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新年。


    數十小船沿著漢水而下,繞著魚梁洲,放出煙火漫天,無數百姓扶老攜幼,紛紛歡唿著這盛世之景對他們來說,千裏之外南北兩朝,會是什麽模樣,都不重要,他們隻需要過好眼前的日子。


    城牆上,已經有一米四的蕭道途正倚在牆上,默默地擦著手中的火器,向正在看煙花的小夥伴們道:“我要離開襄陽。”


    蕭道歌驚訝地看著弟弟:“你要去建康,我覺得不必,沒有爹爹的允許,咱們走不出雍州,就會被抓迴來。”


    別說走出去了,沿途說不得還會被母親和義父們加戲,被各種教育。


    蕭道途放下手中火器:“所以,我覺得咱們應該拉攏一下母親,你也不想看他動不動就看著南邊發呆吧?”


    蕭道歌幽幽道:“不想,母親有多聽話你又不是不知。”


    獨孤如願和黑瀨已經聽過無數次這種對話,前者不由道:“我有個小小的想法,或許……”


    蕭道歌和蕭道途同時看著他。


    獨孤如願小聲道:“前幾日我聽說,商隊要把糧食順大江而下,北上送於草原六鎮,到時糧船千艘,必然會經過建康,也就可以在那裏跳船停下。”


    “北邊怎麽會一下要這麽多糧食?”蕭道歌疑惑道,“要調集糧食,難道不應該從代地、燕州等近處調動麽?”


    提起這事,獨孤如願就來氣:“去歲,北魏水旱頻發,元恪把河北的饑民全發去六鎮,弄得六鎮兵荒馬亂,又碰上柔然悄悄來搶糧,六鎮損失慘重,今年又遇到了白災,再不送糧過去,別的鎮我不知,反正我家武川鎮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了。”


    這事蕭道歌也知道,胡太後當政不過半年,繼續崇佛,她治國之事幾乎全托付給崔光、元懌等人,軍中之事,大多托付給爾朱榮。


    這位從襄陽叛逃的爾朱將軍,如今正在如救火隊長一樣,四處為北魏平叛,又懂得賄賂,更有天賦,把那位胡太後哄得十分滿意,但他的部隊,在一開始時還秋毫不動,得了許多美名,但在隨後,朝廷的軍餉不夠賞賜後,便漸漸暴露本性,不但燒殺搶掠,還施展酷刑,以作威懾,無惡不作,甚至於許多叛軍在聽到他的名字後,便被嚇得四散而逃。


    隻是,火是壓不住的,雖然爾朱榮所到一處,平叛無所不利,但就像是星星之火,整個北魏的起事數量不但沒有下去,反而一年比一年多。


    畢竟,如果能活下去,又有誰願意舍出性命,與朝廷相爭呢?


    這兩年逃亡雍州的流民越發多了,但這條路也是最危險的,朝廷在沿途布下大軍,隻要被抓,立刻拉去修築石窟寺,再也別想出來。


    “……所以,河北到處都是饑民,燕京的糧價漲了百倍,我們族人的錢根本買不到夠吃的糧食,隻能從大河調度。”獨孤如願想著父母那愁苦的臉,“好了,你們去嗎,去的話,我去打聽一下。”


    蕭道歌沉默數息後,搖頭道:“不去,二狗你也不許去。”


    二狗震驚:“老大你說什麽,最想去的不是你麽?”


    蕭道歌認真道:“我怕真的去了,爹爹會生氣。你也不想看他生氣吧?”


    蕭道途沉默了:“我當然怕,可是,可是我總覺得,如果不去找他,等到下次見爹爹時,他會把我們嚇死……”


    蕭道歌其實也有這種感覺:“好了,別說了,等我們再長大一點,謀定而後動。”


    ……


    就在大狗和小夥伴們商量時,賀歡也在與崔曜等人商議。


    “一萬騎兵已經準備好了,”賀歡坐在沙盤前,“六鎮的宇文、賀拔、高車等部都已經答應,隻要糧草到達,他們就會驅使鎮民反叛,守備城池,以待時光。”


    “爾朱榮也說了,”斛律明月微笑道,“需要的話,他能把洛陽的權貴,全丟黃河裏。”


    “這種玩笑他也敢開,”崔曜笑了笑,“好吧,既然大家都已經有了準備,那就開始吧。”


    賀歡悄悄舉手:“這事,真的不要主公前來坐鎮,就我們幾人決定麽?”


    崔曜搖頭:“主公還顧念了幾分舊情,而且,我們也不是要立刻起兵,而是讓北魏內部自己起兵,咱們的事,當然要主公決定了。”


    賀歡於是明白了:“所以,咱們要讓人去幫他們麽?我看鮮卑軍中雖然激憤,但好像還欠缺些火候……”


    崔曜認真思考數息:“不必,你看這個,有了這個,鮮卑軍中的火候,怕是就不會缺了。”


    他拿出一封書信:“這是前些日子朝議中上書的法令,還在商討中,一旦出現,便得把這火燒足了。”


    賀歡接過一看,不由驚歎:“這是哪位上神想出來的法子!”


    上邊寫的是,取消六鎮軍管,一律仿照內陸,改鎮為州,編戶為民。


    看似公平,但草原部族變成百姓了,就是斷掉他們的武途,讓他們與漢人比文科……


    會有什麽亂子,他都不敢想。


    第262章 這份禮物


    新年新氣象,不得不說,在北朝,胡太後當政,是算是皆大歡喜的事。


    因為,這位太後除了喜歡修佛寺、賞罰都是按著她的心情來之外,對於其它的國事,幾乎可以說是不管不問。


    她也非常相信宗室,但相信的卻是元叉這種貪婪狠毒,諂媚奉承之輩,朝廷上唯有清河王元懌會盡量以國事為重。


    如今,北魏的大小官員上任,都要先給宦官劉騰和元叉這兩人上貢,而當年元宏給予厚望的漢臣之中,卻是坐視不顧,如崔光等人與元叉、劉騰等人談笑風生,親如一家,這些高門世族,在北魏改製的三十餘年間,就已經開支散葉,幾乎進入了所有朝廷機要之位。


    但他們依然不願意停止,新年的二月時,發生了一件大事,有個姓張的漢臣提議,請奏修訂選官的規定,以限製武將,不讓他們在朝中列入士大夫的高位。


    這種斷武官前途的事情,瞬間引發了巨大的非議,於是,在幾日後,禁軍中近一千人衝入北魏的尚書省,尋找那個提議的漢臣,沒有在尚書省找到,於是又追到了其家中,將其父子三暴打,並燒毀了張宅,其中提議的二兒子翻牆逃跑了,長子被丟進了火中,燒得看不出人形,父親則在拖了兩日後斷氣。


    這事震驚了整個洛陽,但胡太後知道禁軍們惹不起,於是隻抓了八個首惡殺死,其它參與者不再追究,並下令武官可以入選高品。


    這事除了震動天下外,還震動了一個北地過來送信的小軍官,他生得高大俊美,靠著妻子家的支援得來一匹馬,從而可以在洛陽和懷荒鎮之間送傳遞書信,偶爾能帶些洛陽的特產,也算賺些家用。


    這次,他就在送完信後,在洛陽給妻子挑買襄陽產的絨花時,看著上千人衝入朝廷大員家中,燒殺之後揚長而去,朝廷卻無人追究,這極大震撼了他的心靈。


    “北朝的天下,不可能長久了。”高歡如此想著,將那貴重的絨花揣進懷裏,飛快上馬,趕迴老家。


    ……


    “北朝的天下,不會長久了。”爾朱榮從胡太後的宮中出來,這樣對自己弟弟天光說。


    “兄長,是胡太後對您的服侍不滿意麽?”年輕的爾朱天光調侃著問。


    胡太後喜歡俊美的臣子,元懌和他的兄長都憑借此身份,在朝堂上有很大優勢。


    “唉,”爾朱榮看著傻弟弟,搖頭道,“朝廷的壓不住這胡漢之分了,你立刻多從部裏調些兒郎過來,就如今這些人,我用得不放心。”


    爾朱天光點頭,但又忍不住問道:“兄長,襄陽那邊的信,你有些日子沒迴信了。”


    爾朱榮應道:“不用你提醒,我知曉。”


    說到這,他有些煩躁地道:“那火器之藥,你們弄得怎麽樣了?”


    爾朱天光聳聳肩:“不知道他們的秘方到底是什麽,咱們的工匠配了幾年了,就是威力差很多,而且,有些火槍內膛已經磨損的非常嚴重了,不能再用,襄陽那邊的給我們換的,都是些二手淘汰下來的,啐!”


    爾朱榮倒不意外,他隻是在沉思。


    這幾年,他在北朝身居高位,縱情恣意,尤其是不用理由襄陽那些可笑的軍法,搶來的東西裏,他占大半後,剩下的也都分給軍中兒郎,但兒郎們卻都不像在襄陽時那麽滿意,甚至許多舊人都逃迴了襄陽,說是受不了這北朝。


    是以,如今,他的軍中幾乎換了一輪血,如今在他身邊的,都是些部族來新人。


    他有感覺,若是迴到襄陽治下,那位大人,必然不會喜歡他如今的行事他在襄陽的位置,永遠比不過斛律明月,還有那賀歡。


    如果,如果……


    如果能真的打下襄陽,就好了。


    -


    建康,蕭君澤抱著已經開始學寫字的三狗,憂愁地看著他。


    三狗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無辜地抬起頭,看著爹爹,小聲問:“爹爹,是不是有大灰狼啊?”


    蕭君澤托著頭:“倒是沒有大灰狼,隻是爹爹覺得,你該去見你的哥哥們了。”


    小孩子一般記不得三歲以前的事情,大狗二狗以前養在他身邊,帶他們出門了一年多,青蚨也都是叫的公子,所以他們對自己是皇子這事,其實是沒有概念的,小孩子可能記得排場,但到底代表什麽,他們其實也不懂。


    可是三狗已經三歲半了,再不送走,就要開始記事了呢。


    “什麽是哥哥?”三狗眨著大眼睛,“像子直哥哥那樣的嗎?”


    “比他小一點,”蕭君澤笑著捏他的臉,“是兩個很能折騰的哥哥呢。”


    青蚨在一邊默默收拾著東西,仿佛什麽都沒聽到一樣。


    魏知善對這事倒是有不同見解:“那您是又要在肚子裏揣一兩個迴來麽?”


    蕭君澤轉頭看她:“貴妃最近是材料有多麽?”


    魏知善無奈道:“你就會用這招威脅我麽?而且我又沒說錯,對了,羅盤草汁,這次是真的了!”


    她從懷裏拿出一袋子像阿膠樣的灰褐硬塊:“可以事前,也可以事後,每次一塊,兌水化開就可,哎,你別說,這草還挺香,和肉一起吃起來,像蒜又有點像蔥,但是味道柔和得多。”


    “是麽,在哪裏培育出來的?”蕭君澤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東西居然還真種成功了。


    “農院那邊仿照幹燥的環境,打量過後,派人去了河西考察,最後在祁連山下,河西走廊那邊種出來的,”魏知善感慨道,“這種香料如今是由吐穀渾的人種植,還是絕密,吐穀渾的人都是把草收割曬幹後,拿到襄陽來販賣的。就怕被北魏知道了。”


    “那也算是好事。有個好收入了,”蕭君澤拿起袋子,心中又有了幸福生活的信心。


    畢竟如果隻是快樂一下就得懷上孩子,這代價也太大了,看看,他一個不注意,都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這找誰說理去?


    “這次,要出去巡視麽?”魏知善又問。


    “不去了,”蕭君澤懶懶道,“每次都找這種借口,也挺無聊的,這次,我要直接給蕭尚書留書出走!”


    青蚨反對道:“你這樣,蕭衍會篡位給你看的。”


    蕭君澤笑道:“那我可真想看看,這八年來,老實說,挺無聊的。”


    想想八年前,他在幹什麽,在南朝當皇帝,去北朝大殺四方,建設襄陽,發展工業……


    這八年來,他卻幾乎都在家帶孩子,無聊到爆炸,雖然狗子們各有各的可愛,但饅頭鹹菜吃多了,人也是會想吃大餐的啊。


    他這次想要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他投到北朝的爾朱大將軍。


    爾朱榮如果是真的認可了襄陽的行事法則,願意完全聽命於襄陽的領導,他當然也能把他當自己人,但,按他對這人不多的接觸,他的眼裏,永遠都是濃濃的野心。


    這樣的人物,不會甘願屈居人下,他隨時都在等待著機會,等待著成為天下之主。


    所以,如果他真的有那野心,蕭君澤也不介意成全他。


    就比如,如今越來越壓製不住的北方六鎮,就會成為他的晉身之階。


    這種事情,崔曜和斛律明月可能會操作的不太順利,需要他親自前去襄陽坐鎮才是。


    ……


    說做就做,於是,在三月初春,蕭君澤留下一封書信後,帶著青蚨和三狗離開了。


    當魏貴妃把書信交給蕭衍時,這位尚書令幾乎氣得掀了桌子。


    “他就這樣走,江山社稷,對他到底算是什麽?”蕭衍氣得心口都痛了,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


    “他要是真不在意,朝廷就不會安穩這麽多年了,”魏知善安慰道,“就當是陛下暫時去禮佛閉關,反正他上不上朝,關係也不大。”


    自從修法後,朝廷許多事情都是由貴族們相互商議而來,皇帝隻是蓋個章罷了,這也是蕭君澤敢離開那麽久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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