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編戶齊民後,他們不但要繼續承擔血稅,還要按草原牧場和田地向朝廷交稅。


    “其實北魏也不是不知道這樣的弊端,”崔曜一邊說著這些,一邊解釋道,“但是沒有辦法,朝廷已經拿不出那麽多錢財來安撫北方,把軍鎮變成州府,也是為朝廷減輕壓力。”


    蕭君澤忍不住笑道:“北魏有錢廣修佛寺,加稅鬥富,卻沒一點錢去安撫災民,這真是,太好笑了,真想再敬大兄他們一杯茶。”


    不過這裏沒有水泥地了,還是不敬吧。


    崔曜悠悠道:“我已經拉攏了六鎮的許多軍戶,他們願意當馬前卒,為我等先的撼動北魏江山一番,主公,您覺得如何?”


    蕭君澤沉默了,他端著手中茶水,眉目微微斂,仿佛透過茶水中倒影,在凝視著什麽更遙遠的未來。


    崔曜也沒有催促,而是靜靜等著陛下迴答。


    蕭君澤還在思考。


    曆史上,六鎮的起義源源不斷,但是因為北魏治國百年,有足夠的根基和漢人世族的支持,所以幾起幾落,由鮮卑化的漢人高歡,對陣漢化的鮮卑人宇文泰,來來迴迴,亂了近五十年,才被楊堅的隋朝暫時穩定下來,但隋朝也沒有能彌合其中的世家和皇權的矛盾,二代而亡,又是近二十年的亂世,這才有了盛唐之世。


    這個民族融合的時間,花了一百多年,其中固然獻出“高歡快樂城”、“沙丘之戰”等等名梗,但這其中的殘酷與血腥,卻是被公認是曆史上最混亂和黑暗時間,他當然不能讓這樣的亂世真的維持那麽久。


    由他看來,如今的胡漢矛盾,其本質,不過是爭奪這南北朝可憐的生產資料,宇文泰的北周能在後來的時間裏以弱勝強,也是因為承認了胡漢一體,不再偏袒一方,用公平的府兵製,彌合了矛盾,這才把以鮮卑為貴的北齊高氏打敗。


    那麽,他就必須控製住這場大亂,不能讓他如曆史中那樣發展。


    想到這,他放下茶水,淡定問道:“賀歡是去了上草原船麽?”


    崔曜認真道:“不錯,我已經傳書,讓他歸來了。”


    蕭君澤沉默數息,抬起頭,果斷道:“重新傳信,不必讓他歸來,讓他去六鎮。”


    崔曜一怔:“可,這……”


    “把他的手下的軍士也調撥過去,”蕭君澤平靜道,“理由,就是六鎮將亂,讓他們去那邊,挑選健馬,帶迴親友,同時在六鎮潛伏數月,等待時機。”


    崔曜不由笑了起來:“主上,您忘記了麽,賀歡的手下,本來就是武川人。”


    蕭君澤微微挑眉:“我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我當年為什麽挑選他們培養。”


    崔曜正色道:“可一旦去了六鎮,無論是糧草還是軍需,咱們能幫助他們的地方,可就不多了。”


    “不需要幫,”蕭君澤淡然道,“到時,賀歡需要的,是從六鎮南下,沿夏州,至關中,到長安,從西邊打通與雍州的連接,斷掉北魏一半的疆土,就足夠了。”


    崔曜一時不能理解:“這……咱們的兵馬,不夠占據如此多的地方啊。”


    從武川沿黃河南下關中,中間都是崇山峻嶺,哪怕走當年秦朝直道,也接近三千裏,這樣廣闊的土地,又有氐胡、匈奴等族雜居中,這樣的地方,就賀歡那兩千兵馬,說難聽點,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哪裏需要他占據呢?”蕭君澤把玩著手中茶杯,“他從武川過來,一路上有的是願意隨他一起南下求生的鎮民,他的部隊會和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到時從夏州往南,那些胡酋早就有不臣之心,各地必然烽火遍地……”


    說到這,他的話語微微一頓,凝視著崔曜,悠然道:“阿曜,你懂我的意思麽?”


    那一瞬間,如霹靂打穿腦海,崔曜瞳孔不自覺地縮成針狀,冷汗將內衫浸透,拿著茶水的手,都微微抖了抖。


    他終於明白,原來從十幾年前,陛下就開始厚待草原諸族,收服人心,並且靠著羊毛和鐵器將草原命脈緊握手中,所有的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應在了這裏。


    這十幾年來,襄陽在草原諸部的心中,早就是一個天堂般的地方,成了他們心之所向,賀歡隻要在六鎮登高一唿,不用多久,就能帶著幾十萬人南下,到時,為了這些人的生存,賀歡必然會將沿途的大戶、世家的糧草征來,其中若有不從的,下場不必多言。


    而這樣將沿途權貴如犁地一樣犁過一遍,權力的真空必然會被各個小勢力占據,那些沒有門第的小勢力,難道還會允許北魏朝廷派新的世家前來麽?


    到時黃河以西之地,肯定都會是朝廷的敵人!


    如此一來,朝廷不但失去西邊諸胡的兵源,還會麵對幾乎半個國土的亂軍!


    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亂!他都不敢想,在昏後幼主,又有奸臣當政的北朝,能在這樣的亂局下撐上幾天。


    而主上的計劃裏,甚至沒有直接對北魏出手,他隻是下令身處北方的部將,想辦法迴家而已……


    他隻是,在北魏這是已經是星火遍地的房子外,輕輕吹了吹風。


    這真是,太可怕了!


    崔曜幾乎快喘不過氣來,深唿吸了好幾口,才有在畏懼中又夾雜著幾分興奮地道:“屬下明白!那屬下這便去安排。”


    蕭君澤微微點頭。


    崔曜立刻起身,以一種幾近奔跑的姿態,發泄了心中激動。


    跟著這樣的主公,全該我崔曜青史留名!


    蕭君澤看著他的背影,有些莫名:“他是不是真的懂了?”


    怎麽感覺他腦補了什麽?


    我隻是想讓這亂世提前結束而已,北魏一亂,爾朱榮必然坐大,以他那權欲熏心的性子,和北魏的朝堂不可能一條心,到時必然會有亂子,我也好出手收拾。


    “算了,等他發了消息,我再和他細說吧。”蕭君澤輕聲感慨了一下,“隻不過,有點可惜呢……”


    他摸了摸腰上的小荷包,裏邊放著魏貴妃給他的羅盤草。


    他本來是準備給阿歡一個離別迴憶,好好讓他快樂些日子,再把他發配、咳,派出去公幹的,但現在既然他都在路上了,那能說,這是天意了。


    ……


    蕭君澤起身,迴到自家房間。


    然後便看到自家三個狗子正在院子裏說話。


    他悄悄走近,想聽聽孩子們在說什麽。


    “大哥,二哥,你們真的可以在水裏像鴨子那樣地遊來遊去麽?”三狗用崇拜的眼光看著兩個兄長,“不會沉下去嗎?”


    蕭道途驕傲道:“當然,這可是爹爹教會我們的遊泳!當時爹爹抱住我的腰,親手教我的姿勢呢。”


    “對啊,三弟,爹爹沒教過你麽?”大狗也問,他心裏敵意略微低了許多,哼,爹爹可是帶他們出門了整整一年呢。


    三狗無辜地搖頭,有點小委屈地道:“魏姨說,我七個月就出生了,身子弱,不能吹風。”


    “啊?”一聽說弟弟居然是早產的,二狗驚訝道,“他們說,早產的孩子都活不久的哎痛!”


    “胡說什麽!”蕭道歌斥責了弟弟,看著弱小可憐無助的三弟,加上他長得又像父親,瞬間那來自血源的親情,就湧上腦門,一把將弟弟抱在懷裏,“放心,我保護你,你會長命百歲。”


    三狗習慣性地伸手抱住哥哥脖子,大聲道:“謝謝哥哥!”


    蕭道歌嗯了一聲,貼了貼三弟臉,覺得好軟,這個弟弟怎麽那麽聽話乖巧,比二狗可愛多了!


    蕭道途在一邊一不滿意了:“我難道不會保護弟弟麽,喂,你抱了那麽久了,讓我也抱一下!”


    蕭道歌翻了個白眼:“你抱什麽抱,毛手毛腳的,一邊去,三弟,來,再叫一聲大哥。”


    “大哥。”三狗的軟軟地叫著。


    蕭道途更不滿意了:“你不能隻叫他,我也是哥哥。”


    三狗轉過頭,乖巧地道:“二哥。”


    如果蕭道歌不和三弟那麽其樂融融,蕭道途還不會有什麽感覺,但習慣的爭來的東西才是最好的,他頓時急了:“蕭道歌,你抱了那麽久了,該讓我和三弟玩了!”


    蕭道歌輕蔑地看了一眼二弟,對三弟道:“走,哥哥帶你去看玩具,這裏好玩的可多了。”


    三狗看了一眼二狗:“那,二哥也會一起去麽?”


    “不用理他。”


    “二哥哥不會生氣吧……”


    “蕭道歌!”二狗追了上去,“我生氣了!”


    第265章 後繼有人


    六月的建康城,正是梅雨季節,天氣悶熱,大街小巷之中,有一些賣冰人正背著稻草覆蓋的背簍,詢問有無人買冰。


    賀歡走在這小巷之中,不時與這些小販錯身而過。


    宇文家的家主宇文肱正走在他身邊,笑著對他解釋道:“大船從北南來,大多是二月,風向南吹,有時還會跟著一些中等的海船外,還有些部族十分窮困,但又想搭一股春風,便從河中鑿冰,放在船上,既可以壓倉,又可以送來南邊販賣,賺些本錢。”


    賀歡驚訝道:“這,還能如此?”


    宇文肱道:“為何不能,南邊少雪,更少冰,北邊采冰,用稻草覆蓋,沿途雖會融化不少,但到江南時,還能剩下三分之二,萬餘的冰塊,融化的水能當船上水源,剩下的冰買給本地大戶,他們渡過酷暑,咱們換來糧食渡過寒冬,這不是各取所需麽?”


    賀歡笑道:“那怎麽不見你們把冰賣到襄陽?”


    宇文肱搖頭道:“那是南陽大戶們的生意,也就江南這等河水不結厚冰的地方,才能如此。都是一點辛苦錢,哪像將軍,便是印刷販賣點消息,就比我等富有了。”


    賀歡歎息道:“也隻是小打小鬧罷了,這次讓宇文軍主在這耽誤時間,還是小弟冒昧了。”


    宇文肱立刻道:“將軍此言差矣,能為刺史大人效力,是我等的福分,哪裏又有為難呢?別說隻是多送些武川兒郎,就是我的性命,也能隨時拿去!”


    賀歡於是立刻吹捧起宇文家主的忠心,對方也立刻吹起賀歡的恩寵。


    兩人商業互吹了一番後,便又各自分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宇文肱需要在建康補給一些草原便宜茶葉,還收迴一些尾款,賀歡則想看看這建康城內有多少關於阿蕭的痕跡。


    看著宇文肱離去,賀歡不由得感慨一句:“草原的旱鴨子們,如今居然混到在海上討生活,這北魏是多能為難人啊!”


    如果可以走風平浪靜的北運河,又有誰願意幹冒巨險,舍命去那海上呢?


    賀歡又伸手捏了捏荷包,裏邊是阿蕭給他寄的信,讓他不由抱怨道:“迴頭一定好好收拾大狗二狗,請他們吃一頓竹筍炒肉,都是這兩個小混蛋,壞我好事!”


    明明他隻要安靜等在襄陽,就能見到阿蕭了,結果這一追來,收到的卻是晴天霹靂,讓他去北地潛伏,這找誰說理去?


    一邊想著,他一邊走在這熱鬧青石街巷,建康城沒有襄陽城的工人那般的忙碌焦慮,這裏人們衣著華麗,到處是郊遊娛樂的車駕,酒肆瓦舍的屋簷轉角都修築的十分的精巧處處都透露著一股文雅與精致。


    阿蕭會是南朝的什麽人物呢?


    賀歡想著收集到的消息,裏邊有一條說阿蕭是南朝的皇帝……這個消息讓他忍不住想笑,且不說南朝的皇帝繼位後,還在北朝繼續當著雍州刺史有多荒廖,就說當年君澤大人親自去北朝送行,繼位的元恪又怎麽會輕易放走他?


    以及,如今南朝的皇帝還在宮中,阿蕭卻已經去了襄陽,南朝還不至於讓皇帝隨意離開吧?


    賀歡一邊想著,一邊沿街的樓閣裏,看著有什麽可以帶到六鎮去的貨物,他這次雖然不算衣錦還鄉,也要有足夠的財力,才能勾結草原諸部,最好殺幾個肆意妄為的軍主,多收攏一些手下,才能在阿蕭接下來的行動裏,有更大的自主權。


    當然,草原最貴重的硬貨就是南朝的藥丸,這些襄陽也有,還更便宜,倒也不用在這裏買了,賀歡這樣想著,從那醫院的門口路過,去另外一條街,那裏有糖鋪,裏邊的糖才是最值錢的東西,聽說已經降價許多,正是搶購買的時候。


    他剛剛走過醫院的街道,一輛馬車停在了醫院門口,魏知善透過窗簾,看著那熟悉的背影,說了句有點像,便讓人把馬車駛進院中,陛下不在,她可以多要幾個試驗品!


    府尹會賣他這個麵子的。


    ……


    蕭君澤是在六月時,收到賀歡迴信,他表示已經收到命令,會在草原上收集信息,成為頭人,就是這次沒有見到你,讓我太遺憾了。


    蕭君澤當然迴信寬慰,同時批準會讓人送一百隻信鴿過去,但武川離襄陽三千餘裏,隻怕到時能飛到的鴿子不多,你在那邊,一切保重。


    將信發出去後,蕭君澤便又起身,看著窗外的三個狗子,有些無奈地輕歎。


    大狗二狗似乎怕他又悄悄跑了,每天總是像兩個小尾巴,跟在他們身邊,有些大事不敢來打斷,隻能遠遠看著,像兩隻不安的狗狗,十分惹人憐愛。


    蕭君澤於是招手:“你們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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