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邊,數十名鎧甲精良,手拿武器的禁衛正緊緊靠攏在他周圍,仿佛怕他飛了一樣。


    如今也算生死關頭,他腦子裏想的居然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是不是他就沒有什麽其它的事情好迴憶了?


    ……好像還真是如此。


    上一世的事情,他已經很久沒迴憶了,像是墳墓一般,埋葬在他的記憶深處,而這些年的事情,卻都是與他們有關。


    不,這隻是我如今的人生還太多短暫,沒有太多重要的東西。


    蕭君澤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隻要自己有喜歡的人,有了新的親人,有喜歡的事,就會慢慢把他們忘記。


    再也不用想起來。


    再也不用!


    ……


    天街再長,也有走完的時刻,更何況這些禁衛們,是奉了新皇的命令,不敢有絲毫耽擱。


    宮中不許縱馬,入宮之後,一行人便將馬匹交給禦馬監寄放。


    而禁軍統領將武器上交,帶著蕭君澤,一路奔向內廷。


    內庭?


    蕭君澤簡直想笑,他還以為元恪為當眾審叛他,結果居然隻是想先拿下他麽?


    見小利而忘義,幹大事而惜身,元宏這挑選太子的眼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他默默地走入宮廷。


    但過一陣,便感覺到了不對。


    他聽到隱約卻又綿延不絕哭聲。


    一時有些生氣,不願再往前走了。


    “這是為何?”禁軍統領有些頭大,他知道君澤的人脈和威力,不想對他過於無禮。


    “元宏的棺木就在前邊吧,”蕭君澤冷冷道,“諸臣都在哭靈,我過去幹什麽?在他靈前問他為什麽不想見我麽?”


    那臭元宏死都不想看到他,他難道還能給他哭靈?


    他會氣到一把火將那棺材燒了的。


    更何況,如果沒有意外,馮誕和元勰肯定也在哭靈,他去了,無論元恪準備做什麽,都是在給他們添麻煩。


    怎麽安慰阿兄和彥和,他還沒有想好。


    甚至於,怎麽安慰自己,他都沒想好。


    你怎麽那麽沒用?


    你,多活兩年不行麽?


    第157章 命運的玩笑


    皇帝大行已經過去了大半日。


    先帝的遺體已經收斂完畢,換上袞服,以方巾覆麵,躺在禦床之上。


    如今還是停靈招魂階段,來哭的隻是幾位皇族宗親。


    等到明日,就會有群臣前來哭靈,等到後日,皇帝入棺,而元恪在外人口中才會被稱為陛下,算是稱帝。


    在這之前,他隻是繼位。


    皇帝床前,數元勰哭得最慘,雙目紅腫,聲音嘶啞,他從小失去父親,是兄長照顧著他長大,在諸位兄弟中,與他情誼最為深重,他剛剛迴來時,以為兄長好轉了,結果,居然是這種結果!


    馮誕靜立在一邊,他倒是沒哭,而是凝視著一邊內侍為他準備的,用較細熟麻布製成的緦麻服,神情若有所思。


    一位小黃門在他身邊陪笑道:“司徒大人,您是陛下祖母的侄兒,在五服中隻能排第五,穿緦麻服,規矩如此,還請您理解則個?”


    在一邊聽到此話的元勰神情扭曲了一瞬,忍不住對元恪道:“馮司徒與陛、與先帝情深意重,怎麽也要換上一身齊衰服吧?”


    在皇帝的喪禮大殮之後,親人要按與逝者的關係穿上不同的喪服,分為五種,由近至遠分別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元恪做為新帝,要穿關係最近的,用最粗的生麻做成的、不緝邊的“斬衰”服。


    但讓馮誕穿緦麻服,便意味著他隻是陛下的遠親,再過些,便要出五服了,這在元勰看來,這未免對馮誕這些年的付出,太不尊重了。


    元恪眼中還有著不少血絲,聞言嘶聲道:“哦,也聞王叔,此事可有名份,可有見證?”


    元勰一時被懟著啞口無言,這種事怎麽可能有名分,元恪都不承認了,那又有誰能來見證?


    “我來見證。”


    突然間,一個清洌的聲音傳來,眾人紛紛迴頭,就見一名錦衣華服,黑發的明眸,五官妍麗,哪怕一臉冰冷殺意,卻依然豔極、美極的少年,在十數名禁衛的簇擁下,走進了太極宮。


    那種美貌,奪人心神,一時間,周圍的哭聲都漸漸小了下去,那是許多人連該繼續哭,都忘記了。


    蕭君澤靜靜站立在大殿正中,看著跪了一地的群臣和太子,看著那禦床上以方巾覆麵的人,居高臨下,光芒耀眼,仿佛他才是統帥北魏的那位帝王。


    元恪仰頭看了他一息,隨即迴過神來,怒而起身,冷冷道:“罪臣君澤,你身為南朝之臣,借北朝之勢,竊居神器,卻不思報國,反而以毒藥害我父皇,可知此罪?”


    蕭君澤看著他,輕笑道:“哦,你這話說的,那藥,不是你想用的麽?”


    元恪看他毫無低頭之意,一時不知他有何倚仗,冷冷道:“孤自有證據!”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純金小瓶,放於掌心:“此物可是你送予父皇?”


    蕭君澤神情越發冷漠:“元恪,我沒興趣和你玩這莫須有的兒戲,你要做什麽,便擺明車馬,看在你父親還沒冷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一些能給的,我賞你了。”


    他本來是不想進來的,但聽到元恪欺負叔叔和馮誕,他一時沒忍住。


    元宏對他有恩,更在最後的時間裏做出了選擇,他不想當著他的麵,做出什麽的不禮貌的事情來。


    至少,他想等那人下葬之後。


    元恪微微皺眉,這局麵和他想的有些衝突,但戲已演到了這份上,他又豈會退縮:“那麽,當著王族宗親、左右丞相的麵,你敢不敢承認,你就是南國之主,蕭昭澤?”


    “有何不敢?”蕭君澤平靜道,“我是君澤,也是齊武帝蕭頤之孫,蕭昭業之弟,臨海王蕭昭澤,如今已經登基三年有餘,你可滿意?”


    他這話太過囂張,太過理直氣壯,以至於在場的諸位宗王官吏,都驚得麵無人色,元勰更是急道:“君澤,你胡說什麽?你想死在兄長靈前麽?”


    過了數息,元恪才迴過神來,一時惱怒非常。


    他實在不懂,為什麽對方明明與他相差無幾的年紀,卻遠比他有帝王之氣,那從容霸道模樣和語調,像一把烙鐵,深深地烙進他靈魂裏。


    終於,他收攏心靈神誌,聲音突然提高,質問道:“那你也承認,和大司徒馮誕有勾結,對否?”


    一瞬間,蕭君澤沉默了。


    但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沉默不是對元恪,而是對著大殿之上禦床中,那早已失去聲息的人。


    與沉默一起蔓延的,還有少年眸中那無盡的失望。


    仿佛在說,看到了麽,這就是你選的太子。


    你都不起來揍他的麽?


    然而,那個曾經永遠精力無窮,甚至能跟上他思想,從其中思考質疑的帝王,卻已經再也不會迴應。


    無論他有多失望。


    因為失望,所以,蕭君澤沉默。


    數息之後,元恪在這種被無視的氣氛中怒了:“蕭昭澤,你可知罪?”


    蕭君澤終於舍得抬眸看他,但目光裏沒有鄙視,有的,卻是一絲憐憫:“元恪啊,你都喚我蕭昭澤了,還能斷我罪?”


    他是南朝之主,就算真的毒死了元宏,後世史書汗青,記下的,也絕對不會是惡名,反而會廣為傳誦還有比的一國之君隻身刺殺敵國君王更傳奇的事情麽?


    元恪捏緊了手中的佛珠,他深深地注視著蕭君澤:“孤也奇怪,你敢來洛陽,又有什麽憑借,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


    “憑什麽?”蕭君澤冷笑一聲,眉眼輕蔑,“當然是憑借你的愚蠢衝動,還有愛惜性命了。你父親難道沒有告訴你,他最擔心的,就是我把你當敵人。”


    比嘴皮子,當年一把鍵盤在曆史群裏戰遍英傑的他,隻有一隻手,也可以揉搓元恪。


    蕭君澤的聲音像是一把鋸子,來迴淩遲著這位少年皇帝的心因為,這就是他父親死前,放心不下的事情。


    那是一種羞辱,一種認為他當皇帝後,遠遠不如君澤的羞辱。


    也是元恪趁著的機會,把蕭君澤帶入靈堂,想要他認罪伏法,痛哭流涕的原因。


    他想在父親麵前證明,他不比君澤差,一點都不。


    於是,他憤怒道:“於烈,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將這害死國主的狂徒拿下!”


    “住手!”馮誕站起來,他神色平靜地看著元恪,“元恪,陛下留下了君澤的遺詔。”


    此話一出,元恪心中頓時怒火狂燃,又是遺詔!又是遺詔,父親倒底有多不放心他,就這麽幾日,居然已經留下三封遺詔!


    一時間,他神色陰冷,恨聲道:“馮司徒慎言,此人是南國之君,又是你的義弟,你平時最擅長仿寫父皇筆記,又能隨意使用印璽,一但這遺詔中有什麽差池,先前馮皇後之事尚在,你可莫要如馮家一樣,做出讓父皇蒙羞之事。”


    這話一出,在場幾乎所有人都麵色大變,元勰急道:“陛下,你怎麽可以說種話?”


    馮家出兩個皇後都沒有好結果,馮太後當年更是壓製了北魏皇室近三十年,但這事不上稱沒二兩重,上了稱,千均也打不住,這幾乎就是直指馮誕背叛了陛下。


    連蕭君澤都微微皺眉,準備開口。


    隻有馮誕神色平靜,似乎早就知道元恪會如此說。


    他淡淡道:“太子殿下說笑,難道您真的不想讓先帝蒙羞麽?”


    元恪震驚了,他沒想到,在父皇身邊溫順得從來沒有反對意見的馮誕,居然還敢硬杠他。


    “這是陛下的遺詔,”馮誕平靜地在諸人麵前攤開,“陛下有言,若太子繼位後,不忠不孝,諸宗親可自取之。”


    元恪勃然大怒:“拿下,罪臣馮誕,欺君罔上,假傳聖旨,勾結敵國之主,謀害先皇,諸罪確鑿,其罪當誅!”


    蕭君澤有些意外,看著周圍已經兇狠撲上來的禁衛,笑了笑。


    他對著高台的上那已經涼了的人道:“這可不是我先出手的!”


    是你兒子動的手,別說我亂來,我可是有理有據的。


    那一瞬間,他抬手拿起腰間的掛飾。


    那個掛飾不大,似鐵非鐵,其上的滾輪可以轉動,是很精致的一種配飾,當初蕭君澤還專門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轉經輪,在許多佛寺中都能看到。


    所以,在入宮時,並沒有被認為是武器。


    那是一把左輪。


    這十年來,從彈簧到的火石,蕭君澤時常會更新、修改、調整,更換磨損的零件,並且一次次地思考,這第一顆子彈會打中誰,是誰會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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