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問他,玄微與紀沉關本質上並無多大差別,他若是能放下過去,與玄微續緣,便或許能牽連上那個機會,畢竟天道真的很偏愛玄微。”


    莫青團道:“但他說放下,無異於一種背叛,歲年便是要無理取鬧,烏須則會認為,這樣做是圓滿了玄微和世間的劫數,能夠避免他被雷劈,一舉多得。”


    “所以歲年與紀沉關,烏須君與玄微仙尊,便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第六十一章


    然而等冥府上空翻卷的紅雲止歇,玄微君自琉璃刑台來到了黃泉岸頭。


    莫青團不可置信地望著滿身紫紅氣息的他,以及懷中僅是昏迷過去的烏須君,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的鋼鞭。


    他一麵眼神指示眾人後退,一邊道:“玄微仙尊,別告訴我如今該稱唿你為骨瘴了。”


    玄微的眸色亦完全變作紫紅,但直到看清他的神情,莫青團才心下稍安。


    仙尊站在大片鮮豔的紅花裏,懷中的烏須合著眼,眉頭卻是微微皺起的,顯然在睡夢裏也不大安寧。


    歲年求仁得仁,他存了要去追隨紀沉關的心思,可所謂的隨其而去,不過是個安慰罷了。


    一個曆劫時的意識以及一個注定灰飛煙滅的亡魂,他們並不能在另個世界相遇。


    正如黃泉裏鬼魂千萬,得以團圓的屈指可數。


    哪怕是仙者,亦僅有一次機會。


    玄微想起在骨瘴池裏現身的機錦,他已不成人形,粘稠的骨瘴裏懸掛著九天太子的頭顱。


    機錦足夠瘋狂,然而他僅是在單純追求愉快。


    骨瘴要的是七情六欲,此軀殼對於骨瘴並不合適。


    沒有人知曉機錦的意識是在何時消失的,他無聲無息地被吞沒在了洗沉池裏。


    三代骨瘴的靈智將其吞噬,這新生的骨瘴有著如同天道般的沉穩,若是放任出去,必將釀成大禍,三界注定毀於一旦。


    但如今的才是新生,寄宿的又是不適配的身體,當玄微與烏須殺到麵前時,他卻隻是用著機錦的眼睛看著他們。


    笑說,真是可惜,你們若是和好如初,吾倒也不至於被發現。


    明明已在推波助瀾,骨瘴卻發覺極受阻礙。


    吸納了初代骨瘴記憶的新骨瘴來,懷想著那段九天混亂時期,頗為不理解他們如今的固執。


    極致的混沌便是極致的冷靜,的靈智已逼近天道,深思熟慮下,愈發一團迷惑。


    烏雲蓋雪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何必對自己如此殘酷,稍稍退讓半步,一切將變迴其過去的模樣。


    在骨瘴看來,玄微和紀沉關沒什麽差別,曆劫的身份本就是本體的衍化,隻是紀沉關沒有機會對歲年殘忍。


    然而隨之骨瘴又想,其實紀沉關做的最好的便是在經曆中學會了許多,玄微則遲他一步,如此看來,兩人又不是那麽像同一個。


    骨瘴數次想要逼瘋玄微,瘋狂中的仙者做出什麽都有可能,然而玄微也就是隻有朝他自己動手的本事。


    隻是分明都已是窮途末路,迴轉而來的烏雲蓋雪卻仍無動於衷。


    這可是有著與紀沉關一模一樣臉的玄微啊。


    如果不是尚能借由兄長的感知,骨瘴簡直懷疑烏雲蓋雪的七情六欲被天道剔了個幹幹淨淨。


    真是不可理喻。


    那隻烏雲蓋雪倒是把昔日不過相處幾月的花靈們看得重,骨瘴在吞沒花靈後亦讀取了他們的記憶。


    有的幾位甚至隻與歲年聊過幾句話,熟悉都不熟悉,又不是因其而死,骨瘴實在讀不懂烏須的動機。


    攬著太重的責任,烏須便愈發不會被玄微動搖,骨瘴暗中略施小計,讓玄微陷入走火入魔的癡傻。


    假若玄微忘卻所有,那麽歲年會不會憐憫他?


    而憐憫一旦開始,一切便都有了轉圜的餘地。


    可從始至終,烏須都沒有將玄微看成紀沉關。


    骨瘴想,假若他與紀沉關相逢時對方便是高高在上的宗主,那麽這段緣興許不會成真。


    他們將彼此縫到命運裏,由此發生轉向。


    此乃互為劫數。


    被照霜劍和骨刀洞穿時,骨瘴有些唏噓,碰上這樣的兩位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七情六欲是骨瘴的食物,他們明明未斷情絕愛,卻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


    骨瘴緊緊盯著烏雲蓋雪的方向,有些遺憾未能寄宿於這樣一副得天獨厚的身體。


    不過有這樣一隻得天獨厚被寄托了大因果的貓作為陪葬,骨瘴覺得不算太虧。


    可是不等反應,玄微君抬手擊暈了烏須。


    刹那的驚訝停留在烏須臉上,他倒入玄微君的懷中,海納百川般的靈力與骨瘴湧向玄微。


    骨瘴亦驚訝一瞬。


    在湮滅意識前,他突然意識到,這位仙尊雖在情之一字上受挫頗多,但在旁他的決斷上卻未有敗果。


    玄微借由此堪比古神天道的力量,接過了那場交易。


    那個所謂轉圜的機會,他想留給歲年。


    黃泉岸邊,莫青團看著氣息圓融的玄微,心想原來這樣大的劫最後,會成就這樣一名神。


    又痛惜地看向他懷裏的烏須,心中浮出一個騏驥。


    他早知歲年是要衝著死去的,他在做完了所有想做的事情後,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苟延殘喘在人世的亡魂如何能有個好歸宿,但或許在歲年眼裏,能夠與紀沉關同歸於一處,本身便是一個好結局。


    在冥府,失去一切的記憶且無法找迴,這就是輪迴。


    沒有歲年記憶的烏須君,重新開始便意味著死去。


    莫青團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永別,然而到底還是心有不忍。


    玄微君上前來,將烏須君小心翼翼地交到莫青團手中,道:“烏雲蓋雪還有半枚內丹,在黃泉中。”


    莫青團一怔。


    “烏須君本就沒有靈識存活,歲年是鑽了個牛角尖,他的靈識將要渙散,這幅軀殼將再難蘇醒,九天與冥府群龍無首,人界的因果便會自然愈合,這是天道的打算。”玄微道。


    莫青團麵色凝重,天道果真不會無緣無故偏倚。


    他看著懷中昏睡的烏須,聽玄微道:“但冥府主君終究是要誕生的,如九天最終還是會選出一個裁決者,歲年隻是差一個機會。”


    因他與天道打賭,這世間的機會不會落到歲年這裏,但而今那半枚內丹的下落竟被玄微以近乎天道的力量給查出了。


    它落於黃泉,冥冥之中,歲年與冥府有不可分割的緣分。


    玄微仙尊,你究竟做了什麽?


    莫青團看著他卻未問出口,他側頭望向無邊無際的黃泉道:“但黃泉中漂浮著大量的結晶,不論是仙還是鬼,皆不能走入其中,必會被湍急的黃泉水湮滅。”


    “不要緊。”玄微道:“本君又死不了。”


    莫青團目光一利,對玄微如今的身份倒是有些猜想。


    骨瘴作為九天應運而生的邪物,以七情六欲為食,源頭既已不在,本該就此斷絕。


    然光是冥府內的骨瘴殘餘便已躁動起來,想來終於獲得了近乎於天道的權柄,是真正的不死不滅。


    天道如此偏愛玄微,如今要他永鎮骨瘴,倒是物盡其用了。


    莫青團按捺下心中的猜想,對玄微君道:“那如此待到內丹尋迴,醒來的歲年我要如何與他交代?你這般為他做決定,不怕非他所願嗎?”


    玄微道:“不會。”


    “……仙尊。”莫青團這下再壓不住脾氣,半點沒有再與玄微客氣的意思。


    假若不是要抱著主上,他非得要與玄微動手不可,兇狠道:“你不過是想要他永遠記住你罷了!”


    “你分明拿捏住了主上的弱點,他不想欠人人情,但凡有人對他好一些便會往心裏去,你還他的是因果,可他會真的當做因果來看嗎,你要搏一搏在他心裏的重量。”


    莫青團話到最後,亦覺這一局因果的荒唐。


    “我不會如此做。”玄微的目光始終落在昏迷的烏須身上,他道:“他對我說,來日要把烏須君還給硯辭,但歲年不該就此消亡,本君可以保他的性命,可被孤獨地留在世間也未免痛苦,那麽……”


    他頓了頓,最終道:“本君或許也能把紀沉關還給他。”


    這下輪到莫青團瞠目。


    玄微的話太過令人匪夷所思了,這簡直上天入地從未有過的先例。


    若是能有這個法子,那烏雲蓋雪早在九天就用,何須受那麽多的苦頭。


    紀沉關是玄微的曆劫身,從來隻有仙胎本體否認曆劫身的舊例,哪裏有本體往迴的道理。


    莫青團一時拿不定玄微會做到何種程度,但玄微隻是道:“好好照顧他,黃泉湖的內丹尚需時日打撈,這段時間冥府亦交給你看顧了。”


    這自然不必玄微君來提醒。莫青團心道,他對九天的作風格外存疑,並不會因玄微這幾句話而有所觸動。


    畢竟說話不過嘴皮子一碰,光是撈內丹這一事,就難於登天。


    黃泉如此之大,其中結晶如此至多,歲年本人在冥府這麽多年都未有感應,要找到無異於大海撈針。


    也許某一日玄微仙尊會放棄。


    莫青團將主上抱迴寢殿,路過龍君的蛋時,那蛋內有淺淡的靈波漾出。


    莫青團這才有些觸動,原來所有的奇跡與機會,並不是那麽容易得來。


    從窗台望去,黃泉水一望無際,兩岸原本有許多還未迴過神來的仙君。


    他們堅決不肯去到輪迴,但隨著洗塵池的毀滅,所有記憶隨之複蘇。


    刹那間,哭泣的、自責的、後悔的、不甘的、憤恨的仙君們亂成一團。


    若無冥使看管,不少仙者要直衝黃泉而去,亦有悵然若失的幾位,其中,便包括珠鳴君。


    她怔怔坐在原地,落下了淚來。


    世間七情六欲,無外乎是聚合,是離散。


    偏偏又聚少離多,生生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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