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曜思考許久,還是覺得自己思慮不周全:“還請主上解惑。”


    “這些年,鮮卑高層腐化,北方漢人勢力擴大,但這些世族門閥,並沒有抓住這個機會,拉攏底層胡人,”蕭君歎息道,“相反,他們在國法規則之中,對胡人各種壓製,甚至連鮮卑上層,也覺得他們原本的同胞們粗卑不堪,三十多年前,胡人還是能鄙視漢人的上等人,三十年後,卻倒轉過來,你覺得他們能接受麽?”


    崔曜眉頭擰起:“那這便生死之戰了,這不得殺光那些鮮卑胡兒,總不能再迴到我漢兒當兩腳羊的時日!”


    斛律明月皺眉道:“喂,我也是胡兒。”


    崔曜道:“你是敕勒族,又不是鮮卑人,湊什麽熱鬧?”


    蕭君澤搖頭:“好了,鮮卑人與漢人門閥必然有一場大戰,我們需要的,是等上一段時日,再去收拾河山,如今摻和進去說和,隻會兩邊不討好。”


    他當然也可以支持漢人門閥,打壓諸胡,建立盛世,但漢人門閥也會自然而然地摻合進他的權利底盤,以他們在北方漢人心中的影響力,必然會給他改革帶來無窮阻力,與其如此,那還不如等他們被打到勢微之後,再去收拾。


    畢竟,他襄陽的班底,也是命啊。


    崔曜和斛律明月都表示主上英明。


    蕭君澤抱起一邊的三狗,捏了捏孩子,來解壓:“哪裏英明了,不過是看著狼煙四起,想要明哲保身,坐收漁利罷了。”


    斛律明月傲然道:“主上,這哪裏算是明哲保身,難道咱們打過去,就會死更少的人麽,那些鄉豪門閥,又哪個會讓咱們的官員下鄉,咱們法令,又有哪個他們會聽,還不是要一個個的敲過去,還有鮮卑軍戶,他們早已有自己的規矩,唯有血火,才能把我們的規矩推行過去。”


    蕭君澤有些驚訝:“明月,你這話說得十分穩妥,倒讓我驚訝了。”


    斛律明月嘴角浮起笑意:“那當然,這些年,雍州所有的改進,都是我拿著刀槍,去做的。可不像崔大人嘴那麽好用。”


    崔曜幽幽道:“你覺得我這好用,不如你我換個位置?”


    斛律明月淡定道:“換就換,我正好把我的軍費再追加一倍。”


    “好了,多大的人了,還鬥嘴呢,”蕭君澤笑著擺了擺手,正色道,“一個王朝覆滅,受他庇護恩惠的人,會爆發最後的力量,我們沒必要硬接,還是先說說,賀歡那邊消息吧。”


    三狗立刻豎起耳朵:“是阿娘的消息嗎?”


    大哥和二哥哥說了,賀歡就是娘親。


    “對啊,”蕭君澤親了狗子一口,“等過上幾個月,你就能見到娘親了。”


    三狗眼睛亮閃閃的:“好,我要把這好消息告訴哥哥。”


    這時,有咕咕聲傳來,崔曜起身離開,片刻後歸來,拿著書信輕笑道:“這,主上,你怕是要失望了,我看賀將軍,至少年前,是迴不來了。”


    -


    北魏北方邊境,武川鎮。


    這裏是漠南,陰山之北,天蒼野茫,但卻不見成群牛羊。


    隻有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的帳篷。


    賀歡忍不住擦了額頭的汗水。


    先前,沃野鎮民破六韓拔陵聚眾殺鎮將,攻占沃野鎮,改元真王,率眾南下,攻打懷朔。


    六鎮大亂,大量鎮民來投奔賀歡,甚至很多都想擁他為王。


    “已經有十餘萬鎮民過來了,聽說懷荒、禦夷那幾鎮,也在趕來的路上了,”宇文家主小聲道,“有些人的家眷都還沒到,正在飛快趕來。”


    賀歡感覺自己心都要跳出來了:“不籌集糧草了,走,立刻就迴襄陽!”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


    洛陽,爾朱榮也沒有心思再處理和襄陽的關係了。


    因為,六鎮亂了。


    洛陽之變,抽調了六鎮的大部分的主力兵馬,他們在被爾朱榮打敗後,千裏迢迢很難自己迴家,而是變成了小股山匪,流串在洛陽到青州的商道上,掠劫商隊,向鄉中村落索食,以至於洛陽周邊亂成一團糟。


    六鎮防備空虛,柔然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立刻便掠劫了六鎮,同時還向朝廷趁火打劫,半威脅半示弱,說他們如此也是迫不得已,還說他們這幾年遭災,需要朝廷支援,否則就約束不了治下部落。


    爾朱榮忙得分身乏術,也沒有兵馬去防範柔然,於是在大臣們考慮過後,胡太後便選擇息事寧人,同意將糧草給柔然,換得他們退兵。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六鎮本就因為糧草問題,饑寒難度,如今,朝廷不但不懲戒柔然人,還將糧草送給他們?!


    再加上從孝文帝遷都後,他們這些邊將,從原本的功勳之後,變成了下等人,上升無門,後來更是成了囚犯流放之地,巨大的落差下,加上六鎮防備的衰落,於是,六鎮爆發了大規模起事。


    消息傳來,洛陽朝廷都懵了,萬萬沒想到,柔然這個麻煩剛剛安撫下去,更大的麻煩便爆發了出來。


    因為朝廷剛剛被大殺一番,無人可用,無奈之下,爾朱榮親自出馬,準備去平定叛亂。


    第269章 天下大亂


    爾朱榮在洛陽大殺特殺之後,雖然很快就後悔了,因為將這些官員殺死後,洛陽的命令,幾乎不可能短時間與州郡聯絡,但木已成舟,後悔也沒什麽用。


    於是,他也打算趁這個機會迴到他的老家,再招一些心腹士卒,同時離開洛陽這個是非之地,畢竟洛陽的劉騰和他已經是緊緊綁在一條船上,有劉騰在洛陽支應著,他也不必擔心被人斷了後路。


    同一時間,遠在六鎮的賀歡是真的慌了,他可不願意被擁立為王,在他的心裏,能當天下之主的,隻有阿蕭一人,他這水平,遠遠不到能統一天下的地步。


    來不及收拾,他便帶著兵馬一路向南,準備從恆州南下,從代郡,去晉陽,然後再順著汾河去黃河,從洛陽旁邊繞過去,迴到襄陽畢竟他如今身邊跟著的大多是老弱婦孺,人數過於多,走海路迴去不現實。


    他們的人多,速度又慢,很快,消息便傳到爾朱榮那裏。


    那不巧了麽,爾朱榮的兵馬也正好要從晉陽北上,去六鎮平亂。


    一時間,一個巧妙的計劃浮現在爾朱榮的腦海,對兵事有著天生嗅覺的他,立刻改變了路線,帶著輕騎沿著太行山東側鄴城一路北上,從飛狐道直接去了懷荒鎮。


    這裏,正有著大量的六鎮叛軍。


    爾朱榮沒有二話,中軍一個衝鋒,便把叛軍的主力砍得粉碎,這些鎮民大多隻是趁亂而起,哪見過這種大場麵,頓時嚇得屁滾尿流,直接向西逃亡。


    爾朱榮也沒有直接追擊,而是保持著一個獵人的節奏,不緊不慢,包抄圍堵,將這些六鎮潰兵像攆老鼠一樣,往賀歡離開的武川鎮方向而去。


    沿途許多在拖家帶口逃亡的老弱,正好成了這些潰兵搶掠的對象,為了不被牽連,這些鎮民不得不拋棄了老弱,全力逃亡,於他們來說,武川就是能活著的地方。


    叛軍首領破六韓拔陵知道爾朱榮親至,也被嚇得不輕這幾個月,爾朱榮戰無不勝的消息已經被放大了無數倍,但破六韓拔陵也知道,他必須擊潰爾朱榮,才能擁有未來。


    於是,叛軍依仗對地形的熟悉,準備伏擊爾朱榮。


    但這一次,爾朱榮又展現出了那恐怖的領兵天賦,他故意進入了叛軍的陷阱,然後趁叛軍主力出擊時,用精銳衝殺其中,直接殺穿對方最強大的防線,並且親手下破六韓拔陵的首級,一時間,叛軍軍心大亂。


    在一番大殺特殺後,破六韓拔陵的弟弟韓孔雀投降了爾朱榮,而爾朱榮接受了他的投降,然後便讓他去臥底投奔賀歡。


    ……


    襄陽城中,崔曜每天都很忙。


    在洛陽之變後,受到重創的漢人世族門閥們急需要一個新的統領,原本,這個位置應該給清河崔氏或者範陽盧氏等家主,但他們都已經死在了洛陽,其它的人,沒有統領天下漢人門閥的威望。


    但蕭君澤不同,他在襄陽多年,有舉足輕重的勢力,足夠他們在多頭下注時,也下上一注。


    於是,無論是清河崔氏,還是河間刑氏,又或者是河北高氏,都紛紛讓自家菁英們投入蕭君澤的麾下不用懷疑,這些年,他們一個早在雍州有了家業,許多人還都是襄陽書院的高材生,早早就已經在這裏開枝散葉了。


    尤其是崔曜,原本被本家嫌棄的他,如今已經有族老來求他當上清河崔氏的族長了。


    蕭君澤倒是沒有拒絕他們投奔,但也沒有重用,一切如常。


    但漢人世族的示好是全方位的,別的不說,他們有著滲透整個北魏的消息渠道,爾朱榮和洛陽的動靜,他們都願意傳一份給襄陽。


    蕭君澤翻看著消息,雖然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但北魏局勢的糜爛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雖然爾朱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敗了破六韓拔陵這一股叛軍,但並沒有什麽用,因為在同時,河北上穀的鎮民杜洛周起事,擊敗了高車部酋長斛律平,趁著兵力守關空虛,攻破居庸關,把燕京那片全占了。


    “這個斛律平,好像是……”蕭君澤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斛律明月,好像是明月的大哥來著?


    斛律明月悶聲道:“我們族中主力都在遼西一帶建船呢,我大哥隻是在那裏當刺史混日子,這杜洛周不講武德,居然偷襲我部,這不是大意了麽……”


    蕭君澤看著鬱悶的明月,笑了笑搖頭:“你兄長跑得倒是挺快……”


    “他在燕州也插手不了什麽事,又和朝廷因為毛稅鬧得十分不快,當然就不願意拚命,”斛律明月勉強解釋了兩句,幹脆碎罐破摔,“主上我和大哥不一樣,你知道的,我絕對不會這樣的做的!”


    蕭君澤安慰道:“當然,明月你別多想。隻是杜洛周這一亂,整個河北,便守不住了。”


    沒辦法,北魏這些年政治腐化,權貴奢侈暴斂,賦役、兵役繁重,活不下去的百姓要麽出家,要麽投奔豪強,加上天災蔓延,本就是一堆炸藥,就差一個火星子。


    但洛陽之變,爾朱榮的能打,讓州郡的過來勤王的州兵們損失慘重不說,原本的郡縣也瞬間空虛。


    如今這個dbuff北魏還能抗,偏偏爾朱榮和劉騰又腦抽,把百官和宗王殺得血流成河,新的官吏沒有威望不說,還來不及交接,直接和州郡斷了聯係。


    這就算了,六鎮的起義,導致大量鎮民流亡到河北……


    如今的局麵是,河北的起義,朝廷根本顧及不了,兵部都死光了,隻是放任原本隻小股流民的杜洛周坐大。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隻要杜洛周立穩了,立刻會有其它的人起義軍跟進。


    “爾朱榮這個傻子,以為隻要打敗破六韓拔陵就完了麽?”蕭君澤歎息道,“這不過,是剛剛開始。”


    “主上,”崔曜道,“如今,河北豪強,許多的已經開始逃亡,他們的大多的目標,都是襄陽和南國……”


    “又要來一波衣冠南渡麽?”蕭君澤輕挑眉頭,“讓他們過來吧,反正我這裏,可是沒有九品中正製的。”


    “賀歡那邊……”崔曜,遲疑了一下,道,“他遇到了不少麻煩,咱們要派兵過去相助麽?”


    蕭君澤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用,他若是應付不過來,我會給他收拾殘局的。”


    這也算是,給心愛的阿歡一點點小特權。


    別說,這兩天獨自睡在襄陽的舊床上,蓋著當初一起蓋的被子,還挺想念他的小意溫柔呢……


    三狗在一邊,無辜地看著爹爹,不明白為什麽到了襄陽,爹爹就不和他睡一個床了。


    ……


    接下來的事情,也如蕭君澤所料,杜洛周起事不久,六鎮的另外一個鎮民叫鮮於修禮的,也在河北起事,號稱擁兵十萬。


    因為杜洛周打敗了州郡兵馬,逃亡幽州士族和平民們,去到了青州(山東),沒有土地的他們生活極為困苦,無奈之下,這些流民推舉了河間邢氏的族長邢杲為首領,攻破青州城,分糧求活,邢杲是朝廷左仆射邢晏的堂弟,雖然這位仆射已經死在了洛陽之變裏,但高門的威望還在。


    這流民們在青州起事,青州立刻就亂了,許多青州本地的中小士族不得不坐船逃亡向南朝就像滾雪球一樣,這些流民為了生活,就會把去到的地方,也變成流民,飽受壓迫的普通人們在亂世裏,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個時候,各地鄉豪也反應過來,紛紛拿起武器,修繕塢堡,整個北魏大地,仿佛又迴到百年前,十六國征戰不休的時光。


    那個政通人和,修築運河,商貿繁華,萬國來朝的北魏,就像是一個泡沫一般,在炸開後,仿佛從未存在過。


    而賀歡,賀歡正帶著十數萬六鎮牧民艱難跋涉在五原郡的路上。


    他本來是準備走晉陽的,那裏有足夠的糧草,但爾朱榮派來叛軍投奔他,被他拒絕後,對方立刻露出猙獰,迴到爾朱榮身邊,與爾朱榮同時夾擊他。


    但是,這一次,爾朱榮的攻擊,不奏效了。


    爾朱榮最拿手的騎兵突擊,是靠百餘全鎧的精銳騎兵,殺穿敵陣,他們鎧甲精良,還隨身帶有火雷,對於普通流民而成的叛軍來說,是碾壓一樣的存在。


    可是,要論裝備精良,賀歡第一波就告訴了爾朱榮輕騎兵,什麽叫我方彈藥充足。


    爾朱榮的本意,是用叛軍的血肉,消耗賀歡彈藥,等最強的一波攻勢過後,再發動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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