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聲道:“那羽毛上的陣法是何物?”


    是一個庇護的陣,阿瓜剛要解釋,烏須則打斷了他,“本君不想知道那是什麽陣,你是九天的人,是怕本君暗中謀害這幾位仙君,還是要探探本君的底呢?”


    阿瓜一聽,倉惶地搖了搖頭道:“不、不是!”


    旋即他不再往下講了,冥君的眼底分明滿是戲弄,然而那眼神,又像是在看一個運作不佳的木傀。


    烏須是真的不想知道羽毛裏有何種陣法,憑冥府主君的修為,如何探不出來。


    他隻是信不過,非要毀掉,要撕開這層掩飾。


    阿瓜向前走了兩步,生生止住靠近的念頭。他抓著袖子低聲道:“我想拜入冥府。”


    “哈。”


    冥君發出了聽到涼颼颼笑話般的氣音。


    “你們真當本君的冥府是專收靈體的地方?”烏須靜了片刻,再將這花靈從頭到腳瞧了一遍。


    他一改方才的冰冷,狀如戲謔道,“原先那兩隻月靈團子還知先幹活再表忠心,雖做不得什麽正經差事,但兩隻圓滾滾的勝在活潑可愛。”


    他邊說邊向阿瓜走來,他走一步後者退半步,最終背部撞上株文竹,薄薄的雪沙如霧降下,他再無處可退。


    冥君伸手撥弄了下阿瓜的鬢發,“你又有什麽長處,冥府為何要收下你?”


    阿瓜深深埋著頭,根本不敢與冥君對視似的,脖子上突然一涼,冷硬如鉗的五指突然合扣住花靈的頸項,再一發力,徹底截斷了氣息。


    阿瓜猛地睜大眼,被迫對上冥君異色的雙瞳。


    “長得不夠好看,靈力還這麽冷,即不討喜可愛,也未見一技之長。”


    烏須君像是在評鑒一盤菜,“所以你是聽聞本君有個養花的愛好,這才投其所好麽,真是謠言啊,本君最不會擺弄的便是花花草草。”


    掌下的花靈氣息短缺,卻並未有掙紮。


    他慢慢調整著吐息,艱難道:“不是……我是真的……”


    “閉嘴。”烏須君眯起眼道:“九天的探子,本君奉勸你別在本君的觀山鏡裏玩花樣,虛虛實實的東西搬不上台麵,乖一點好嗎,不然本君撅斷你的根。”


    烏須君猛地鬆開手,花靈按著喉嚨低低咳嗽起來,脖頸上很快泛出一圈青紫。


    冥君則整了整袖子,神色上竟又恢複了方才的溫和好脾氣。


    文竹上的雪被震得一捧一捧傾倒下來,烏須拍拍手上的冷氣,道:“不錯,本君與你這花靈相談甚歡,原來你還有這個好處。”


    他這變臉來的太快,將喜怒無常演繹的淋漓盡致,玩夠了便要離開。


    還未走多遠,袖子突然一緊,那花靈麵色漲紅,不等烏須開口,拉著他的手往頸子上放,還配合得仰著頭。


    阿瓜合上眼,道:“……嗯……我的咳……好處。”


    “……”


    烏須這迴卻是沒用力,而是用冰冷的手摸了摸那被他掐出的半圈痕跡,低聲道:“真是瘋瘋的阿瓜啊,你想跟來嗎,哪怕跟著本君,你不會有好果子吃?”


    阿瓜眼不眨地看著他,眼底流露出的竟是期盼。


    “瘋病早些治。”烏須笑道。


    阿瓜又點頭。


    “那隨便你。”


    冥君轉身,一隻不知名的鳥兒自樹枝上躍起,那輕巧的一下,仿佛因果開始異動。


    瘋阿瓜亦步亦趨地跟著烏須君,烏須也沒再驅趕,就由著他像是條尾巴般綴在身後。


    冥君在這觀山鏡裏奔走,行跡非常捉摸不定,像是完全在隨性而行。


    沒有引魂燈也不用術法隱去身形,烏須就這樣漫步於早已在歲月裏風幹的大燕都城,不時被路人投去奇怪的眼光。


    因他雖衣飾不俗,卻行為舉止怪異,或是伸手摸摸拱橋上石獅子的下巴,或是戳戳陰暗角落的蘑菇,連小巷裏的紅磚也要摸一摸其上的青苔,總之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阿瓜也就這樣陪著他,他記得當年九天迴報,冥府新主君自複蘇後便沉浸於整理積壓的公文。


    冥府無主多年,代掌事終究難以承擔評判因果的責任,便隻能將公文堆在一處,足有小山高。


    加之百年來下凡曆劫的仙者數目過多,凡人魂魄上的烙印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到其命途,說是天定命軌亦可。


    然而冥府要負責將其逆向轉動,確保此人不會因前世的烙印,而改變今生的抉擇。


    大半日裏,阿瓜隻離開了一小會兒,烏須注意到他消失時,他剛從酒樓拎了食盒出來。


    烏須皺眉道:“你哪來的銀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奇道:“你去賭錢?”


    食盒中是帝都聞名的幾道菜品,烏須就在大街上打開來,每道菜都夾幾筷子。


    其中燴青魚肚他吃著不滿意,將竹筷往食盒裏一扔,道:“飽了。”


    這阿瓜行事倒是聰明,明白觀山鏡裏若觸及因果便會遭到反噬,他用賭錢的方法小賺幾筆,即不會傷及自身,又不會惹到麻煩。


    烏須吃飽喝足,蹲在橘子攤前挑挑揀揀,每個橘子都要拿起來對著光照一下,和鑒寶石古玩一般。


    賣橘子的瞪著眼怒他們,見其衣著華麗敢怒不敢言。


    阿瓜便真掏錢買了一兜,小跑著跟上烏須,輕聲道:“君上在找什麽?”


    “找一個缺口。”烏須君接過橘子,將其在手上拋上拋下,心情似乎變得不錯起來,也會搭花靈的話,阿瓜重複道:“缺口?”


    烏須君頷首道:“這個鏡像裏有好幾位神仙,因果本就錯綜複雜,更易產生缺口通道,沒準能通往鬼淵的最深處,那地方不會被找到輕易,總要靠古怪的法子才能打開入口。”


    “鬼淵……”阿瓜抱著袋橘子站在原地,“君上要去鬼淵,還是鬼淵最深處……為何?”


    “你管那麽多。”烏須將橘子囫圇吃了,向人群中走去,阿瓜急忙追上來,仍是抓住他的袖子。


    烏須則順手抓了身旁攤子上的竹扇,“啪”一聲打在阿瓜手背上。


    阿瓜不願鬆開,烏須放下扇子道:“你是本君的誰,憑何管東管西?你要是實在閑得無聊,不如幫本君走一趟雲蓋宗,偷一件法器出來。”


    雲蓋宗的字眼便這樣輕輕鬆鬆從烏須口中道了出來,阿瓜瞳孔驟縮。


    卻見烏須微微眯著眼看他,強自定了定神,問道:“要偷何物?”


    “一串珠子。”烏須答道:“那珠子是用本君的蛋殼做的,你們九天遺失了本君的本命法器,本君上天入地找也找不到,隻有鬼淵深處沒有去過。


    “但那地方缺口不定,最易出現在因果交雜處,觀山鏡所係因果,也非本君隨意出入,這次不得,猴年馬月才能尋見,不如用一體同源的蛋殼探一探,沒準能探到。”


    “……你的本命法器,為何會在鬼淵下?”花靈幹站了半晌,喉中艱難地滾出一句問話來。


    “因為那是一把骨刀。”烏須平靜道,“鍛造出來的時候,爭搶的人太多,應該是混亂之中掉到了深處,那個地方沒人敢去,又能掩蓋氣息,就下落不明至今了。”


    他說著時被不遠處一個賣花燈的攤子給吸引了注意力,匆匆講完,便去玩掛著的兔子燈。


    阿瓜站在人群中,被重重撞了下肩膀,他猛地一震,猝然迴神,眼前是墊腳在去抓高處花燈的冥君。


    阿瓜怔怔看著他,再也不敢走近。


    若凡人走過冥河棧道,如何不會想要迴頭望一望人世生平,可即使是仙者,也未必能自曆劫的經曆裏全身而退。


    得失離散化於洗塵池中,仿佛從不存在過。


    玄微在烏須掐著他喉嚨時並不覺得難受,相反他覺得這樣很好。


    他的歲年迴到冥府之主這個身份,往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他,歲年大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但此刻,那把遺失的本命法器,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訴玄微,如果沒有洗塵池,每一次曆劫後修為的增長,本應付出相應的代價。


    因果灰冊上,烏雲蓋雪被除名,他並非死於穿過琉璃刑台的法陣,而是死於覺醒了神力的玄微。


    可這段記憶玄微始終沒能想起。


    那是他第二次曆劫。


    他與在凡間苟延殘喘的歲年再次相遇。


    九天之上,他曾許諾會將烏雲蓋雪送去輪迴,他希望他做一隻全新的貓咪,不要再被骨瘴糾纏,不要再執著得不到的東西。


    可最終,或許逃到人界的烏雲蓋雪沒有再想要這些了,卻依然沒有被玄微放過。


    最後的結果是他被一劍穿心,燒魂煆骨。


    這幾乎就是煉製本命法器的過程,卻非他所願。


    於是冥君的本命法器,成了一把骨刀。


    裹挾了神力的非自願的煆燒,讓烏雲蓋雪即使迴歸了冥主神位,也依然不能召迴他的本命器。


    那是他曆劫時的骸骨,是他流失的神魂。


    玄微想起在查因果時,冥君對珠鳴說:“本君有傷在身,長年服用化顏丹。”


    而冥師莫青團對自己的敵意,遠超過隻是曆劫時結下孽緣的程度。


    所以……


    玄微看見紙燈籠下眯起眼笑的烏須。


    ……所以你是真的怕冷。


    那被封在骨刀裏的神魂沉在鬼淵的萬古冷泉下,令你比任何一位仙者都要怕冷。


    這不公平啊,玄微想。


    為何曆劫後受到懲罰的隻有烏雲蓋雪,為何自己就靠著洗塵池輕易逃過了所有的代價。


    玄微隻覺腦子被劈開成兩半。


    他跌跌撞撞向烏須走去,哆嗦著伸出手,又猛地縮迴袖中。


    這人界的深冬為何如此之寒,他渾身上下都被冰住,滾燙的燈籠光卻淋上了臉頰。


    “喂喂,大兄弟你沒事吧?”路人似乎被他的神情嚇住,膽子大的上來問,其他則交頭接耳,猜這人是不是有什麽舊病。


    烏須則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發生了何事,他專心致誌挑著,抬手指向一隻華麗無比的燈籠,對老板道:“這個,我想要。”


    “小公子好眼光,這是我們這最好的,是雲蓋宗紀宗主設計的花樣,可漂亮吧!”老板樂嗬嗬給他摘,烏須抱著大燈籠,眉眼都被火燭給照亮,這人世的火焰比引魂燈暖了不知多少。


    烏須眯著眼睛說:“我要的便是最好的啊。”


    燈籠裏的火焰仿佛在刹那間燒得猖獗,熊熊大火中,烏雲蓋雪睜著空洞的異色眼珠看向他,神情沒有絕望,也無悲哀。


    玄微猛地閉上眼又睜開,眼前幻覺消失,聽到烏須頷首道:“是啦,紀沉關是最好的。”


    他抬眸看向花靈。


    大火的幻覺再度席卷上來。


    歲年亦戲謔著看著玄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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