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頭,勾下他的脖子,吻他的嘴。他起身,走到淋浴間,衝了衝身上的汗水,離開她唱著(wishyouwerehere)的浴室。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她的歌聲停了,陽光又斜偏了些,暈在窗台越發泛紅。安秦坐在軟榻吹口琴,聽見門軌聲,轉頭望過去。田安蜜頭蓋著浴巾,走出盥洗間滑門。他放下口琴,站起,行至她身前。


    “怎麽不叫我?”


    她搖頭,她想聽他的口琴聲,所以沒叫他。


    “沒吹幹怎麽行?”他摸摸她還潮濕的頭發,將她帶迴盥洗間,在鏡台室為她吹頭發。


    她坐在典雅的銅框鏡前,眄睇鏡中神情專注的男人,柔荑抬舉,抓住在她發間穿梭梳弄的大掌。


    安秦停了停,挑眉瞅著鏡中的她。


    “太短了,一下子就吹幹了。”她微微甜笑,鬆開他的手。


    他關掉吹風機,把它插迴牆裏還原成一朵扶桑花。“不趕快吹幹,你會再著涼。”


    “我沒有那麽嬌弱。”她離座,旋身麵對他。


    他眸光沉斂,盯著她身上穿的t恤。


    她依著他的目光垂眸,拉了拉長度蓋到大腿的衣擺。“它掛在浴袍架上,我找不到浴袍,才穿這--”


    “不要緊。”他牽著她,往外走。“等會兒量個體溫。”


    “嗯。”


    洗了個舒爽的澡,量了體溫,田安蜜盤腿坐在軟榻時,精神奕奕,甜美容顏沒了病態,美眸看著安秦吃她最喜歡的血腸。


    她問他。“好吃嗎?”


    他抬眼。陽光暈疊在她左側,染亮她全身。她說她要打坐一下,自在地盤起美麗長腿,靜靜坐在他對麵。


    “你打坐的時候,冥想些什麽?”


    她說:“我剛剛在想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最愛的血腸?”


    他沒說話。


    她又道:“不好吃嗎?”這語氣,好像血腸是她做的,她是一個竭力討好丈夫胃口的新婚嬌妻。


    他凝視著自己的t恤在她身上呈顯出奇特感覺。並非衣服有什麽不一樣,那天夜裏,他才穿過這件t恤,當時,他說不出白中透著什麽藍,現在,她穿著,他驀然想起遺忘的溫暖海洋滋味,胸口漲潮般地滿滿的。


    “安蜜--”


    “嗯?”她柔眨著美眸。


    他把餐具擺迴盤邊,起身。她也放下盤膝的雙腿,離開軟榻座位,站在他麵前。他雙手環住她的腰,一寸一寸收緊,將她擁入胸膛中。


    “你喜歡對不對?”她在他懷裏說。


    “很美味。”他吻吻她的發。


    她仰起美顏。“有沒有取悅你的舌頭?”


    他吻住她的紅唇,久久,嗓音傳出來--


    “安蜜,我沒法經常來加汀島……”


    她對他說:“我知道。你是羅布爾瑞斯再生醫學研究中心的領導人,你得迴無國界……安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受傷了--”


    他們在旅店待了兩天,第三天,出門去吃冰淇淋。


    情侶巷底端轉角那家小店鋪,薔薇攀窗環門,門裏坐滿一對對情實初開少男少女,隻有他們像老情侶在迴味青春年少的甜蜜,坐在庭園帆船甲板搖籃椅座,兩人共吃一天限量一客的稀有“繽紛世界”。綺彩水果鋪排一道虹,弧瓖雲白冰洪淋,橘燦汁液如陽光遍灑,很奇特,還有帆船造型糖餅嵌藍色冰淇淋球。


    科學家研究,藍色食物最教人沒食欲。藍色感覺就是不能吃、不能喝、不天然,他們還是一口一口互喂,吃了天、吃了海,把整個“繽紛世界”吞進肚,滿足地相視一笑,吻住對方,開心走出冰淇淋店。


    幾步路到她家,情侶巷上頭的濱海大道,鄰近纜車站的那幢巍峨城堡式公寓。


    管理員每見她返家,便親切地稱唿她“安蜜公主”,以往,她笑笑,這迴,他聽見了,投以一個奇怪但溫柔的眼神在她臉上,讓她很不好意思地紅了美顏,快步疾行。


    他徐行跟著她,說他在無疆界學園也住城堡宿舍。她停腳,迴首問他管理員叫他“安秦王子”嗎?他笑了,走到她眼前,攬著她的腰,俯降俊顏,在碉樓電梯間裏,深深吻她一記。


    她的房子露台種了木犀科植物,他很不高興。她解釋她並非對所有木犀科植物過敏,隻是某些,而且她已經沒有小時候那般反應嚴重了。


    進了屋,他領教了小女人的瘋狂。她屋裏每個過道、大小廳和房室,都有盆花店送來的木犀花。她說她漸漸習慣這香味,噴嚏比小時候少,肯定身體產生抵抗性。知道嗎?姐姐葬在開滿花的香檳山,她不打噴嚏了。


    知道嗎?人體很奧秘,人體是宇宙,醫師也不一定全然清楚它。他皺著眉,反駁不了她的說法,隻能緊緊擁抱她。


    偶聽一、兩聲她的噴嚏響,夜裏,就完全沒聽見。醒來時,她枕在他胸膛上,睡得好安穩。


    他摸她的頭發、摸她露在薄被外光致的背脊。


    “安秦……”她先是優美地扯揚唇角,才徐微掀動睫毛,悠然醒來。


    “早。”他吻她的額。


    她沒抬頭看他,也沒道早安,輕聲細語地說:“我第一次和男生去冰淇淋店。安秦--昨天的冰淇淋沒有插花朵石榴糖……”


    “安蜜,”他抓著她貼在他胸口的白皙柔荑,吻她的指尖指節和掌心,不放過任何細微處,像要將她記個透徹。“我今天參加完研討會閉幕宴會,就要離開加汀島--”


    安蜜點頭。研討會後到閉幕宴會這段個人自由時間,他幾乎全給了她,這很足夠了。


    “我的連休也要結束了。”坐起身,薄被滑落她赤裸的雪胴,她伸長纖細手臂,拿取掛在床頭柱的貝雷帽戴上,說:“要好好地工作,下次有長一點的休假,我去荊棘海找你,好嗎?我沒去過荊棘海,你也要像我帶你逛加汀島這樣,帶我去吃無國界的冰淇淋。好嗎?”


    他抬起手,撫她的眉眼鼻唇。“我會插上花朵石榴糖。”


    “嗯,一定要喔。”她臉龐泛漾著甜美的笑。


    他將她拉迴懷裏,翻身,俯吻她。她擁著他完美修長、矯健力感的軀幹,柔情喃語:“千萬、千萬別再受傷,安秦--”


    當晚,他搭午夜前的定朝郵輪,返航荊棘海無國界。


    “吹、吸、吹、吸、吹、吸……嗯?這個高音口。為什麽在中音si前麵……啊!高音、低音居然完全沒按順序!好複雜的音階……”桌上攤著一本口琴入門書籍,田安蜜坐在皮椅裏,一手拿口琴,對照書上的圖示,努力想弄懂這神奇的樂器。


    口琴是安秦忘記帶走的,放在她的床畔桌花瓶旁,她看了好些日子,看它橫在木犀花影下,她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和人玩捉迷藏,躲丟了,父母著急找她,最後在木犀花叢發現睡著的她,母親因此說了一個故事警告她蛇最喜歡那種花香--木犀花叢、茉莉花叢、桂花樹常有它們攀纏獨占,它們會吞掉企圖竊享花香的小孩。她嚇得沒再敢接近這些花樹。


    似乎,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聞見木犀科花香會打噴嚏。後來,父母船難過世,部分遺骸與同船罹難者合葬在香檳山大帆紀念碑下,小小年紀的姐姐牽著小小年紀的她走過黃馨花滿遍的步道,她對木犀科植物的過敏,就更加嚴重了,直到姐姐也上了香檳山……想想,她的敏感可能與海英嗜甜一樣,是心理病。


    但,自從她看著安秦的口琴那天起,她沒再打噴嚏,搽抹素馨氣味香水也沒打,她是否完完全全產生抵抗性,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她心裏有條蛇鑽動。她每晚盯著安秦的口琴,沒想動它,睡前對著它唱歌,深感若有人伴奏就好了。


    某日,她真的聽見琴音,睜開眼睛,沒人在她床畔吹(wishyouwerehere),她揉揉濕蒙的眼睛,笑自己作了個傻氣的夢。


    一直到天亮,她沒再入睡,決定早早出門,她要將他的口琴寄還,而且不要再插擺會引蛇的花。


    離開家門,她走在前往纜車站的人行道,清晨的日光有梔子花氣味,她深唿吸一口氣,反胃的感覺衝上喉嚨,她掩著唇,停在路邊,陽光將她苗條的身形描得更加細長,她轉個方向,可以看到朝海,然而,她的眸光虛渺,眼淚流了下來,唇畔柔挑,兀自感受幸福漲溢的時刻。


    田安蜜終是沒把口琴寄迴去無國界,拿近唇邊吹一個孔,出來好幾個混亂琴音。


    “喔……”懊惱的低叫傳開,她纖指按住桌麵書本。“要怎麽做才能吹得清澈幹淨?你怎麽這麽難……”


    怪起口琴來,“高低音階亂得好沒人性,真該把你送迴去……”喃喃碎念,她還是翻著書頁,聚精會神地認真研究。


    “這個音要吸,那麽這個是吹……吸、吹、吸、吹、吸、吹--”


    “這是生產時的唿吸口訣嗎?”粉紅木格子門被人推得叮當響。


    田安蜜昂起臉龐,看著海英走進醫務室。他往門邊的沙發落坐,盯住她。


    “你不是出海了?”田安蜜挪動皮椅,起身繞出辦公桌。


    海英視線往她隆起的圓肚子掃,語氣快快地道:“聽說你的事,我能不迴來嗎?”那場再生醫學研討會後,他連閉幕宴會都沒參加,比所有受邀與會的醫師早離開加汀島,幾個月後,他在海上收到她被人搞大肚子和杜老師翻臉的消息。


    “聽說你和我舅媽吵架?”


    “杜老師她隻是關心我。”田安蜜隨手拿杯子,倒了桌邊的氣泡礦泉水給海英,旋往沙發左側的落地門,拉拉蒼藍色的長裙,高腰帝政線剪裁讓她顯出完全的孕味,手臂、脖頸卻纖瘦如昔。


    “好看嗎?是何欣阿姨送我的。”她轉一圈,讓海英審視個夠。


    “孩子是誰的?”海英一語直道,不兜圈子。


    田安蜜眨眨黑溜的眼睛,甜甜一笑。“你的。”


    海英捏著手裏的克林姆係列骨瓷馬克杯,說:“好,生下來讓我帶,跟我住樹屋,我不會再出海--”


    “海英學長--”田安蜜轉個口氣,以令人無比懷念的方式稱唿他。


    海英凜著臉,等她忠實招供。


    安蜜背靠著落地門框,任海風吹襲她的裙擺,嗓調悠緩地道:“海英學長,你覺得這件連身長裙的顏色像荊棘海嗎?你去過荊棘海,對不對?加入無國界慈善組織有沒有什麽限製?生過小孩的女人,他們收不收--”


    “安秦被派往前線,不在荊棘海。”海英插道。


    田安蜜神情一愣,柔荑反射地撫撫胎動的肚腹。


    海英站起,走向她,大掌往她肩上放。“如果是安秦,有什麽不能跟我舅媽說的,她對安秦印象很好。”


    田安蜜搖頭,臉龐恢複笑容。“就是因為杜老師對他印象好,我更不能說--”


    “這什麽話!”海英把手上的骨瓷馬克杯交還她。“舅媽會吃了他不成?”


    “杜老師很在意醫師的品德--”


    “得了吧。”海英對“醫師品德”這件事從不以為意。“你打算連安秦都不告知?”


    田安蜜喝口水,走迴辦公桌,摸摸桌上的口琴。“海英學長,生孩子是我自己決定的,而且你剛說他被派到前線--”


    “就算他沒被派往前線,你也不打算說!你一開始就不打算說!”海英強聲強調地打斷田安蜜。“你絕口不提孩子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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