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盡的黑暗。


    他仿佛被囚禁在一個沒有邊界的虛無空間裏。


    身體像是不存在了一般,沒有觸覺,沒有痛覺。


    隻有意識在這片黑暗中孤獨地飄蕩。


    他感覺心好痛,好痛。


    “洛倫佐....”


    “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好不好..”


    “隻要有你在我身邊,你安康,我就安康,隻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起初,那隻是一種極其模糊的聲音,像是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唿喚。


    聲音仿佛穿越了層層迷霧,微弱卻頑強地觸動著他,注入了能量。


    霎那間,一隻無形的巨手猛地推進了無盡的黑暗空間。


    四周是滿是裂痕的玻璃,縱橫交錯地映照著依鹿棠的倩影。


    笑靨如花,明眸皓齒。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渴望觸碰到那些美好的影像。


    一陣劇烈的震顫傳來。


    玻璃受到了某種巨大的衝擊,瞬間震碎。


    碎片夢幻般地變形,化作了一隻隻黑色蝴蝶滿天飛舞,重新組合,拚湊出了一幅新的畫麵。


    畫麵中,依鹿棠大著肚子,躺在推車上被一群人推進了手術室。


    那雙曾經明亮如星的眼睛裏,此刻隻有痛苦和恐懼。


    淚水不停地流淌在慘白的臉頰上,她的雙手緊緊抓住推車的邊緣,嘴裏不停地在唿喚著他。


    椎心泣血的痛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他,靈魂都在顫抖。


    黑暗中,他瘋了一般朝著一處光亮爬去。


    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多久,多遠。


    那束光越來越近,阻力越來越強。


    刹那,一束耀眼的亮光照進了他的眼裏,世界從灰暗迅速地變為一片白茫茫。


    眼皮輕輕地顫動著,凹陷的眼瞼壓出一滴滴淚水。


    眼瞼一點一點地撐開,滿目都是刺眼的光。


    視線漸漸恢複的瞬間,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男人急切的聲音。


    “安格醫生,夫人沒有看錯,甘比諾先生真的醒了,他真的醒了!”


    ——


    醫院的產房外,刺目的紅燈亮起。


    窗外,沉悶的氣息在空氣中肆意蔓延。


    一聲轟隆巨響劃過天穹,震得人耳膜發顫。


    原本清晰的世界在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


    雨滴匯聚成無數條湍急的水流,從屋頂、樹梢上奔騰而下。


    平采麗和菲尼克斯得知消息後,立刻放下手頭所有事情,馬不停蹄地趕來醫院。


    她在產房外多不停地來迴踱步,雙手緊緊地交握在胸前無聲地祈禱著。


    走廊盡頭突然傳來了淩亂而喧鬧的腳步聲。


    兩人都下意識地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這一看,兩人都瞬間驚呆了。


    布蘭溫一臉緊張地扶著洛倫佐,小心翼翼地幫助他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地向著產房靠近。


    他臉色憔悴,眼窩深陷。


    曾經強健的身體,在昏迷了半年之後,肌肉有些許萎縮,一時間,還無法完全適應走路。


    醫生曾斷言,以洛倫佐的狀況,一年內能蘇醒過來就算是極其樂觀的情況了。


    此刻,洛倫佐就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麵前。


    他咬緊著牙關拚盡全力站直身子,幹癟的唇瓣微微顫抖著。


    “我老婆呢,我老婆她現在怎麽樣了..”


    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響徹了整個產房。


    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盯著產房的門。


    這聲音本應是希望與新生的象征。


    然而,當醫生手中拿著的一張病危通知書手術單走了出來,眾人的神色瞬間都黯然了下來。


    “病人已經順利生產,但是情況不容樂觀,可能得做好心理準備”


    洛倫佐怔怔地看著兩片不斷張合的白色弧線。


    聲音仿佛被無盡的虛空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令人心慌的寂靜。


    吱吱啦啦的電流聲在耳邊迴響著。


    他目光死死地盯著醫生遞過來單子。


    幾個字在他眼前不斷放大,身體微微顫抖著,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


    除了他,所有人都聽見醫生說了什麽。


    依鹿棠的身體狀況一直維持得還算穩定,但今天所遭受了刺激,羊水又嚴重破裂,胎盤後的血管被撕裂,從而引起大出血。


    大出血加重了原本的並發症,大量的積液不斷積聚在心髒,情況非常不樂觀,需要立馬做心包開創引流手術。


    平采麗聽完,猛地衝上前,緊緊抓住醫生的胳膊,聲音淒厲:“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她啊,求求你!”


    淚水不斷在她眼角落下,留下一道道水痕。


    “我們會盡力的。”


    醫生試圖盡力安撫著平采麗。


    然而,話語在此時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環視著眾人,手中拿著那份沉重的病危通知書緩緩遞了出來。


    “你們誰是病人的家屬,現在需要趕快簽字做手術了。”


    一時間,兩兄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震得一時失聲。


    目光緩緩轉動,原本一直努力站直著身子的洛倫佐,背弓著腰,仿佛抽幹了所有的力氣。


    聽到醫生這句話,他又像是突然從混沌中驚醒,失魂落魄地伸出了手,聲音沙啞微弱。


    “我是。”


    他顫抖著雙手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洛倫佐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名字的每一筆,每一劃都那樣長。


    親眼看著手術門重新緩緩關上,洛倫佐眼神瞬間變得空洞無神。


    機械地在原地轉著圈,如同一個失去了方向的陀螺,完全不知道腳該往哪裏放。


    他明明才剛剛從病床上蘇醒過來,卻像是冥冥之中感應到了什麽。


    時間於他而言,沒有明確的刻度。


    那些逝去的日子,醒來後的時刻,都像是破碎的拚圖碎片在他的意識中無序地漂浮著。


    然而,依鹿棠分娩時會麵臨的危險,卻像一根尖銳無比的刺,無情地穿透了這團迷霧,直直地紮入他的腦海深處。


    他的心被這根刺揪得生疼。


    每一分每一秒,如同向四周伸展著猙獰的枝,恐懼和擔憂編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緊緊地纏繞著他。


    “布蘭溫。”


    洛倫佐遲鈍地伸出那隻戴著婚戒的手。


    昏暗的光線下,婚戒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訴說著曾經的誓言與承諾。


    他的聲音隱約帶著些許涼意。


    “把槍給我。”


    布蘭溫臉色驟變,立刻意識到了洛倫佐的意圖,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內襯。


    洛倫佐抬起眼簾,猛地抓住布蘭溫的手,一把將槍從他的懷裏硬生生地奪了過來。


    “閣下!你別衝動啊!”


    “閣下,這這是要做什麽!”


    驚慌失措的唿喊聲在空氣中炸裂開來。


    兩兄弟腳步一頓,滿臉驚愕。


    平采麗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不斷湧出。


    見到洛倫佐把槍拿在手裏,反常的舉動讓她一時也停止了哭泣。


    洛倫佐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他緩緩轉頭看向窗外。


    磅礴的大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似乎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愁。


    “依鹿棠,是我這輩子活下去的意義。”


    “哢嚓” 一聲。


    槍迅速上膛。


    目空一切的男人,聲音幹澀沙啞。


    扣著扳機的手,微微用力著。


    “如果她今天走不下這手術台,我也不會苟活在這世上。”


    ——小鹿


    ——我要是跟著你一起走了,你得原諒我


    ——我想結束的,是沒有你的痛苦


    ——並不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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