卻依然銳利,讓人如芒在背:“你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凡間,那麽地想迴去麽?”


    蕭君澤拿著酒壺的右手一頓,又若無其事地將他放下。


    他的自毀之心從未少過,隻是被他壓抑在心底,用一層層責任和厭惡鎮壓,如今,他覺得已經完成了推翻王朝的任務,那一種開大的衝動,便不可抑製地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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