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強製推行,這種想法就很傻,天下哪來那麽多的方方正正的田,再說,有的田地力好,有的肥力差,有的在山上,有的在河邊,望天田,也有膏腴地,這種田,你怎麽可能平等地分?


    再說,有人家一戶二十人,有的人家可能就兩三人,有的有牛可以多耕,有的人少耕不了,這種完全收迴土地,然後統一分配,沒有巨大的組織配合,放在豪強手中,那就是新的一輪掠奪。


    而這種行為,哪怕他的本意是利國利民,沒有足夠基本盤幫助,得到的也隻會是罵名。


    蕭君澤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崔曜繼續道:“所以,想要別人放棄自家的好處,要麽給補償,要麽就要給更多的好處。陛下,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在您身邊,您可以拿出更多的好處,讓追隨在您身邊的人,皆盡受益,而您想讓那些人反對你,隻要按著你的心意改變,但卻不給他們補償,這事便能成。”


    蕭君澤指尖在桌麵輕點,他已經明白崔曜的意思了。


    “那你看,我在南朝重新推行‘土斷’怎麽樣?”蕭君澤微笑著問。


    崔曜秒懂,撫掌笑道:“大善!”


    土斷,又叫土著斷籍,在兩百年前,西晉滅亡,淮河以北的國土都陷入戰火,大量北方士族南遷,東晉時,朝廷在南國各地設立了臨時的縣、郡安置他們,比如青州的東莞縣的逃來的士族,就被安置在了廣州南邊,也在那裏設立了東莞縣,並且後世一直沿用。


    因為他們是逃亡過來,一時沒有土地也沒有收入,加上當時所有人都希望能打迴北方去,所以需要安撫他們,於是這些僑居異地的士族們,都是另外一套戶籍,不歸本地郡縣管轄,也不負擔國家的稅役。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這一待就是兩百餘年,南朝再沒能打迴北方,他們也在當地安居,開墾或者兼並新的田地,而且在兩百年的繁衍中越生越多,成為南朝內部強大頑固的內疾。


    於是南朝在這兩百年中一次又一次地“土斷”,想要撤銷僑籍,把這些人編到當地,但他們勢力強大,每次朝廷都是挑其中一部分軟柿子處理,然後留下一部分,這些人又繁衍生息到國內承受不了時,再土斷一次。


    蕭君澤完全可以再推行全國土斷,把戶籍重新查定,不隻如此,他還可以做得更激烈一些,比如把各地土地重新清查,要求各地舉報隱匿土地,告密者可以得到一半的土地做為獎勵……


    不止如此,思路一打開,他還可以做更多事,比如把科舉直接拿出來,又或者把那個修法大會弄出來,找些不得誌的底層人士煽動一番矛盾……


    “陛下不可!”崔曜急忙勸阻,“這樣子弄,你要是堅持不到咱們北朝打過去怎麽辦?”


    遭了,給陛下把思想打開了。


    蕭君澤摸了摸鼻子:“哦,這也有道理。”


    崔曜鬆了一口氣:“陛下大可以先用土斷來瓦解民心,這樣既傷了民心,北朝過來時,收拾民心也更容易些。”


    既然南朝是要滅亡的,那燒一把火也是應該,就當是提前練習了。


    蕭君澤托著頭:“隻是這樣的話,又要去說服蕭衍了,你都不知道,他如今是越來越拿喬了,這次的拖他下水,他肯定又要各種借口理由陰陽我,而且光他還不夠,得找舅舅也幫個忙。”


    舅舅最近身子骨似乎好些了,有他看著,很多事情倒是容易許多。


    “可是陛下,”崔曜遲疑道,“您總不能又迴建康城吧?當初沒有立國,您不在還有些理由,如今已經有國號,百官,再像從前一般,動不動就離朝一年半載,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蕭君澤淡定道:“我會暫時留下,把內閣組好,處理好事務,再以巡遊為名離開一段時間。”


    他的內閣和資本主義那種還是有區別,有點類似於明朝的內閣,但並不像明朝那樣,都是文官大學士,而是有一部分軍中將領,明朝皇帝時常幾十年不上朝,靠的也是這種內閣。


    他倒是想弄個西方國家那種內閣,畢竟再差的資本主義也好過封建,但可惜的是目前是連蒸汽機都沒有出現的中古時代,根本沒有能支持各地選舉的生產力基礎,當沒有足夠的思想啟蒙支持時,是不可能有指哪打的基層組織的普通的農人可不懂什麽階級,他們隻相信宗族血親。


    至於工人,在他二十年的精心培育下,如今整個北朝南朝的正式工人加起來,終於突破了四十萬,占人口總量的百十分之一都沒有,就別提什麽工人組織了。


    所以,他和崔曜談起了組閣名單,至於內閣官職,用大學士這個官名顯得太文化了,崔曜提議用“九卿”來命名,比如他覺得自己的位置,可以當個“首卿”,蕭衍也算有功,當個“次卿”還是夠的,賀歡什麽的要是想進去,就隻能是“季卿”或者“長卿”“少卿”“貴卿”……


    蕭君澤看著崔曜那興奮的模樣,微微挑眉,調侃道:“怎麽跟後宮封妃似的,還定出高下來了。”


    “這,群臣本就是陛下您的人,隻是分內外罷了,”崔曜理直氣壯道,“臣僥幸有丞相之責,自應主外,操持朝中雜務,賀、賀將軍主內,本就是正理。”


    蕭君澤看他神采飛揚的模樣,笑了笑:“嗯,你說得有理,就設九卿。”


    嗯,這麽多年,自家崔曜兢兢業業,給個首卿,合理!


    -


    送走了崔曜,很快,北方的更多的消息送了過來。


    大狗和二狗終於有新的消息傳來,這兩個狗子帶著兵馬奪得了北方十分重要的鄴城,他們的辦法是拿自家身份為誘餌,引出了鄴城中的主力,帶著人繞夠了彎子,被人追得雞飛狗跳後,終於把人引到了大部隊麵前。


    宇文洛生的主力部隊是從賀歡手下脫離而出的,豈是普通的士卒可以比的,隻花了半天功夫,就處理掉了這隻主力。


    但同時,宇文洛生也嚇得三天沒合眼,不但立刻把大狗和二狗和他的新夥伴們連夜送迴洛陽,還大哭著對蕭君澤上書,說自己實在才疏學淺,無法教導兩位殿下,還是將他們交給賀將軍吧。


    蕭君澤看著宇文洛生嚇到用掉自己珍貴的信鴿送來的血書,撇了撇嘴,知道自家小狗被嫌棄了,於是讓獨孤如願提筆寫信。


    “告訴宇文洛生,將道歌和道途兩兄弟送到賀歡那邊,別送迴洛陽了,”蕭君澤淡定地道,“那個裴邃也挺大膽,知道狗子的身份還敢這樣,這麽有想法,單獨讓他帶一軍,去草原防備柔然吧。”


    獨孤如願心中一寒,低眉順眼地寫著軍信。


    三狗的熱情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到母親那邊去!”


    蕭君澤看著隻到自己腰間的三狗,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卷子做得少了,還是想學高數了?”


    三狗頓時噤聲。


    蕭君澤抬起頭:“也是你還小,鬧不出什麽亂子,我才留你在身邊,等你大一點,看我留不留你。”


    大狗二狗已經是人厭狗煩的年紀了,他最近忙,還是給賀歡吧。


    第315章 世道易變


    時光一轉,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十月,在襄陽立國,三月初開始征戰的大軍,已經征伐過半。


    青州全境,包括高歡在內的六鎮軍民在經過一番“友好”的協商後,已經基本同意被召安。


    這也算是蕭君澤這麽多年的言出必行的對內對外手段,雖然他這些年搞了很多背後操作,但在明麵上,他答應過的條件,沒有哪一條在事後不執行的。


    有時候,誠信會是一筆非常大的無形資產,在它存在感強的時候,可以作為抵押物,完成許多本需要額外條件才能做到的事情。


    唯一被傷害到的就是襄陽調來的大批文官團隊們,在東征的這半年,他們長期處於超負荷狀態,為了這場巨大的戰役,他們還不得不召集了數量龐大的臨時工,每天調集糧草,重訂戶籍、收編降卒,安置流民的各種繁瑣之事,襄陽書院的畢業生根本不夠用。


    在無奈之下,後勤部除了在河北、青州各地招納能寫會算的讀書人外,還緊急聯絡了南朝的曆陽書院,調撥了一千多畢業後還沒有找到合心意工作的學生們。


    蕭君澤聽說他們每天都至少要打壞十把算盤,很多糧草從襄陽調撥過來都來不及,還是從南國布置在淮河常平倉裏按三分利借來,然後走水路和運河送過去的,運費另算。


    崔曜對此還暗自抱怨:“陛下啊,這錢糧雖然是從南齊調撥的,但不也是自家人麽,迴頭算利息還賬又是好大一樁麻煩,不如早日南下,把這筆賬給平了?”


    蕭君澤對此自然是反對:“哪有以戰化債的道理,蕭衍不可能同意的。”


    崔曜幽幽道:“今年征戰,咱們襄陽的存糧耗費大半,河北、青州因為戰事,必然大量減產,到時還要再從南國調撥糧食,這一進一出,您知道要另外給多少錢糧麽?”


    蕭君澤當然知道,他笑道:“這些才是經濟流動嘛,有借有還,才能讓北方快些恢複元氣,可以先還利息,過兩年恢複了,再還本金不遲,賴賬之風絕不可長,行了,迴頭我會另外往北方拔糧的。”


    崔曜這才作罷,但是他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前些日子,你說選考這次散騎常侍和黃門侍郎,您什麽時候去挑選?”


    散騎常侍和其實黃門侍郎就是皇帝身邊的顧問加秘書,平時都是輪值,定額是十二名,以前沒稱帝建國,當然也就沒用這些配置,如今事情多了,各種事物要傳達,這些也就該配上了。


    蕭君澤一怔,疑惑道:“這點小事,按考試成績錄取就是,他們有試用期的,你名單都沒給我,要怎麽挑選?”


    崔曜也睜大了眼睛,目光裏透出一點茫然後,瞬間又恢複正常:“這,你不是說要挑選麽?”


    蕭君澤莫名有些頭痛:“說吧,你弄了什麽事?”


    崔曜立刻一推四五六:“什麽叫為臣弄了事,您說要挑選,臣隻是傳達下去了意思,選考之人來了四十餘,臣覺得拿不了主意,這才讓您自己挑選。”


    蕭君澤懂了,左右一看,果然沒看到三狗和獨孤如願,幽幽道:“走吧,我便去挑選挑選。”


    ……


    太極殿中。


    數名考官穿著一身窄袖勁衫,正在一群認真寫文的士子中,拿著戒尺,監視著這一個個即將進入皇帝秘書處的人選。


    他們可都是河北各大士族精挑細選,花了無數心力,才找出來的人物。


    窗戶大開著,蕭端端趴在窗台上,正用天真又純潔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些人選。


    獨孤如願神情冷漠,護著蕭三狗,免得他滑下來。


    蕭端端貼著如願的胸口,有些興奮地道:“如願如願,你看前麵那個好看,還是後邊那個好看。”


    獨孤如願的低沉聲音在他的腦後響起:“都醜。”


    蕭端端猛然迴頭,驚訝地看著他:“如願,你眼睛什麽時候花的。”


    獨孤少年冷淡道:“後邊那位,執筆無力,可見無練字之毅力;脊背彎曲,可見無竹蘭之身姿;額頭有汗,可見無強健之體魄。如此,空有一張臉蛋,有何可比?”


    蕭端端覺得好像有那麽一點道理:“那前麵這個,背直、字好、無汗,為什麽也醜?”


    “麵容尚可,但他那題做錯了,”獨孤如願認真道,“這是為國選士,這種題都能錯,卻還敢來,可見無自知之明,那樣,又怎能稱美?”


    蕭端端於是又選了另外一個,兩個。


    但不管是哪個,獨孤如願總能犀利地挑選出對方的缺點,並且一針見血,讓人無從反駁。


    蕭端端對此十分驚訝:“沒想到如願你那麽會看人啊,但是,如願啊,爹爹說過,人無完人,你這麽挑撿,以後找喜歡的人,可不容易啊。”


    獨孤如微微一笑:“哪裏不易,陛下,不就是完人麽?”


    蕭端端用力搖頭:“爹爹壞起來,那可太厲害了。”


    獨孤如願伸手摸了摸三殿下的的頭發:“那你喜歡這裏麵的哪個?”


    蕭端端認真道:“這可是爹爹選的妃,我一個都不喜歡,他們才沒如願好看呢,我喜歡如願!”


    獨孤如願臉微微一紅:“殿下慎言。”


    蕭端端驕傲道:“為什麽要慎言,端端我啊,最喜歡如願了!”


    但是這話說了,卻沒等來獨孤如願的迴答,蕭端端正不滿地迴頭,就見一隻手橫空而至,把蕭端端的衣領提起來:“噢,最喜歡如願了,爹爹排在第幾?”


    蕭端端本來像個貓貓一樣正在用力掙紮,聽到這話,短小的胳膊腿立刻安靜地垂下來的,無辜又委屈地道:“爹爹怎麽會有排位呢?爹爹是爹爹,別人是別人,爹爹怎麽能和別人比呢?”


    “嘖,”蕭君澤把兒子放下,看著這乖巧的狗子,“我和你母親都是誠實人家,你這見人說鬼話的本事,是和誰學的啊?崔曜是不是你教的?”


    關我什麽事?


    崔曜恭敬道:“臣不敢,臣惶恐!”


    蕭君澤看著大殿內的春花秋月,長相氣質都優秀到隨便挑一個都能練習出道的士子們,不由感慨:“這些人能挑選到那麽多神似阿歡和新歡的人物,也是挺有能耐的。”


    似乎感覺到窗外的目光,有士子側頭一眼後,怔了數息,然後便如觸電一樣埋頭,有些人的背脊一瞬間都挺成了反弓。


    崔曜幽幽道:“所以,臣才讓您親自來挑選啊……”


    蕭三狗認真道:“爹爹,我幫你選過了!”


    蕭君澤有些驚訝道:“哦?”


    蕭三狗於是把獨孤如願剛剛的點評掐頭去尾,挑選出些缺點,但也加上自己看出的優點,頗有幾分指點江山意味:“就從第一個說,他生得的好看,身姿挺拔,氣質溫柔,但做錯了一個題……”


    蕭君澤看了一眼整個臉都青掉獨孤如願,又聽了一會,佩服兒子的記憶力之餘,才打斷他:“好了,選什麽選,你母親到時又要鬧了,小孩子,少亂折騰,你作業做完了麽?”


    蕭三狗頓時嘟起了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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