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左原本堅持的臉色頓時便動搖了幾分,又被少年扯住袖子,隻能妥協:“好好好,都依殿下。”


    ……


    於是車隊再上路時,從驛站拿了不少幹糧,一路分發一個餅子或者幾把糠米,告訴沿途的難民,早點迴去,我們臨海王都去北徐州了,不會有兵災的。


    而坐在車上的蕭君澤,也在通過青蚨,補充知識。


    青蚨告訴他,元嘉之亂,就是三十多年前,南朝三次北伐,意圖收複河南之地,當時,北魏與南朝在長江北邊、淮河之南的六州打的三場大戰。


    這三場大戰,雙方屠城、焚城無數,魏人凡破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殺人掠財不可勝計,所有壯丁皆被斬殺,嬰兒貫於矛上,揮舞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歸,巢於林木。


    這場大戰損失慘重,淮河之地,原本繁華不再,劉宋國勢至此衰退,陷入內亂,在十餘年前被南齊太祖蕭道成奪得帝位。


    也正因此,江北之民一聽魏國將要南征,便立刻拖家帶口逃亡。


    至於說為什麽不願意相信南朝的消息,那是上的當太多了,一旦大戰,本地人不但會被搜刮糧食,還要征丁為役,婦女老少亦要運送軍資,誰知道朝廷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聽完這些,蕭君澤皺起眉頭。


    因為遊戲他喜歡曆史,但這些戰略遊戲一般都不會碰中國,因此對南北朝的曆史了解不多。


    但大致還是知道的,北朝在元宏死後飛快分崩離析,亂戰不斷,南朝在蕭衍勵精圖治四十年後,居然成了最爛的一個,幾乎讓一個北方逃來的降將滅國,還把皇帝生生餓死。


    總的來說,就是兩邊都爛成一團,隻是有些非常爛,有些不那麽爛而已。


    要百年之後,楊堅出世,北方終於彌合胡漢矛盾,這才有隋朝結束了三百多年的亂世。


    不過隋朝的bug太多,沒運行多久,又亂了一次,直到唐朝建立,這才算把補丁打完,開創盛世。


    他知道的也就是這些這些都是網上的那些曆史up主們高度概括地盤點,具體是哪些年開打,行兵路線什麽,他是完全不記得的。


    啊,得有一點勢力才行呢。


    所以,他又起身吩咐青蚨,晚上找一籠豬大腸迴來,用麵粉洗幹淨後,放薑焯水,拿黃豆當歸等物燉煮,湯煨得久一些,再請典簽一起吃。


    “殿下,”青蚨反對道,“你無需如此卑微,您還年幼,他不敢對您如何。”


    “你想到哪去了,”蕭君澤微笑道,“我這隻是關愛空巢老人而已。”


    順便再送他一個中老年痛風套餐。


    如此,到了徐州,他就沒有太多精力管事了。


    第5章 愛看樂子


    痛風,發作時痛不欲生,是後世啤酒燒烤久坐熬夜黨的常見病,主因是大量飲酒、食用內髒,導致的關節疼痛。


    當然,在這個時代,這種病說是極其罕見也不為過,內髒這東西,貧民沒法常吃,貴族又不愛吃。


    蕭君澤卻可以完美解決這個問題,在有薑、蒜、花椒、胡椒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把鮮嫩的腸、腰、肚、肝、肺做得十分好吃,他是小孩,吃這些東西沒什麽問題,內髒裏豐富的營養反而有助生長發育。


    薑左就不同了,他本來身體有缺,做為長年服侍他人的宦官,他們每天都會盡量少喝水,減少不在當值的時間,所以腎肯定是不好,就蕭君澤觀察,他幾乎不怎麽喝水,也就在吃飯時配著湯食、米酒,代謝功能必定是不好的。


    隻需要吃上兩個月,痛起來的可能非常大,這時代的中醫發展還在篳路藍縷中艱難摸索,如此罕見病要都能治,那蕭君澤自然也就認了。


    更妙的是這種病不會要人命,隻要及時停食內髒,不喝酒,多喝水,便能漸漸恢複。


    至於材料就更簡單了,有錢什麽買不到?


    ……


    “簽帥,還有多久到鍾離城啊。”蕭君澤坐在車窗邊,像籠中鳥一樣看著窗外,期盼地看著薑左。


    “殿下別急,快了,還有十餘日便到了。”薑左安慰道。


    蕭君澤失望地倚靠著窗戶,把下巴擱在手背上,失望地看著窗外。


    薑左輕咳一聲:“行了行了,出來騎一會馬吧。”


    “謝謝簽帥!”蕭君澤立刻跳起來,脫掉寬大外袍,露出裏邊的窄袖騎裝,哼著歌兒鑽了出來。


    薑左知道又上當了,不由搖頭:“您是殿下,怎可對老奴說謝呢,這是亂了尊卑!”


    蕭君澤聳聳肩:“知曉了,謝謝簽帥~”


    薑左無奈地搖頭,吩咐青蚨:“好好跟著殿下,莫要讓一些賤民靠近。”


    青蚨淡定地應是。


    蕭君澤則認真地熟悉馬匹,在這亂世,一身好騎術可是必要之物,兩條腿哪跑的過四條腿呢。


    ……


    接下來的日子,蕭君澤便經常找借口讓薑左和他一起加餐。


    粉蒸肥腸、胡椒豬肚、燙腰片、涼拌心肺、火爆黃喉等菜品每天換著花樣來,再加上老火靚湯,羊肉骨湯,讓人想不開胃都難。


    蕭君澤每天對著鏡自照,發現精神好了許多,身體也不易匱乏,今後身體還能長高,是一舉兩得了。


    薑左一開始不是很願意,但東西確實好吃,很快便真香了,反正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與臨海王加深關係,他自己以後也會過的順心。


    而一路上,看著少年每天不讀書、隻是玩些繪畫、玩起炭筆,他便進入了一種養小孩子的快樂之中。


    小孩兒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薑左覺得在這小孩兒麵前,反而能放下幾分戒備,這是他在陰暗兇狠宮廷裏感覺到不一樣的生活。


    對他這種無後之人,他不是沒見過各種刻意接近阿諛奉承之輩,但一位親王卻是完全不同的。


    權勢即將到手,這種滿足是一迴事,而到了他這個年紀,有人纏有人陪,那種在心底泛起的溫暖快樂,卻又是另外一種享受,並不少於權勢地位帶來的感動。


    所以,在相處一段時間後,薑左徹底放下了對臨海王的戒心,雖然擺出一張嚴肅的臉,但臨海王要求的事情,他都沒有再反對。


    臨海王聰慧善良,有善心,尊老愛幼,是難得的好孩子。


    臨海王每天做了什麽事,見了什麽人,他都放在每日的書信裏,發送給皇帝陛下,雖然知道他肯定不會看就是了典簽們都知道,真正要看這些消息的人,是皇帝的親叔叔,朝廷上下最有權勢的西昌侯蕭鸞。


    ……


    因著秋雨路滑,直到十月下旬時,他們一路磨磨蹭蹭,才終於在入冬之前,到達鍾離。


    鍾離城,是北徐州的郡城,臨淮河而建,是南北對峙的大前線,自春秋戰國起,建城已有一千餘年。


    這裏離建康城有三百多裏。


    他一來,就成了當地最高長官,幾乎所有城中官僚都已提前在城門外迎接,恭敬地向蕭君澤介紹了城中大小官吏,隨後還簇擁著他入城,準備了上好佳宴,請臨海王入城享用。


    蕭君澤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些麵帶微笑,滿麵春風的官吏,而是跪在城外泥濘灘塗之中,那數千不敢抬頭,衣衫單薄,瑟瑟發抖的貧苦百姓。


    但他沒有說什麽,隻是告知典簽,有些餓了,想快些進城吃飯。


    蕭君澤胃口不是很大,因為麵前這些個官吏一個個實在有點不太好形容,他們的臉上被妝粉敷得慘白,眉眼塗成泛紅,寬袍廣袖,在宴會上講著佛法玄論,又能在侃侃而談間分析出臨海王聰慧不凡。


    為了討好上司,這些吃食自然極盡豪奢,雖然都是素菜,但這些素菜都被做出花來,都是用燕窩菌菇為基礎,工藝就講究個複雜精巧,比如那個蒸雞子,便是用人乳蒸出來,還有菌菇醬,乃是取了豬肉中最精華的一小塊梅肉,醃製而成,食之如肉,筍中填髓,用的是靈芝粉……


    味道不咋地,事情倒挺多。


    “可惜如今人皆食素,少了許多精巧。”城中太守笑道,“若是前些年,可食一道蒸美人,取處子一名,放血後入鍋蒸之,熟後上妝裝盤,栩栩如生。”


    蕭君澤臉上清純的笑意險些就沒能掛住,捏住碗邊的手指在瞬間泛起青筋,好在宴席是分桌而坐,沒有人注意到這點小細節。


    不過吃食這東西也就隨口一說,大家都是見過世麵的,說這些已經過時了,還是用雞湯澆灌培育的稻米更好吃一些,一人說他養著猛虎,每日以牛犢飼之,以此虎骨入酒,大補……


    說著說著,宴席上的其它人又說起了北朝,南邊的皇帝隨便嘴要出事,北邊的倒是可以用來指點江山。


    最先聊的就是文明太後和魏帝愛恨情仇,當年文明太後攝政,沒幾年皇帝親政,文明太後暗中毒死皇帝,扶持皇孫繼位,便是當今的北魏皇帝拓拔宏,一直到三年前文明太後死了,二十三歲的拓拔宏才親政。


    “這小兒養於婦人之手,毫無血性,馮太後故去時,居然三天不飲不食,給殺父仇人守孝!”


    “不錯,還勞民傷財想要南征,結果被大雨所阻,還順道遷都洛陽!引為笑談。”


    “這洛陽離江北不過數百裏,遲早有一日,我等能飲馬黃河,奪迴我漢人江山!”


    “說得好,當飲!”


    蕭君澤坐在上位,低頭吃飯,沒怎麽理會眾人,眾人其實也沒怎麽將年紀尚小的臨海王放在眼中,大家敬的尊的,都是坐在蕭君澤旁邊的典簽薑左。


    酒飽飯足,他們這才想起要憐惜臨海王周車勞頓,紛紛退去。


    這座城並不大,因城高牆深,是重要的軍事要塞,蕭君澤王府自然也大不到哪去。


    王府之中早已打掃幹淨,雖小也不失王府氣派,府中雕梁畫棟,仆婢一應具全,完全的拎包入住。


    一切落定,典簽薑左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還在迴味先前那種百官擁戴的感覺,有些感慨地道:“可惜如今大將軍崔景慧統領在百裏外壽春,否則也必然前來拜見殿下。”


    那可是統領六州,使持節,擁軍十萬,權勢僅次於西昌侯的大將軍啊!


    蕭君澤嗯了數聲,說了聲好困。


    薑左還在興奮中,反複翻看著他們送入王府的禮單,揮手便讓青蚨安排殿下去沐浴歇息。


    ……


    府中熱水早已備好,躺在浴池之中,蕭君澤皺起眉。


    按理來說,他暫時安全了,薑左是個沒見識好忽悠的,已經基本被他搞定,至少在明年七月蕭鸞篡位之前,在這徐州之地,他不會再有危險。


    可今天那些個官吏,實在讓他看到便心生厭煩。


    水有些熱,他半個身子趴在浴池岸上,露出潔白的背脊,思考著今天的所見所聞。


    認真說,他來這裏也有一個多月,但其實沒什麽真實感,屬於半融入那種狀態,和薑左拉好關係,也不是一種想讓日子好過點的本能罷了。


    可是今天,看到這些人,實在讓他覺得無趣至極。


    老實說,他喜歡表演,喜歡整活,喜歡看彈幕裏觀眾驚訝尖叫狂喜亂舞,這會給他十足的成就感。


    相比之下,那些視頻的收入都是次要的。


    而這個世界,卻全然沒有這等條件。


    太無聊了,這種日子,就算活到一百歲,又有什麽樂趣。


    和行屍走肉無異。


    一點沒有活著的感覺啊。


    沒有觀眾的日子啊,太難熬了……


    嗯,等等。


    他腦中又閃過那些跪在城外蕭瑟秋風中的百姓,那偶爾一兩個抬頭的小兒,眼中都是懵懂畏懼,年長者更是在他走後也不敢起身,突出一個麻木惶恐。


    但是,隻要是人,應該就有圍觀的本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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