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君澤離開,元宏便吩咐左右,拿兩套常服,準備出去轉轉。


    禁軍統領並沒有強烈反對,而是親自帶上三五親衛,跟在身邊,陪陛下一起逛街。


    街道上行人不多,對他們也不多關注,元宏帶著馮誕,嚐了麥餅,看了戲法,買了絡子,還有一些藤編、竹編的小物件,問了攤販主如今生活的如何。


    大家都迴答因著陛下聖明,大家都過得非常幸福。


    元宏一開始還很滿意,但聽到的類似的話越來越多後,神色便有些不愉,而當走到一個賣麥芽糖的攤子時,神情便徹底的冷了下來。


    賣糖的小販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婦,麵前正放著一個小碗,其中是琥珀一樣的飴糖,用兩個小木棍一攪,便能粘出一塊糖來,憑借糖的粘性,兩個小木棍能纏繞拉出長長的糖絲。


    元宏漫不經心地將兩個小棍分開,又放迴去,然後掏出五個錢,拉著馮誕,轉身離開。


    ……


    蕭君澤正在房裏查賬,聽到門被踢開的聲音,頭也不抬地道:“陛下來的可真快啊!”


    元宏冷冷道:“朕竟不知,在你眼中,居然是昏君做派,要你弄這些場麵愚弄!”


    “別那麽生氣嘛。”蕭君澤放下筆,站起身,“陛下若有疑惑,且聽我慢慢講來。”


    元宏道:“若不講明,朕便將你淹死在飴糖裏!”


    不能不氣,一路下來,他居然沒看出什麽破綻,直到看那個賣糖的老婦,居然將貴重的飴糖隻賣五文,這才反應過來,這小狐狸,這時估計不知在心裏怎麽嘲笑他。


    蕭君澤緩緩道:“這次是我失策,請您過來時,未提前準備……”


    他講了門前草市因此遇到的麻煩,也講了因為遷都,世族占地,而鄉豪也趁機修築佛窟,魚肉鄉裏。


    “……我答應那孩子,救出他叔叔,但佛窟這事,總不是個事,”蕭君澤歎息道,“所以,我想請陛下,在門第之外,另辟一條,濁官之路。”


    元宏神色稍霽,走到主位,冷淡道:“那為何不直說,朕是那種需要委婉上諫之君麽?”


    “這不是給你一個由頭麽?”蕭君澤笑道,“陛下聖明,於河陰見孤小流離,知是因為修佛之故,便長歎世間隻知佛國,不知人間,於是下詔,希望鄉豪世族,修橋鋪路,興修水利,興建學堂,以此留名,以此舉薦,使天下人知,求人不如求己……”


    畢竟供養人這事,禁是禁不了的,你伊不讓修佛窟,我自己在鄉裏修寺也是一樣,你雲崗修完了,我還可以去敦煌窟修……


    “鄉豪世族,真說有多崇佛,怕也不是,不過是積累名望罷了,”蕭君澤認真道,“陛下也是明君,自知其中道理。”


    元宏目露思索:“行了,那石窟寺之事,朕會去查,你先退下。”


    蕭君澤微微一笑,知道這位皇帝一時拉不下麵子,對著馮誕點點頭:“我讓青蚨做了好吃的羊肉火鍋,阿兄過來嚐嚐?”


    馮誕點頭道:“好久未嚐到青蚨的手藝,為兄稍後便去。”


    蕭君澤便離開了。


    元宏不由磨牙:“這小兒,毫無一絲欺君而生的愧疚之心!”


    馮誕輕笑道:“他素來是個小心眼的,當是被人落了麵子,便在你這尋迴一些。”


    元宏抑鬱:“分明是他求我來此!”


    馮誕失笑:“君澤所言,不無道理,你也莫氣了。”


    ……


    氣歸氣,飯還要吃的,冬月的雪天,圍著一個銅爐火鍋,燙著羊肉湯,也是極美好的滋味。


    尤其是配上君澤最近鼓搗出來的豆腐乳,鮮香無比,君澤還主動表示,這銅爐火鍋就送你們了,北方冷,多吃點羊肉湯能補身子。


    元宏終於消氣了,三人圍坐在桌邊,就得小火鍋聊起了天下大勢。


    “沙門勢大,朕並非不知,”元宏歎息道,“然天下離亂多年,儒道勢微,道門又生出許多事端,反而沙門還能安撫人心,能成胡漢同尊之道,又導人向善,豈能如太武帝那般,一禁了之?”


    “我可沒說要禁佛門,”蕭君澤又往小爐子裏加了一份熟羊肉,“於我之見,佛門不禁婚嫁,多有子孫廟,不繳稅,而廣收田佃,非高門而如高門,不應如此。”


    “依你之見呢?”元宏好奇問。


    “既是出家人,當無家,”蕭君澤微笑道,“禁婚娶,禁葷腥,提高門檻,方是覺悟正道。”


    現在的和尚,是可以結婚,可以吃肉,可以經商,所以北魏的僧尼數量正在一騎絕塵。


    元宏微微搖頭:“如此,怕是難以推行,佛門諸宗,怕是都不會答應。”


    “陛下,”蕭君澤提醒道,“您隻需要透露出有這想法,多的是人拚盡全力,都要幫您達成。”


    元宏一怔,隨即失笑:“有理!”


    為皇帝分憂,是臣子本份,要是皇帝無憂,那不安的,便要是這些臣子們了,因為那樣就沒有他們討皇帝歡心,展示能力的機會了。


    一頓飯,算是賓主盡歡。


    最後,快離開時,元宏淡定道:“君澤,等朕自平城歸來,還要迴此地,再見這市井。”


    蕭君澤不由失笑:“陛下放心,到時,我給你看的,一定是真的。”


    元宏微笑道:“如此,朕便將河陰立鎮,封你河陰伯,讓河陰之地,做你的封邑。”


    “不需要,”蕭君澤果斷拒絕,“我就一個鍾,沒有多的了,你走開!”


    元宏微笑道:“你想不想幫那些孩兒找迴父母?”


    蕭君澤冷漠地看著他。


    元宏大笑離去,還對馮誕道:“看看你這義弟,對你我不如何關心,卻對這些剛見過的小孩這麽心軟……嘖,朕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麽用心呢……”


    馮誕道:“別說了……阿澤要生氣的!”


    元宏笑得更大聲。


    ……


    元宏在河陰並沒有停留多久,便起駕,過黃河向平京而去,但他留下一封手書,可以赦免伊石窟的所有奴仆。


    蕭君澤沒有耽誤,立刻去告訴那些少年這個好消息。


    聽到消息的孩子們一個個熱淚盈眶,年紀小直接大哭出聲,剩下的紛紛給他跪下叩首,稱他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那阿瑰也高興極了,叩頭叩得很重,額頭瞬間就紅了一塊。


    蕭君澤卻沒有開心,隻是長歎了一聲。


    阿瑰聽到這聲歎息,有些疑惑地抬頭,遲疑了一下,卻還是小聲問道:“貴人,您因何難過?”


    蕭君澤低頭看他:“這種生死操於人手、暗無天日的日子,你不難過嗎?”


    阿瑰怔住了。


    第77章 提前準備


    難過嗎?


    阿瑰從未想過這種問題,他生活的很艱難,活下去已經耗盡所有精力,從來沒有難過的空餘。


    “貴人……”阿瑰的聲音很小,帶著忐忑,“小人,小人能為什麽難過呢?”


    蕭君澤平靜道:“天生萬物,本無貴賤之分、大小之別,那些能毀掉你生活的,是人心,人心之惡,這世間之事,也無過於人心使人難過。”


    他凝視跪在地上的少年,摸了摸他油膩的頭發:“罷了,不想這些,反而是種幸福。”


    他喚來青蚨,讓他從工坊裏劃出一片屋宅,給他們居住,補一份夥食。


    等他從伊迴來,便與帶上的人一起,上好戶籍,在此以工為業。


    “阿瑰,”蕭君澤指著工坊的圖紙,“你遇事鎮定,不棄弱小,有些狹義心腸,望你守住本心,我會分你一些雜活,你看顧這些孤兒幾分,可能做到?”


    “能!”阿瑰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跳的那麽快,但他本能地迴答,“小人願意一生一世做您奴仆,必不會讓您失望的。”


    蕭君澤眸裏帶著一絲無奈:“我不收奴仆,行了,你出去吧!”


    阿瑰茫然地退走,目光裏帶著一絲委屈,是他哪裏做得不對嗎?為什麽貴人不願意收他做奴仆?


    蕭君澤起身,讓青蚨喚了車駕,去了伊石窟寺。


    ……


    洛陽城南,洛河經過兩山時,切割出一片峽穀,宛如兩道大門,石窟便修在河穀的兩山之間。


    如今,洛陽石窟的盧舍那大佛還未開鑿,兩山之間,被伐光了灌木,露出黃色岩石的崖壁,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窟,遠遠看去,像是被挖開的白蟻巢穴,能讓人生出密恐來。


    佛像的雕琢,是需要能工巧匠,而那麽普通的奴工,要做的事情,就是伐木搭架,用鐵釺敲下岩壁,開出洞窟這些沒有技術含量的力氣活。


    蕭君澤拿的是皇帝陛下的詔令,但讓他驚訝的是,這裏的奴工太多,多到他一次根本帶不走,更麻煩的是,這些奴工並不是一家人的,他們都屬於各自的供養人。


    這些供養人個個都位高權重,縱然有皇帝的手令,能起的效果也非常有限工頭們一口咬定這些人不是奴仆,他們是家裏勞力,自願來修,你不能讓他們走。


    而絕大部分奴工,也不願意與蕭君澤離開,因為他們多是一生都在主家生活下,不願意離開固有的生活,去追求自由,而且他們的家人都在主家,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甚至於,一提起讓他們與自己離開,這些人的目光都充盈著恐懼,仿佛是要去赴死。


    麵對這種情,蕭君澤隻能換了個辦法,他讓這裏的工頭,把所有奴仆都帶來,表示是要招工去河陰鎮,可落戶籍。


    可落戶籍這話,終於讓他們不那麽畏懼了。


    在一片沉默之後,過了許久,終於有不少從河陰鎮抓來的奴工主動站了出來。


    然後人數便漸漸增加,還有一些因為失地,被強行抓來、沒有主家的奴工也願意跟著蕭君澤迴去。


    當然,大部分人,還是無動於衷,他們不知道錯失了什麽機會,但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的人,並沒有去改變生活的勇氣。


    於是,來這一趟,蕭君澤一共帶走了約莫五百餘勞工。


    迴去路上,蕭君澤輕歎了一口氣。


    這就是生產力不到時,改變生產關係,就是妄想啊。


    人窮誌短,馬首毛長。


    這些人,根本沒有機會和成本去試錯,他們的家庭、屋宅、吃喝,都是依附在世族門閥之上。這樣的生活壓迫下,又哪裏來的動力,去改變呢?


    在這種情況下,他光憑借一張嘴,是不可能說動大字不識,一生沒有離開過主家的奴仆。


    隻有給他們機會,讓他們有離開主家膽量時,才能謀劃更多的事情。


    ……


    將奴工們帶迴河陰耗費了一天的時間,阿瑰順利找迴了叔叔,幾個孤兒,也找到了一個親人。


    蕭君澤沒有去看,而是直接迴了洛陽。


    他拿出紙筆,開始梳理自己的計劃。


    來北魏之後,他已經成功紮根,那一點工業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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