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已經夠蠢的她,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又做了更蠢的事,這是她現在的寫照,她想。


    這根本是淩遲處死嘛!不如拿一把刀砍了她比較快。


    坐在通往花蓮的火車上,淩雲家偷瞄了一眼鄰座的冉揚,支著頭望著窗外風景的他似乎頗愉快。


    這趟返家之旅啊!不但讓她煩透了,還要帶著一個不相幹的男人,這……真的是荒謬到了極點!


    她本來的計劃是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去當一隻鴕鳥,結果鴕鳥當不成,那至少是姐妹淘成鋒陪她迴家吧!怎麽會是他呢?


    皺著眉在心裏哀歎一聲,淩雲家緊張得覺得自己的胃快翻絞起來了。


    以為該是成鋒陪她迴家的還不隻她一人,成鋒本人其實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那天才會興高采烈又故作沉穩的來到她房裏。


    “你什麽時候出發迴花蓮?”他依然從陽台翻越入她的閨房,倚在落地窗邊看著她。


    根本不想麵對這個問題,淩雲家躺在床上,索性用棉被將自己整個包住。


    走到她的床邊坐下,成鋒明白她要麵對的困難,但是事情總不能一輩子這樣拖下去。


    “你向公司請好假了嗎?”成鋒低聲問,輕撫著棉被下的人。


    “嗯。”她輕應,將棉被裹得更緊,一點都不想記起她請假的後果。


    “卓大哥既然自己打電話來要你迴去,就表示他已經準備好認真麵對這件事。雲家,迴去好好麵對,讓事情都過去,這樣你才不會再被感情束縛住。”


    唉……那件事該怎麽說對錯呢?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能用對錯來論斷,隻是他們對待她的方式錯了。


    “雲家,他們都愛你,三年來,你不迴去,也不和他們聯絡,淩爸淩媽都隻能透過我媽知道你的近況,你知道他們很心疼的。”


    太過疼愛的愛,竟也會是一種傷害,成鋒從沒想過,直到她出了事。


    “你姐三年來的婚姻一直背負著罪惡感,迴去將事情做個了結,讓大家都解脫吧!你其實是祝福你姐的,不是嗎?”


    見床上的人一直沒有反應,成鋒透過棉被輕揉著她的頭,“放心啦!我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迴去麵對,我請好假了,我會陪你迴去。”


    他可是幹辛萬苦才將事情都挪開,他當然不會放她一個人,這三年來是他一路陪她走過來的,他不陪她迴去,誰陪她?


    誰知,包躲在棉被裏的淩雲家終於有了反應,她坐起身,棉被依然包在頭上,隻露出部分臉龐,心情極其惡劣的說:“不用了,冉特助會陪我迴去。”


    乍聞,成鋒隻是愣了一下,想說她可能在開玩笑,不然冉揚跟這件事八竿於打不著,怎麽可能在這個節骨眼陪她迴去。但他從她情緒極低劣的眼裏,實在看不到半點玩笑的痕跡,這下他火爆的脾氣整個發作,他站起身來,雙手握緊拳頭,雙眼露出連黑社會老大都不敢靠近的兇光。


    “淩雲家,你可明白我是放棄了什麽才排出時間陪你迴去的,你這個死女人,居然敢給我見色忘義!”他狂追了三個月的蛋糕店小甜心,好不容易主動開口邀他,就為了這女人,他忍痛拒絕,她……她居然找了別的男人。


    一記霹靂掃堂腿重重掃過,淩雲家連人帶棉被的被踢落床下。


    可憐兮兮的從床下爬起,淩雲家哀怨的看著冒著熊熊怒火的成鋒。見色忘義?


    她……也是千萬個不願意啊!


    那天時間逼近,她終於願意麵對現實的去找女皇陛下請假,誰知……一聽說她要請假迴花蓮,女皇陛下毫不考慮的批準,隻是附帶一句話,“冉特助也好久沒有休假了,你就帶他迴去好好玩樂休息一番吧!”


    然後,女皇陛下便不讓她有任何反對機會的揚長而去,讓她傻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她隻要對冉揚說她這趟返鄉之旅實在不方便帶他同行即可,然而看透她的冉揚,竟用他那依舊無懈可擊充滿同事愛的光輝笑容補上一句,“淩助理不會不歡迎我,而找借口拒絕我吧?”


    她當場呆愣,無言以對。


    因此,她隻好這麽把冉揚帶迴去了。


    迴去麵對的難度已經夠高,還要帶著冉揚一起去,那簡直就是要她死。


    要她死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方式啊!


    那天被成鋒踢下床後,淩雲家其實有靈機一動,心想不如連成鋒也一起抓迴去,多點人迴去攪局,總比她一個人麵對所有來得輕鬆吧!


    誰知那個心眼狹小的男人,一聽到她的提議便露出訕笑,他一語不發的當著她的麵,拿出她的手機撥電話給冉揚,然後對冉揚說:“雲家就拜托你了,她這次迴去是要了結她多年的感情,請盯著她完成。”再然後,手機一丟,臉上挾帶著報複的快感,揚長而去。


    拜托什麽鬼啊!關冉揚什麽事?還有誰有答應他要了結什麽感情,她是迴去替她爸爸慶生的,沒打算做什麽,竟還要冉揚盯著她完成,這算什麽啊?這根本不關冉揚的事……不關他的事啦!


    就因為如此,愚蠢的她,竟然傻得想要慢一點踏進家門去麵對這一團糟的狀況,所以選擇了最慢的交通工具——火車。也因為這樣,她必須與那個她應該要逃離的男人,並肩相偎四個多小時,讓自己那顆已經夠煩擾的心,煩到一個徹底,也隨著火車的緩慢車速,將她淩遲處死的時間加倍延長。


    淩雲家支著頭,覺得兩邊太陽穴由原本的隱隱作痛逐漸加劇為快要爆開。


    她怎麽會做這種蠢事?一趟飛機半個多小時就能讓她脫離這種窘境,何必搭火車讓自己陷入現在這狀況,想要慢一點踏進家門,她隻要將迴去的時間訂晚一點就好了嘛!哦!真是蠢斃了!


    唉……明明該遠離他,卻和他搭上四個小時的慢車一路相偎在一起,明明該逃開他,現在卻要帶他迴去見她父母,這是哪門子的鬧劇啊!


    仿佛聽到哀歎聲,冉揚迴過頭來看著淩雲家,一會後他問:“你多久沒有迴家了?”


    淩雲家臉色一沉,在心裏掙紮著,考慮著是否要迴答他。她並不想被追問隱私,但她還是迴答了,“三年。”


    然後他莞爾一笑,“我比你多兩年。”說完,又轉過頭去望著窗外。


    嗄?就這樣?


    淩雲家頗感訝異,她以為他現在問這間題隻是想了解她的事情的開端,結果……


    轉瞬間,淩雲家也笑了。不是嗎?這一直以來是他們的默契呀!雖然隱約知道彼此身上有著秘密,但他們誰也不曾開口問,因為他們都知道對方並不想再提及那件事。


    突然間,淩雲家感覺輕鬆不少,如果是他陪她去麵對,也許她可以更勇敢也不一定。因為她知道有一個了解她心境的人,默默的陪在一旁支持著她,不須為她做什麽,不會給她壓力,隻要理解她,她便能有勇氣麵對。


    “雲家,我的寶貝。”那是一張老淚縱橫的臉,晶瑩的淚珠滑落布滿風霜的臉龐,嘴角還不忘微微顫抖,以表現十足的內心戲。


    “爸……”淩雲家非常配合的抖動紅唇,還不時的輕咬下唇。


    父女倆就這樣在門口演足了內心戲後,才來個感人的團圓大擁抱。


    “你這個可惡的小壞蛋,一走就是三年,連一通電話也不打迴家,都不想爸爸嗎?”淩爸將心愛的女兒猛地拉開懷抱,然後預備許久的台詞,便非常有戲劇張力的說出口,還不時配合台詞做出搖晃女兒的動作。


    “爸,對不起,都是不肖女的錯。”淩雲家不達多讓,眼角硬擠出兩滴眼淚,以順應爸爸的劇情安排。


    嗚……真是太好了,老爸依舊是八點檔戲劇的熱愛者啊!


    “你還記得迴來?”在後方的淩母雙手環胸,架勢十足的抬高一邊眉毛,盛氣淩人的睥睨著淩雲家,“一去就是三年,對家裏不聞不問,你的心裏到底還有沒有這個家?人家說養一條狗都還會對你搖兩下尾巴,我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就這麽出去,連尾巴也沒有搖兩下。”


    “哼,哼哼……”淩雲家立刻轉換情緒冷笑的看著淩母,“這能怪我嗎?這一切都要怪你,誰教你——沒有幫我生尾巴。”幸好啊……一切依舊,老媽依然是本土劇的忠實粉絲呢!


    本來佯怒的眸子,忍不住上彎擠出眼角的皺紋露出了笑意,淩母一把抱住讓她心疼的小女兒,埋頭在女兒頸後偷偷拭掉忍了許久的淚。


    淩雲家強忍著淚,擁緊了母親,這個溫暖的懷抱,是她三年來心心念念的最愛,若不是他們無法理解她的心情,一味的認為她隻是吵著要糖的任性孩子,讓她被迫必須離開,她怎麽舍得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


    “雲家……”一聲讓她全身僵硬的聲音從淩母身後傳來,淩雲家放開母親抬眼看了過去。依然如以往那般的俊朗啊……她的“姐夫”。


    “嗨!姐夫。”很困難,但淩雲家還是努力的露出笑。


    這聲“姐夫”實在刺耳,卓勻漢欲言又止。雖然他試想過見麵時該如何開口,一旦真的見到他這個最疼愛卻也傷她最深的小妹,他卻擔心起他笨拙的言詞是否會再度傷了她,最後他隻能遲緩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迴來就好。”


    就在卓勻漢的手碰到她的刹那,微笑的麵具掉了,淩雲家全身凍結,連唿吸都感到困難。


    她該怎麽迴應他?應該裝瘋賣傻的虛應過去吧!這樣最輕鬆了,不是嗎?但她的嘴角怎麽就是揚不起來啊?


    忍耐瀕臨臨界點,即將失控的淩雲家,才剛要舉手揮掉撫著她發的手時,突然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適時的替她將卓勻漢的手抓開。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卓勻漢警戒了起來,他微眯起眼看著眼前的男人,思忖著這男人是用什麽立場來抓開他的手。


    原本沉色與卓勻漢對看的冉揚,瞬間換了一個和善的笑容,抓住他的手改為握手,“你好,我是冉揚,是雲家的同事,要來打擾幾天了。”


    本來思緒都在淩雲家身上的家人,這才發現她身後的這名出色男子,大家齊將眼光調向淩雲家,等她的迴答。


    急忙恢複了笑臉,“他是我同事冉揚,剛好休假,所以我邀他一起迴來玩。”


    淩雲家拉過冉揚,一來是幫他介紹,二來是尋求支持。


    “歡迎,歡迎。”縱使感到奇怪,她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帶了一個隻是同事關係的人迴來,不管這“同事關係”是真是假,至少代表他們小女兒心裏的傷有另一個人在為她分擔,這樣就好,眾人心裏似乎都有了一些安慰。


    “哇!看來我要當阿姨了呢!真是的,“姨”字輩聽起來好老喔!”為了抒解紛亂的情緒,淩雲家故意用誇張的口氣說,看向站在最後麵姐姐已明顯隆起的肚子。


    “雲家……”淩冠音神色頗為緊張,不知自己隆起的肚子會不會又刺傷她唯一的小妹。


    淩雲家抬起頭,用堆滿笑意的臉看向她,“幾個月了?”


    “五個多月。”淩冠音怔忡。她嘴角的笑是真的嗎?為何她眼底看不到笑意?


    “男寶寶還是女寶寶?”淩雲家柔和的問。她其實真的替姐姐高興,縱然此刻她無法真心的笑。


    “女寶寶。”看到小妹柔和的眼神,淩冠音安心不少。


    “是小外甥女啊!”那她得請阿鋒幫她織一些粉紅色的小衣服小鞋子羅!


    “別一直站在門口說話,快點進來,你媽做的飯菜都涼了。”


    “哇!老媽,你今天煮了些什麽啊?”


    “哼,還能煮什麽?你爸買的全是你最愛吃的菜。”


    “菜單明明是你開的。”


    “我開的菜單是你提議的吧!”


    “好啦!好啦!你們別吵了,我會全部吃光光的,好不好?”


    一群人聽著她的嘻笑走入屋內,大家或多或少都鬆了口氣,至少她肯迴來了,至少她臉上的是笑不是淚。


    而冉揚沉默的看著她戴著麵具的演出。算是完美的演出了,至少二老是打從心底高興著的,而她正用努力堆出來的笑在盡孝道。


    “淩雲家,你這個死家夥,一去台北就樂不思蜀啦!怎麽?這裏的朋友都忘光光啦!”一名體型頗具分量的女孩,用她非常可觀的巨掌勒住了淩雲家的脖子,眼中滿是見到久違老友的笑意。


    “怎敢,你愛樂芬在我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就算我想忘也忘不了啊!”淩雲家雙手拉住快要讓她無法唿吸的巨手,努力的想將它挪開,以讓她這條小命得以繼續苟延殘喘。


    “不敢就好,下次敢再這麽久不聯絡,你、試、試、看——”愛樂芬巨掌在淩雲家麵前慢慢的握成拳,還不時傳來嗶嗶剝剝的指關節聲。


    淩雲家以懼怕的苦笑對應,很高興再見到好友。


    “淩小家,你真的很不夠意思耶!要去台北那麽久,怎麽都不跟我們說一聲,突然就不見人了,我們還想說你終於讀完大學迴來,大家可以痛快的聚一下了說,結果……”另一位嬌小的女孩在愛樂芬用蠻力表達完思念之後,嘟起了嬌俏的嘴抱怨。


    “對不起啦!米米,事出突然嘛!”淩雲家堆起笑臉,不過眼底實在無法有笑意。


    “什麽事出突然?那麽突然,連你姐的婚禮都無法參加?”愛樂芬率直的問。


    記得那年,村子裏的人都開心的在為村裏的才子才女籌備婚禮,才見她拎著大包小包畢了業從台中搬迴家,結果隔天就聽說她去了台北。


    “哈哈……因為本小姐的能力被某大企業相中,要本小姐一畢業就到公司報到,所以羅……”淩雲家攤攤手聳聳肩,表示人家搶著要,她也沒辦法呀!


    “是嗎?”米米用充滿懷疑的眼神質問她。她雖然是活潑好動又認真的個性,但有哪個大企業會相中她那種搞破壞的能力?


    “是喔!連多留個幾天都不行喔?你姐那時再過幾天就要和卓大哥結婚了,你沒參加到不是很可惜?”愛樂芬真的很替她惋惜,她和姐姐還有卓大哥的感情那麽好,其實說實話,她本來還以為將來嫁給卓大哥的會是她才對。


    “這你就不懂了。”淩雲家用手勾住愛樂芬寬闊的肩膀,在她耳邊語重心長的說,“台北的競爭是很激烈的,你隻要晚人家一步,馬上就會被別人從頭上踩過去,唉……那不是你在悠哉的花蓮能體會的。”


    “少唬人啦!我表哥也在台北當經理,還不是見他三天兩頭到處玩。”米米賞她一記白眼,想這樣就將她們唬弄過去?


    “啊你講成這樣,你是在台北當到多高的職務?”愛樂芬用她那銅鈴般的大眼掃了淩雲家一下,大家從小一起長大,半斤八兩,她是多有能力?


    “我?哼哼,我現在是總經理特助……”等到滿意的從兩位好友臉上看到訝異與讚歎之後,淩雲家才又補充,“的助理。”


    “嗟!”兩位好友非常有默契的同時給了她一記衛生眼,不就是小助理一枚嘛!


    “喂!雲家。”愛樂芬突然想起什麽的對淩雲家挑挑眉,“聽你爸說……你帶了一個好男人迴來?”


    “對呀!你爸今天早上在市場笑到嘴都快咧到腦後了。怎樣,好男人在哪裏?”米米烏溜溜的眼忍不住四處張望。自從卓大哥結婚後,她們這裏的好男人就幾乎絕跡了。


    “好男人?”淩雲家將視線調到不遠處坐在石椅上,正享受著花蓮這片好山好水好空氣的男人身上。


    兩個女孩隨著淩雲家的視線望去,同聲驚唿,“哇!真是好男人。”


    “外表是好男人,但不一定有心肝。”淩雲家語重心長的警告兩位好友,現在的冉揚,最好別動他腦筋,免得殺人冷光一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好啦!好啦!別放話了啦!知道他是你的啦!”愛樂芬甩甩她雄厚的手掌。


    何必把人家貶成沒心沒肝的負心漢,花蓮人講義氣。知道是她的,沒有人會跟她搶的啦!


    “哈!”淩雲家翻了一下白眼,懶得跟她們解釋了,這種狀況下帶迴來的男人,要跟人說他們隻有同事關係,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你啊!真不知上輩子是燒了什麽好香,怎麽你身邊的男人都這麽優,以前我以為你當定我們村裏最優秀最英俊的卓大哥的老婆,沒想到卓大哥娶了你姐,你上了台北,我還以為你是跟成鋒那個大帥哥私奔了呢!結果現在帶迴來一個氣質王子,唉……你的命怎麽這麽好?真的是嫉妒死你了。”米米超級羨慕的說。三個男人,隨便給她一個,她這輩子啊……就不枉此生了!


    嫉妒什麽啊?淩雲家不由得苦笑,三個男人是都很優,但沒有一個是她的。


    她和成鋒是姐妹淘,怎麽來電?而卓大哥……今生今世不可能是她的了,至於冉揚……她喜歡他,但他們都不想要感情,冉揚沒有溫度的心,隻會與她這顆冰冷的心並行取暖,她想,他們恐怕難有熾烈交集的一天。


    “喂!雲家,今天晚上有安排嗎?大夥要幫你辦個趴,你這麽久沒迴來,大夥亂想你的,今晚來個通宵暢快,把你男人也帶來吧!”愛樂芬眉開眼笑的問。“少了這個愛耍寶的鬼靈精,這幾年大家聚起來,難免有些失落,今晚……嘿嘿,總可以玩個痛快了吧!”


    “對不起,下次吧!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迴去了,今晚讓我再多陪陪家人。”淩雲家苦澀的硬堆出笑容。她也一樣想念大家,但她已可預見今晚她若出席,她那群直來直往口無遮攔的朋友會逼問她什麽,她已沒有力氣再掛上快戴不上去的微笑麵具。


    “喂,你很沒義氣耶!這麽久才迴來,也不多留幾天?”米米忍不住抱怨。沒辦法啦!時間那麽短,當然是家人為重啊!


    “抱歉啦!”淩雲家笑著迴答。盡管臉上唇上都是笑意,但是眼底的疲憊卻是根本掩飾不住。


    “你朋友迴去了?”


    聽見淩雲家向他走來的聲音,原本閉目享受這片純淨沒有汙染空靈微風的冉揚,睜開迷人的雙眼,給了她一個如冬日朝陽般暖和的微笑。


    那像是一股能源,讓淩雲家又能提起一些力氣,以微笑迴應他。


    “嗯,抱歉放你一個人,沒有太無聊吧!”她走至他身邊,並肩坐下。


    “你如果不想笑,現在可以不用笑。”他支著頭看她那幾乎沒有笑意的眸。從她昨天進入家門到現在,她那麵具般的笑容也該累垮她了。


    淩雲家頓了一下,堆了一天一夜的笑頃刻間瓦解。他怎麽能——那麽了解她?


    她低下頭,臉上眼底毫無笑意,不知這樣靜默坐了多久,她才稍微恢複一點生氣。


    “好累,裝笑……真的好累。”她自嘲。笑居然也可以這般累人。


    “在我麵前可以不用裝。”冉揚看著她說,依然是和煦的笑容。在家人麵前,她顧慮家人感受要笑,在朋友麵前,為避免探問要笑,但至少在他麵前,她可以不用強迫自己笑。


    唇角些微上揚,淩雲家眼裏恢複了些許真心的笑意,“你怎麽都不會累?”他不是經常對著她和暖的笑著嗎?


    “我給你的笑都是真的。”冉揚唇邊漾出一抹好看的弧線。他隻是認為她需要溫暖,而他願意給。他很明白,這種沒有壓力的溫暖,對他們這種心裏沒有半點溫度的人來說有多重要。


    笑意加深,淩雲家終於露出迴家以來第一抹真正的笑容,那滿滿的溫暖讓她的眼眶有些濕潤。成鋒給她的關懷,讓她感謝,但是他給她的溫暖,讓她感動。


    愛情的傷是難過的,而親情的傷卻是沉痛的。三年前,她同時遭受這兩種傷的重擊,所以她不敢要愛情,也懼怕親情。


    她其實並沒有怪誰或懷著恨意,她隻是需要個人的空間和長一點的時間來療傷。隻是大家都不明白,以為她的出走是意氣用事,以為她的不聯絡是懷著恨意,也為了她長時間的閉鎖焦急,總是督促著要她快點走出傷痛。


    他們又怎麽會知道,他們焦急的關懷,對她是一種阻礙複原的壓力。她需要的隻是一個笑的溫暖,就如他的,一個能趕走她心底寒意的溫暖笑容,這對她真的太重要了啊!


    “媽媽跟我說過,她希望我能像雲一樣自由自在快快樂樂,但是別忘了爸媽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玩累了,要記得迴家,所以替我取名雲家,他們不曾替我設限,隻希望我快快樂樂。”但是他們忘了對她期望,她是他們心愛的小女兒,卻不是他們寄於期望的孩子。


    她的姐姐,聰明、優秀、美麗,是她從小引以為傲的驕傲。她與姐姐差八歲,不過就八歲,成熟美麗的姐姐就是眾人的期望,而她卻隻能當他們心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小時候,媽媽身體不好,爸爸放棄了台北高薪的工作,來到花蓮開了這家“音輕雲淡”,果然花蓮純淨無汙染的空氣和水,讓媽媽的身體好了起來,所以我好愛這個莊園。”這裏是她的家,她最愛的地方,她以為她的後半輩子都會在這裏過,她已經計劃好要將這裏經營得別具風格有聲有色,但她卻被迫要放棄這裏,離開她依戀的地方。


    姐姐正如她的名字,有很高的音樂造詣,她以為姐姐的誌向是世界的,她以為要姐姐接下民宿的工作是埋沒了她,所以她樂於將“音輕雲淡”規劃在自己的未來中,她樂於守著這個她摯愛的地方奉養父母,好讓姐姐能安心展翅飛向全世界。


    但她錯了啊!她的家人自始至終都不認為這裏會是她的責任,他們隻希望她能快樂的讀書,快樂的工作,快樂的找個好男人嫁了,快快樂樂的過完這一生。那麽對她的期望呢?對她的期待呢?除了愛,她該有的被期許呢?


    對他們來說,她永遠就是個孩子啊!


    不管她多認真的對他們提過她對“音輕雲淡”未來的規劃,他們也都隻認為那是她孩子氣的傻話,也不管她口裏、眼裏,心裏再怎樣表現對卓大哥滿滿的喜愛,他們也都認為那是她孩提時的崇拜,他們總是笑著聽她說,笑著看她不知情的抱著期望。


    打從一開始,“音輕雲淡”和卓大哥就都是姐姐的,隻是沒有人告訴她。他們是忘了,也認為不需要,因為她不過就是一個孩子。


    直到她大學畢業了,滿心歡喜的迴家打算要負起對“音輕雲淡”的責任,打算要展開她心目中那個整合村中民宿來創立特有風格聚落的抱負時,她才知道她心愛的男人要娶她心愛的姐姐,並且打算繼承這個她心愛的地方。


    沒有人有錯,一切都隻是誤解,他們誤解她還隻是孩子,對於兩個最心愛的人的結合,肯定很高興,而她則誤解了他們對她的笑容中的不是讚同,隻是愛。


    一切都隻是誤解,但是她受了重傷的心該怎麽辦?


    “爸媽剛開始經營‘音輕雲淡’的時候真的很辛苦,媽媽身體不好無法做太多,爸爸從高階主管的位置下來,那些瑣碎的雜事根本不太會,而姐姐在台北讀音樂學校不在家,那時的我好小,什麽忙也幫不上,幸好卓大哥來了,‘音輕雲淡’才在他的幫忙下漸漸的上了軌道。”


    是啊!從小她便愛跟著卓大哥東奔西跑,她老闖禍讓卓大哥為她收拾,她愛撒嬌總令他漾出溫柔的笑,隻是她不明白原來他對她溫柔的笑是給心愛妹妹的,而她更不知道的是,總是不在家的姐姐與他兩人早己心意相屬。


    是什麽時候的事呢?為什麽老是跟在他身旁的她卻不知情?而她明明以為他們兩人是針鋒相對的,從什麽時候起卻心意相屬了?愛情啊!就是這麽奇怪,哪由得外人以為是什麽,就像她對卓大哥,別人不也以為是妹妹對大哥的崇拜嗎?


    不過是十歲的年齡差距,就這樣自動的形成一道屏障,將她的感情完全的包裝成不成熟的崇拜。她逝去的愛情啊!從沒有人認真的認可過它呢!


    “本來我以為我會繼承這裏,沒想到姐姐放棄了音樂,迴來與卓大哥結婚,自然而然的他們就繼承‘音輕雲淡’,在姐姐的創意發揮下,這裏果然變得更優雅有質感了。”


    淩雲家看著眼前優美的景致,莊園的質感更勝以往,當然是出自她的才女姐姐之手,若是在她手裏,應該是另一番風景了吧!


    她畢業迴家那天,一入門便見到大家臉上堆滿喜樂的笑,媽媽歡喜的告訴她,姐姐和卓大哥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要共同接手民宿,乍聽消息的她,豈隻是青天霹靂而已。


    她淚流滿麵的哭喊為什麽沒有人事先讓她知道,她的感情又算什麽?


    而眾人訝異於她潰流的眼淚及幾近歇斯底裏的呐喊,她本該歡歡欣欣的向好不容易決定攜手共度一生的兩人恭喜的,不該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般無理取鬧。


    她的母親感歎自己對她的疼愛寵壞了她,難得的對她開口說了重話,告訴她,如果不能真心恭喜姐姐,就離開別在這裏無理取鬧。


    愛情的傷,傷的是自尊,那麽親情的傷呢?


    當下她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留在這裏,她轉身要走,被她爸爸拉住,沒想到開口卻是要她不要意氣用事的做出不孝的舉動。


    她……隻是希望心裏的痛能被理解,她幼小的期望能被平等對待,用公平的眼光來看待她的感情及需求,她……不隻是一個不懂感情沒有想法的孩子。


    花蓮的風真的很舒服,清新舒爽,深吸口氣吸著她摯愛的空氣,看著她摯愛的莊園,這裏不會是屬於她的,沒有可以裝得下她的心的地方。


    到現在她的親人包含成鋒,還沒有人明白她的出走根本不是意氣用事,而是她認為留在這裏的必要性沒有了,她不知道如何繼續待下。


    “雲家。”卓勻漢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出現,嗓音中的壓抑可以輕易的感覺到他的沉重。像是刻意的,她總是不讓自己落單,他也就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與她對談。


    聽到這個聲音她其實不太訝異,她知道遲早會麵臨這一刻,但是她還不打算麵對他。


    淩雲家深吸口氣.掛上她的微笑麵具,拉起冉揚的手轉頭。


    “啊!姐夫,我剛巧要帶冉特助到處逛逛呢!”她牽住冉揚就打算走。


    “我們談談吧!”而他不打算再讓她逃了,該終結的現在就完成吧!


    牽住冉揚的手微微顫抖著,淩雲家鎮定的不讓麵具垮下,她用更燦爛的笑說:“有什麽事等我們迴來再說吧!”


    “你知道我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卓勻漢很堅決,不用堅決的態度,他無法讓她留下。


    本來微微顫抖著的手,現在抖得更厲害了。她當然知道他的個性,她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了那麽多年啊!


    感覺牽住她的手傳來溫暖的力道,淩雲家抬頭看冉揚,他正低頭給她一個溫暖鼓勵的笑容。


    “嗯。”雙手的顫抖奇跡似的停止,淩雲家終於找到勇氣來麵對。


    得到淩雲家的同意,卓勻漢抬眼看了下冉揚,示意要與她獨處。正當冉揚收到暗示放開她的手時,淩雲家卻加重力道將他的手握緊,冉揚輕揚了下唇,停下本欲離開的步子,牽緊了她的手。


    看到了他們的迴應,卓勻漢沙啞的開口,“感情的事我不認為虧欠你,自始至終我都認為你是我最疼愛的妹妹。”既然她堅持要冉揚參與,那他就不避諱了。


    猶記得當年家中遭逢巨變,他一時之間痛失雙親,原本爽朗的個性被傷痛扭曲,他壓抑著自己也失去了笑容,是她,這個愛哭愛鬧愛歡笑的小小跟屁蟲一路跟著他,把他已失去的笑容一點一滴的找迴來,她是他鍾愛的妹妹,他對她的感情不亞於冠音,隻是他對她的情感全然隻有兄妹情。


    “我從沒有認為你虧欠我什麽。”感情的事她當然明白,不能因為得不到對方的迴應,就認為對方虧欠了自己。她隻是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她曾經全心全意在他身上,最終才知道自己誤解了他眼底的疼愛,並深受打擊;而她隻是希望他不要再把她當個孩子,能稍微認真的麵對她,不需要他迴應她,至少請認同她的感情。


    “我和冠音並沒有要欺瞞你,當初的我真的認為你是個孩子,而我和冠音的感情一直在跌跌撞撞中進行,也就無暇注意到你的感情了。”以前的她總嘟囔著要當他的老婆,嘴裏經常喊他親愛的。但他總認為那是屬於她少女愛嬉鬧的玩笑,卻沒想到她是這麽的認真,那時的他正為倔脾氣的冠音那不確定的感情傷神,竟就這樣大意的傷她如此之深。


    “你們總認為我是個孩子,隻要每天快快樂樂過日子,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知道,不是嗎?”她的雙眸黯然.她其實早已經習慣了啊!被從他們大人的世界中抽離。但這是頭一次被抽離得這麽徹底,徹底得在最後一刻才知道她失去了一切。


    “有些話爸媽說不出口,但我們都深刻的反省了,我們都明白你不再是孩子,是我們對待你的方式錯了,我們都太愛你,所以才忽略了你已經長大。”這是他深覺得虧欠她的地方,如果他們把她當個大人般的對待,認真的看待她的感情,也不會放任她把感情投注這麽深而受傷這麽重,更不會在她受傷這麽重時,還無法理解的用粗暴的方式逼她離開。


    淩雲家垂下眸沒有迴答,她知道這對他們很難,因為他們習慣把她當個孩子般寵愛。


    “冠音三年多的婚姻一直活在自責中,當年她抗拒我的因素其實有一部分是因為你,是我說服她你對我隻是崇拜,是我讓她決定放棄音樂迴來接手“音輕雲淡”,我隻是認為這裏和你們是我的責任。”


    當年是兩老收養了他,他才得以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才沒有在痛苦中輕賤生命,所以他認同這裏,認同他們是他的家人。


    爸媽的年紀漸漸大了,而雲家的年紀又小,扛下“音輕雲淡”的責任自然而然的就應當在他肩上,他無法放著爸媽辛苦建立起來的地方不管,他想要留住這片美好的上地給爸媽養老,所以他堅持守護著這座莊園,沒想到冠音也毅然決然的放棄熱愛的音樂,願意迴來與他一起共同努力,而他萬萬沒想到,以為還年輕懵懂的雲家,早就規劃好了她對這個家未來的藍圖。


    她明白,一切都是因為他們舍不得給她太多的壓力與責任,卻想不到這才是傷她最深的地方,她想要的隻是信任。


    “能迴家來嗎?你不在家的日子,爸媽都覺得很寂寞。”他眼底帶著很深的盼望,如果能讓這個家恢複以往的歡笑,他什麽都願意試。


    低垂的眸底閃著苦痛,她並不想讓大家和她一起痛苦,她也不是賭氣不迴來,隻是現在的她還無法迴家。


    “對不起。”淩雲家隻是輕聲這麽說,思緒紊亂的走開。


    見她拒絕而離去的背影,卓勻漢深歎了口氣。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減輕她心裏的傷痛?到底該如何才能讓她迴來?


    在旁邊一直保持靜默的冉揚,看著依然望著淩雲家離去背影的卓勻漢,他的焦急與痛苦很明顯,他們很愛她,但不夠明白她心裏的傷。


    “她沒有意氣用事,她隻是需要自己的空間,你們隻要相信她,給她一點空間和時間,她會沒事的。”她的傷痛怎會是一個擁抱或一段談話就能瓦解的?以為心結解開一切就能恢複的人,是沒有真正受過傷的人。她需要時間複原,但是至少從這一刻開始,她已開始讓傷口停止腐壞,隻是要她能真的笑,再給她一點時間吧!


    說完,冉揚沒有等卓勻漢迴應,逕自朝淩雲家走去,直走到淩雲家的身邊,他才站定,她便將頭靠上了他的胸膛。


    原本隻是兩道渦流的清淚,當冉揚將她摟進懷裏後,淚便泛濫潰堤了。她離開家的那一天,她都不曾這麽用力的哭過。


    家人戰戰兢兢怕再傷害她的心情她感受到了,他們眼裏的痛苦她也明白,他們期望心愛的小妹迴家的心意她完全清楚,所以她的淚才會潰堤,她絕不想因為她而讓大家一起受苦,但是她還無法自在的麵對他們。


    三年前那一天,她一瞬間失去她所有的最愛,她最愛的男人、她最愛的姐姐、她最愛的地方及她最愛的雙親。


    她失去的不隻是愛情和親情,她失去的是尊嚴和生存價值,她隻是需要個人的空間和多一點的時間來讓她重建尊嚴,她隻是希望能有人理解她來幫她恢複自信。她真的沒有意氣用事,請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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