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這位使者想是被陳顯達叮囑過,見魏國皇帝沒有感情全是拖延,便不得不認真道:“陳都督已經知陛下心思,如今朝廷已經多番催促,陛下若是明日日出,仍不願從都督之意,則事將變矣。”


    拓拔宏微微一笑:“如此大事,多躊躇幾日,難道不該麽?都督未免太過小氣。”


    那使者麵露苦笑:“迴稟陛下,如今已經是春日,諸軍思歸,這時日,實在是耽誤不起。”


    拓拔宏神色一悵:“春日……罷了,你便迴去告知陳顯達,朕想明了,便迴遣使迴訊。”


    那使者低頭稱是,便禮貌地告退。


    拓拔宏不由有些愧疚,南國已經是春耕之日,大魏也到了春耕之時,可因他大軍南下,征發的民夫、丁卒,都還在異國,不得歸去。


    但隨即,他神色又堅毅起來,令諸軍厲兵秣馬,準備守城之戰。


    次日,南齊軍在觀望數日,後,終於開始大舉攻城。


    一時間,城上城下撕殺成片,從清晨到午後,城牆之下,成片屍體綿延,城牆之上,魏軍則飛快的收斂屍體,打掃戰場,重定防務……


    一連三日,魏軍最初時,還士氣如虹,可畢竟人數太少,死了一個,便少一個,到第三日時,拓拔宏的兩千禁衛,已經損傷大半,能戰者不足千人。


    如此,便是再勇猛,城中也彌漫出一股絕望之意。


    拓拔宏心中悔意越發深了,他一邊深恨為何大軍救援還不過來,一邊痛恨自己為何總是一意孤行,不聽人勸。


    這一路上,無論是勸他退兵,還是勸他不要去長江,又或是勸他不要獨自帶兵離開主軍無論哪次,他若聽了,也會不遇到如今之難!


    到第四日時,南齊大軍徹夜來攻,這種車輪攻勢,讓魏軍城牆頭上戰士們疲憊無比,拓拔宏甚至親自上城激勵士氣,也無法挽迴頹勢。


    難道真的要死在此地?


    拓拔宏心中發狠,決心便是戰死,也絕不能落入敵手,否則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當焚城明誌,反正他已立太子,朝局有帝師尚在,不懼變動!


    就在拓拔宏準備孤注一擲,準備開城與敵軍同歸於盡時,東方遠方山丘之上,突然火光驟起,成片的魏軍旗幟豎起,粗粗看去,怕不是有十萬大軍。


    援軍來了!


    一時間,魏軍士氣大震!


    拓拔宏大喜,清點唿喊著兵馬,一鼓做氣,便大開東邊城門,向著援軍所在突圍而去!


    而攻城的南齊軍卒見此情景,立刻圍殺而來,同時,東邊的大片騎兵,也帶著轟轟馬蹄,動地而來。


    駐守在東邊的陳顯達神色大變,幾乎瞬間就被城中魏軍鐵騎撕開口子,讓那主力衝出了包圍……


    陳顯達立刻派人前去圍殺南齊大軍,但他的士卒是最少的,諸軍畏懼,速度便不免得慢了,竟生生看著北魏皇帝衝出了包圍圈,與那股援軍匯合,隨後,南齊軍追擊的速度,本能地慢了下來。


    一時間,他憤怒無比:“是誰說大軍主力還在陰陵東邊,至少兩日才能前來?”


    無人敢應。


    陳顯達將手中長矛重重紮在地上,他想咆哮著讓諸軍前去追擊,但話到嘴邊,終還是吞了下去。


    蕭鸞雖然讓他都督中外諸軍事,來指揮這場大戰,可蕭鸞卻不敢給他大軍,隻敢給他一萬禁軍,往來於江北,以張聲勢,就怕這些武將再來照著他來一次。


    他這一側防線,本就是最弱,貿然上前,隻會被魏軍慘敗,到時,必會讓他罪上加罪。


    “去信,速讓崔慧景、蕭衍出兵,不能讓拓拔小兒逃了!”陳顯達咆哮道。


    ……


    另外一邊,拓拔宏看著近在咫尺的魏國大軍,唇角不可控製地咧到最大,爆發出成串的狂喜之聲。


    果然是天命在我,否則,他怎會輕易脫險?


    但下一秒,他神色便嚴肅起來,準備看看是哪個援軍來得這般慢,他必要狠狠斥責幾句,再擺出不追究的模樣,再迴頭狠狠地嘉獎於他!


    隻是,當距離越近,在飄忽的火光中,越加清晰地看到那馬上的俊美青年時,拓拔宏的臉險些裂開:“阿誕?”


    ……


    “什麽,你這隻有一萬人不到?”拓拔宏來不及問清細節,就被這消息驚住了。


    “我們連夜領軍,從東邊繞過蕭衍部從,趕到那邊的山頭,然後命士兵將旗幟插遍滿山,點火裝聲勢,”馮誕有些受不住,幾乎是在看到皇帝的瞬間,便倒在他懷裏,“陛下,快些離去,一但齊軍發現不對,必然會圍剿我等。”


    “你的病,他們不是說你的病好了麽?”拓拔宏慌忙地抱住他,按住他的額頭,發現青年的額頭滾燙的驚人。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他大吼起來。


    他當時離開,就不是不想看到阿誕死在他眼前,難道,難道他再怎麽都要失去他麽?


    “來得有些急,吹了些冷風。”懷中青年按住他手,低聲道,“陛下,快,留下人斷後,池水河有渡船等候,您便快些迴去。”


    “好!”拓拔宏知道自己這一時任性給大軍帶來多少麻煩,當下不再猶豫,將自己的鬥篷裹在他身上,將馮誕抱起,翻身上馬。


    “阿誕,你堅持住,我們很快就迴去了!”他一連策馬,一邊抱緊了懷中人,眼中,不自覺有淚水落下去。


    -


    蕭君澤並沒有等太久,三日不到,馮誕便和皇帝一起迴來了。


    在確定皇帝已經脫險之後,在南齊腹地被拖住的北魏大軍終於沒有了包袱,奮力突圍,在南岸一夜間築起一處泥牆,開始一邊築城抵抗南國追兵,一邊渡河而退。


    南齊軍幾乎是將魏軍“禮送”出境。


    蕭君澤對此並不意外。


    蕭鸞剛剛篡位,還未將各軍將領換成自己人,南齊人心本就不穩,隻是在北魏南下,才勉強團結起來。


    這個時候,和北魏大戰,一但損失過重,那這些大將們就很難在新朝之中有立足之地,反而會給蕭鸞奪得他們權柄的機會。


    這種情況下,能不打,當然就不打。


    而當拓拔宏迴軍之後,營中便傳誦起這次司徒馮誕那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於將傾的英勇之舉。


    以重病之軀,百裏長馳,惑敵救主,這種忠義故事,讓無數人為之歎服。


    從前因為他與陛下的關係不對後,就與馮誕決裂的舊友、禦前統領、長水校尉楊津,這次更是直接來到馮誕的病床前,為以前輕慢疏遠致歉。


    一時間,馮誕的病床前客人絡繹不絕,從前自持身份、出生門閥大族的官員們,也紛紛到他麵前,感謝他的義舉,最後還是拓拔宏看馮誕明明疲憊不堪,還要禮貌接見,頓時怒了,把這些人都擋在門外,才讓他有了清靜時日。


    當然,這些都和蕭君澤無關。


    他最近幾日,都躲在魏知善的醫帳裏,沒事練練字,練習一下搏殺之術,日子過得也算清靜。


    魏知善平日因為職業問題,身上總是一股可怕的異味,但是和小公子一起住了後,每日主動拿藥草洗浴,做為迴報。


    就這樣過了幾日,馮誕的熱度終於下去,這時當然也沒有人提皇帝險些被俘的尷尬之事,最近大家熱議的是斷後的大將軍楊大眼威猛無比,居然將最後殘軍從南岸帶了迴來。


    一時間,眾軍士都歡唿不已,似乎打了一場大勝仗。


    隨後遣使在淮河岸邊,大聲宣揚蕭鸞殺主自立之罪惡,說明他這次南下,真的是看不慣這種欺負孩子的事情才過來的,隨後便準備班師迴朝。


    蕭君澤感慨,沒想到這拓拔宏還有點控製輿論的本事。


    而這時,身體已經緩過來的馮誕,打著出來轉轉的名義,悄悄來到魏知善的營帳外。


    “君澤……”他輕輕喚著。


    蕭君澤正在帳外看書,他冷哼一聲,轉過頭去,毫不理會。


    馮誕從旁邊扯來一根馬紮,低聲道:“還在生氣啊……”


    蕭君澤冷笑一聲,把頭轉開。


    馮誕一把攬過少年,懇切道:“阿澤莫氣了,阿兄這次也是迫不得已!”


    “你是誰阿兄,別亂扯關係!”蕭君澤冷漠道,“別叫阿澤,我與你不熟!”


    “阿澤,你聽為兄解釋!”馮誕忍不住笑了,柔聲道,“我與陛下一同長大,他心中做何想,我豈會不知?陛下心眼不廣,若我坐鎮後方,派人救援,便是他平安歸來,怕是也會生些嫌隙,而若我冒險去救他,結果便大不相同。”


    蕭君澤知道馮誕說的有理,但還是沒理他。


    馮誕知道對方已經心動,便加大力度:“阿澤,你為我出計,不就是想讓為兄擺脫惡名,有功於朝堂麽,為兄雖未全數照做,卻也做不差,對否?”


    蕭君澤睨他一眼,沒迴答。


    “我知道你這計劃才是萬全之策,可是若我不去,旁人不一定會全然照做,需得我去執行,方能安心!”


    “阿澤真是算無遺策,這次陛下脫險,你為首功!”


    “你那願望,為兄必全力助你,”馮誕握住他手,懇切道:“阿澤,為兄答應你,下次必定與你好好商量,不會一意孤行,你便原諒為兄這一次,一次便可,行麽?”


    蕭君澤終於起身,甩開他的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馮誕笑出聲來:“當然,當然!若有下迴,便叫我有去無迴!”


    “哼,我可不信發誓,”蕭君澤微微點頭:“天涼,少吹風,快迴去。”


    “君澤,”馮誕半蹲到他麵前,“我要與陛下班師迴朝,我想認為你義弟,你與我一同迴洛陽,可好?如今我汙名去了大半,倒也不怕連累於你,你可以托我之名,在京城隨意稱霸。”


    “稱什麽霸!我是那樣的人麽!”蕭君澤反駁一句。


    “君澤當然不是這般人,但那洛陽到處是桀驁之輩,你不傲些,便會被人輕”馮誕說到這,神色有些古怪,苦口婆心道,“阿澤,在洛陽有不少愚笨之徒,若惹著你了,你大人有大量,略施懲戒便可,莫要取人性命……”


    “你這話,合似我要以人為食一般。”蕭君澤勉強答應他,然後擺出沉思的表情。


    “我見你喜歡百工,已經命人在洛陽準備了五百工匠,供你驅策。”馮誕雙手合什,“看我如此心誠,再叫一聲阿兄,可好?”


    蕭君澤看著他期盼的目光,矜持了數息,隨口叫了一聲。


    馮誕喜不自勝,伸手想要抱著少年轉一圈。


    但是蕭君澤眼疾手快,推在他胸口,目光冷漠。


    馮誕隻能遺憾離去。


    可惜了,阿澤抱起來一定會生氣又可愛。


    蕭君澤看他一步三迴頭,半天才走遠,不由得搖頭。


    魏知善在一邊嘖了一聲,調侃道:“弟弟啊~你如今有哥哥又有姐姐,要不要再來個父母,相親相愛一家人……”


    蕭君澤轉頭看她一眼:“他是好人,能護著些,也能幫我,一家人,卻是沒有的……阿善!”


    “怎麽?”魏知善疑惑的應了一聲。


    “要去洛陽了。”


    “對啊,公子很期待吧?”魏知善微笑問。


    “當然!”蕭君澤沉默了一下,“畢竟,這才是真正的開始。”


    和後麵比起來,以前的,都隻是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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