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居然騙我至此!”元彥和以手覆麵,痛苦無比,“你怎可如此……”


    他以為,他們是好友的……


    蕭君澤看他快要緩不過氣來,再看看一邊崔曜指縫裏閃亮的眼睛,與後者相視一笑,便坐到元勰麵前,揮手讓近侍們退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然後慢條斯理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伸手把元勰捂臉的手拉出一條縫隙,探頭去看人家眼睛:“真的哭了啊?”


    哇,真的哭了啊,眼睛都紅了。


    崔曜在一邊看得直搖頭,陛下這也太欺負老實人了……


    元勰終於繃不住了,大怒著起身,把他的手甩開:“欺人太甚黃天在上,吾要去見皇兄,稟報你此惡行。”


    蕭君澤見把人惹毛了,立刻換了一副麵孔,他緊緊抓住元勰的手,把他按下來:“哎,彥和你誤會我了,我沒有要欺負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我看看你知道此事的模樣,然後告訴他的。”


    此話一出,元勰整個人都僵住了:“一派胡言,皇兄豈會如此對我”


    他的話驟然僵住,突然就想起哥哥突然間沒頭沒腦地讓他來當這使臣,一時間,整個人失去魂魄,悲從心來。


    “我騙你的。”蕭君澤輕咳一聲,“陛下估計隻是想讓你看看我這醜惡麵孔,讓你知道人心險惡。”


    元勰隻覺得頭暈腦脹,整個人暈眩又疲憊,被蕭君澤拉著跪坐下來,灌了兩碗茶,大腦放空了片刻,那有些渙散的心神這才被安撫下來。


    終於,邏輯與理智重新迴到他腦海,他目光複雜,忍不住低聲道:“你真是那位南國之主,蕭昭澤?”


    “如假包換!”蕭君澤果斷道。


    元勰長長歎了一口氣,無言以對。


    過了片刻,他才緩緩道:“那,你又為和還稱皇兄為陛下?你分明也是一國之主,何必再看陛階殿台?”


    蕭君澤微微一笑,炯然的眼眸裏帶著光芒:“身份地位,對我來說,皆是浮雲塵土,隨手可得,隨手可拋,叫他陛下,隻是習慣,對我來說,他就是元宏,和他的身份地位,全無關係。”


    這話太過囂張,元勰本想斥責一番,但話過腦子,卻赫然發現對方此言,還真算不得大話,於是更加鬱悴。


    “所以,你還是叫我君澤吧,我連‘朕’這個自稱都懶得用呢,”蕭君澤托著下巴,看著麵前青年,“先前我和陛下已經見過了,他們倆我也哄好了,彥和你想問什麽,大可問我,我保證有問無不答。”


    元勰心緒複雜如亂麻,有萬千問題想問,最後,卻隻是幽幽問道:“你會和我朝為敵麽?”


    “我不會和你還有元宏為敵。”蕭君澤果斷道,“至於魏國,他不南下,我當然也不會去找你們麻煩,南國的麻煩我都要耗費好多心力呢。”


    元勰本想問那我朝是不是不能再一統天下了,但又覺得這話過於可笑,於是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蕭君澤緩緩道,“這次你們南征,我可是沒有出什麽奇觀異術相助,也沒有刺探軍情,但你們,不也沒有打過麽?”


    元勰有一點點不甘地道:“當時南朝爭王,皆是遠支宗室,若你不出,必然會拖延大量時間,群龍無首間,未必不能功成。”


    蕭君澤搖頭:“不,你小瞧了南國,他們會迅速妥協,魏國之中,朝廷官位有限,你們有多少官位,能讓給他們?”


    兩套班子合並,南國能有幾個有才的擠到北朝之中,他們是為了身家性命,豈能不盡全力。


    元勰也就是一點不甘,事以至此,他也不知道能說什麽了,於是又用沉默表示心中的不滿。


    蕭君澤把杏仁豆腐拿到自己麵前,慢條斯理地拿銀匙舀了一小塊,喂到自己嘴裏:“彥和,你要不要來南朝當官,我這裏可以給你留個司徒位置哦。”


    元勰怒視他一眼:“做出這事,你竟然還能拿我開心。”


    “沒有沒有,我認真的,”蕭君澤嚴肅道,“彥和你是我見過最細心,最認真,才華心智都不缺的人物,除了沒野心這一點,你就是個完美的司徒,我饞你很久了。”


    元勰冷笑道:“是你病了,還是我瘋了,竟然能說這種話。”


    但心中還是有一點小小的火苗躍起,自己很厲害這事,不用君澤來說,他清楚得很。


    “你不想給哥哥探聽一下南朝虛實麽?”蕭君澤誘惑道,“司徒啊,南朝的機密全在你掌握之中,說不得當幾年迴去,就能南下滅國了。”


    元勰神色複雜難言:“你在胡說什麽,身在其位,當謀其政,你難道一點也不在意這祖上拿下的國土麽?”


    蕭君澤輕笑一聲:“南齊開國不過二十年,算什麽先祖,我當這皇帝,可不是為了朝廷千秋萬代。”


    元勰一時被這大逆不道之言驚住了。


    蕭君澤於是又把給元宏說過的“九品中正製”的缺陷重複一遍,說出自己當皇帝的原因。


    元勰越聽越是皺眉,他也未想過,九品中正製,居然才是這兩百餘年來,天下大亂的原因,如今他們魏國已經改製完成,可按君澤的說法,將來必然會是有動亂將生……


    “……所以,我要在南朝試出救世之法,”蕭君澤神色嚴肅而慎重,“這是兇險之途,稍有不慎,便是亂國之禍,是以,我沒有在北朝施行,彥和,你可願與我一同,尋出這救世之道?”


    元勰被這巨大的責任與計劃驚住了,一時訥訥不能語。


    可隨之而來的,卻又是一股火焰在洶湧,他曾經也是個朝氣蓬勃,對改革十分熱衷的年輕人,隻是這十年來,朝廷的爾虞我詐,已經把他磨練成一根老油條,如今真有一個改革天下的機會,放在他麵前,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但他控製住了自己,強讓自己搖頭:“不,不可,兄長如今倚重於我,我豈可棄他而去。”


    蕭君澤自信一笑:“這如何是棄他而去?陛下身邊有李彪、崔光、王肅、任城王,還有阿兄陪著他,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但你在我這裏的曆練,卻是將來迴到北魏時,改革的底氣。這樣的幫助,不比你跟著陛下,當一個輔臣來得重要麽?”


    元勰最重視的便是兄長,這話一出,他心中的天平重重地偏移了,隻覺得好有道理。


    但家裏還有妻兒,他豈能留在南朝……


    “而且我也不要你長住,”蕭君澤繼續道,“你隨時都可以迴去,隻是在南朝曆練而已,我還可以不給你官職,隻給你差事,到時,陛下臉上也好看,你隻是外派駐差而已,前兩年你跟在陛下身邊,不都這樣過的麽?”


    元勰心中最後一根稻草落下,但卻沒有一口答應:“這,你讓我考慮考慮……”


    “沒問題,你想考慮多久都行!”蕭君澤用力點頭,“快吃飯吧,這麽久了,你肯定餓了。”


    元勰再看桌上已經半涼掉的菜,終於露出一縷微笑:“都不熱熱的麽?”


    “挑剔什麽嘛,就著我的一腔熱情,吃了就是。”眼看麵前的人已經拿下,蕭君澤隨意道,“這天都晚了,宮人都被我遣散,我懶得出去喊,要不我用手爐,將就這些菜,給你們弄點雜碎麵吧。”


    元勰知道君澤手藝極好,一時有些矜持道:“你如今身為帝王,怎可……”


    “阿曜吃嗎?”蕭君澤轉頭問。


    崔曜在一邊正看得入迷,突然被點名,反應十分迅捷,用帶著一點淚的臉乖巧點頭:“我來幫你吧!”


    蕭君澤於是把取暖的碳盆扯過來,把盛湯的鐵盆放上去,就著湯把一盆麵疙瘩熱了熱,加了些菜葉,又放了一盤像是粗絲,混合著黑色肉塊的菜進去,頓時,異香便撲鼻而來。


    “這是什麽?”元勰好奇地指著其中東西問。


    “粉絲,用大豆做的。”


    “這個是什麽肉?”


    “鱔魚肉。”


    “鱔魚是什麽魚?”


    蕭君澤左右看看,在一盆鱔血湯裏給元勰撈出了細長如蛇的實物,放在空盤裏,給他們解釋這東西生活在泥土裏,需要怎麽抓,以及秋天抓這玩意很不容易。


    看著那黃鱔怪異的頭部,元勰和崔曜兩個北方人頓時頭皮發麻,紛紛拒絕吃這種長蟲樣的恐怖東西。


    蕭君澤翻了個白眼,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


    畢竟是皇帝親手盛來的東西,元勰和崔曜吃了一口,粉絲和鱔肉配合的奇異口感,加上麵疙瘩的嚼勁,兩人紛紛真香了。


    就像剛剛還不情不願的他。


    ……


    元勰折騰一番後,疲憊地去休息了。


    崔曜卻精神百倍,從下榻的客房裏出來,在詢問之後,出現在了蕭君澤行宮外。


    和在襄陽時一樣,沒有人阻攔他,所過的的侍從們,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更讓他驚喜的是,陛下居然還給他留了門!就讓他輕易地摸了進去。


    蕭君澤坐在書案邊,他剛剛換上睡衣,長發垂落,因著白天綰發,他的發尾帶著一點內卷,在燭火之下,宛如鬼魅幻境,讓崔曜有些失神。


    “阿曜倒接受的很快。”見他來了,蕭君澤微笑道。


    崔曜上前,恭敬跪拜:“崔曜,拜見陛下。”


    “起來吧,”蕭君澤沒有去扶他,“我此地,不必跪拜。”


    崔曜笑了笑,像以前一般,自然地坐在他身邊,有些埋怨道:“這麽大的事,陛下怎麽不與阿曜說一說呢?”


    “因為先前,事情還沒有定,”蕭君澤凝視著他,“阿曜,你要想好了,跟著朝廷,你將來必定榮華富貴,但跟著我,卻不一定有好下場。”


    崔曜輕笑一聲,燭火印在他清亮的眸中,仿佛少年心中的熊熊火焰:“陛下,您的心思,難道不是推翻南北兩個朝廷裏,那些榮華富貴之人麽?”


    “你父親可是指著你為崔家光宗耀祖,奪迴崔氏嫡脈的位置啊?”


    崔曜的笑意裏帶著驕傲與不屑:“那是他的願,不是我的。與跟著你,改變這天地相比,渺小如螢火。能遇到你,遇到這樣的大世之爭,是我之幸。”


    蕭君澤滿意地笑了。


    第141章 棒打一隻鴛


    崔曜既然來到南朝,蕭君澤便問起了襄陽的事情。


    襄陽如今的情況也算是穩中向好,畢竟蕭君澤在時,把法律條文、學校、工坊、商路都已經做好,同時還拉著襄陽本地的勢力入股,讓他們也能共同維護自己的財產。


    崔曜和斛律明月需要的,隻是讓那些關於商稅的法律能盡量推行下去,不要讓朝廷的權貴來影響,如此,不僅是襄陽、雍州,甚至是整個中原大地,都會有大戶過來投資。


    所以,崔曜需要匯報的,便是這些日子關於學校新一屆畢業生的安排,還有新的工坊又有哪些,稅源又擴大了多少。


    若說有什麽煩心事,就是如今襄陽出現一些小的幫會。


    “這些幫會大多是匠人平民們匯聚起來的互助幫會,”崔曜想起這事就頭疼,“他們相互串聯,威脅大戶,還會盜取工坊一些錢財,向匠人勒索……”


    當然,那些大戶也不是軟柿子,他們很多家中部曲也在城中,因此襄陽城中,常常會有許多幫會相互火拚,還會誤傷無辜。


    “你是怎麽處理的?”蕭君澤微笑問。


    “抓!”崔曜的迴答簡潔明了,“無論他們有什麽冤屈,私下鬥毆就是不行。”


    蕭君澤點頭:“有理,以後也這麽來。”


    崔曜恭敬地應是,又提出這些幫會已經嚴重擾亂了襄陽的秩序,是不是應該禁止。


    “先不急,”蕭君澤站起身,走到崔曜麵前,“於那些普通工匠而言,各地幫會,是他們的家人,強行取締,隻會失了人心,讓大小坊主們各自歡喜,還是再等上兩年吧。”


    矛盾還沒有激化,等到按不住的時候,他才能觀察出自己養出來的匠人,有多大的力量。


    崔曜當然應允。


    蕭君澤於是又說起了最重要的事情這次他和元宏的會麵結果。


    “我雖然拿言語暫時說服了元宏,但他並不是一位感情用事的帝王,”蕭君澤迴想著那位皇帝,微微搖頭,“這次事後,你可以隻需表現出對我的忠心,他反而會將防備表現在明麵上。”


    崔曜明白這一點,但他還有一點擔心:“我那父母兄弟,能不能送到南齊……”


    話一出口,他便垂下頭:“抱歉,是我逾越了。”


    “何來逾越,你願意說出來,證明你是相信我。”蕭君澤笑了笑,“不能全送來,否則陛下會以為你是準備帶著襄陽投奔南朝,會立刻對付你,這樣,你把你弟弟送來,如此,陛下反而會覺得你心係魏朝,有爭取的可能,所以我才會找你要一個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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