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橋易僵直了身子,隻感覺到此時正處一冷一熱的極端中,右邊是給過他無數次安心感的、陷入沉睡的男人,左邊卻是同樣的另一個人——卻又顯得無比陌生。


    聽到方才那聲無意識唿喚的不隻有藍橋易,還有隱匿在黑暗中的人。


    聽到這熟悉的稱唿,饒是自藍橋易醒來便紋絲不動的男人也不禁身子微偏。


    「喬喬……」


    他的聲音仍然有些沙啞,聽起來像是許久未說過話般。


    坐在床上的少年無意識地捏緊了柔軟的絨被,一時之間竟有些訥訥失語。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無措,黑影中的男人這下才是真正地開了口解釋。


    姑且可以算是「解釋」吧?


    藍橋易有些遲疑地想到。


    「喬喬,你要醒來。」


    什麽意思?


    「你要醒來,然後離開這裏……」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就在這句話後,男人便忽然像是被什麽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一般,隻一下便失了聲音,甚至因為身體深處傳來的莫大的痛楚而控製不住地彎下了腰。


    而與此同時,他的麵容也透出了黑暗,在光影交接處被映出了斑駁的界線。


    「你怎麽了——!」


    藍橋易看著男人緊皺的眉頭,此時的他再也無暇去驚異於其與此時躺在自己身邊的人一模一樣的麵容,隻是有些急切地想要上前去扶住對方。


    皎潔朦朧的月光輕柔地灑在了床前,柔柔地覆蓋在了□□白皙的腳背上,少年身著白色棉質睡衣,甫一觸及冰冷的地麵,下意識便瑟縮了一下。


    「別……」


    他不在意,卻有人在意。


    被痛楚困擾的男人自然沒有放過少年有些不自然的反應,他恨不得將目光時時刻刻黏在對方的身上。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見到了他。


    「快些醒來吧,還、有人在等你。」


    當藍橋易即將要伸出手去觸碰到對方的時候,指尖與黑暗接壤,卻在下一秒頓住了動作。


    消失了……


    男人在自己麵前忽然便消失了,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連光影也未曾留給自己。


    如若不是腳下的冰冷與柔柔飄灑的月光,藍橋易甚至要懷疑,那隻是自己的一個夢境。


    「消失了,為什麽消失了?」


    「你在哪裏?」


    「剛剛的話……又是什麽意思?」


    重歸寂靜的房間中,逐漸響起了少年的喃喃自語,他微一垂眸,纖長的睫毛便在眼下打下了一小片扇形的陰影,視野中隻餘下了在月光照耀下白得近乎半透明的指尖,除此以外,什麽也不剩下了。


    方才男人的話,好似一柄棒槌般,在藍橋易的腦海中狠狠落下了一錘頭,隻一下,便打碎了這幾日以來的所有溫馨假麵。


    「咵嚓——」一聲,冥冥之中,便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身形纖細的少年孤伶伶地站在床邊,良久,才緩緩地轉頭看向了彼時仍陷在沉睡中的男人,當目光落在對方儒雅俊美的麵容上時,一瞬間,便好像被什麽燙到了般倏的移開了眼睛。


    藍橋易的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隻是輕輕一聲嘆息,伴隨著逐漸歸於平靜的目光。


    ……


    就好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般——自那晚男人的忽然出現。


    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碰到過段晏,倒是江幹又每隔幾天碰見過麵,藍橋易感覺到奇怪過,但這點奇怪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被抹去了。


    在第一次遇見人形的自己的時候,男生的手忙腳亂也映在了他的腦海中,現在想起來,倒是頗為好笑。


    自那以後,江幹便叫自己「哥」了。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正在改變,他便也隨遇而安了。


    ……


    藍橋易無法形容接下來那段時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這是字麵上的意思。


    像是一本書的翻頁、又好像是自己坐在電影院中觀看滾動的電影畫麵,要說唯一的不同,那便是翻書的和寫書的都是自己,而他也是這部電影的導演和演員。


    「我們結婚好不好?」


    男人唇邊的笑意和他此時握住自己手的溫度一樣,愈發清晰。


    太真實了。


    這是此時坐在公園長椅上的藍橋易唯一的想法。


    「好。」


    隻是這一刻,他抬起了頭來,視線劃過那嘈雜喧囂的人群,略過半空中飛揚的雨絲,看到了一雙眼睛。


    盡管隻是匆匆一瞥,他卻渾身一震,又或許沒有——因為少年看起來冷靜極了。


    怎麽能不冷靜呢?


    被欣喜若狂的男人抱在懷中的藍橋易輕輕勾起了唇角,微斂的眼中不知是何情緒。


    那雙眼中的驚訝、恍惚與不解,便是曾經自己內心的想法啊……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而彼時的他,正坐在段晏的車中,而藍橋易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便要知道令自己感到震驚的事情。


    再然後……便是什麽呢?


    像是誤入的人窺探到了些許真相,於是便被殘忍地丟入了無限循環的莫比烏斯環嗎?


    藍橋易卻不以為然,該說他甚至有些感激這隻無形作梗的大手了。


    ——將自己親自推入了真相的漩渦,即使這個「漩渦」從表麵上看起來有些過於安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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