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著符往屏風後走,床榻的帳子被放了下來,裏頭黑漆漆看不分明。


    炒栗子深吸口氣,踮著腳撥開帳子的一角,讓窗外的天光照進來一線。


    榻深處有什麽東西似乎瑟縮了一下,像是被光束切中皮肉。


    “尊上。”炒栗子唿喚道。


    的細碎響聲自帳內傳來,炒栗子頭皮發麻,又喚了聲尊上。


    他聽到玄微含糊的應答,起初沒有聽清,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尊上在說:“年年,天亮了啊。”


    年年,那隻叫歲年的烏雲蓋雪的貓咪,炒栗子立即反應過來。他將帳子慢慢攏起,用銀鉤在低處掛住,玄微也沒有反對。


    ……尊上在做什麽?炒栗子看不大清,隻覺得他這樣縮在床榻裏的動作很違和,像是揣了什麽東西在懷裏。


    玄微側靠在牆邊,用肩膀擋住了懷中之物。


    “尊上,你還好麽?”炒栗子試探道:“月靈們去請醫官了,您可要喝水,我去”


    “不要叫人來。”玄微的嗓音在半昏半明的床榻間聽來極其暗啞,他將肩膀往下壓了壓,搖頭道:“不要叫人。”還多補了一句:“人多,煩。”


    炒栗子漸漸覺出不對。


    不論是否認時用搖頭的方式還是這種斷句方法,都不像是一位仙尊的言行。


    炒栗子皺起眉,他聞到了床榻中濃鬱的血腥味,問道:“尊上,天亮了,可要出來走動走動?”


    玄微默默,半晌後他低頭問道:“要出去嗎?”


    寒意爬上了炒栗子的脊背,這顯然不是對自己說的,也沒有任何東西迴答他的問話。


    但玄微仙尊像是聽到了迴應,又點頭道:“好啊,那出去曬曬太陽。”


    他往外挪出,血腥味越來越濃,像是扯到了傷口所致,挪到中途玄微不動了,炒栗子又不能伸手去拉他,隻能幹等。


    割入床帳的天光白晃晃而透著清涼的雪氣,照出床榻上半幅染成金紅的袖袍,與已糾結成團的淩亂長發。


    炒栗子愈發不敢靠近,聽到玄微道:“沒有不想出去的,又不會真的在床上長蘑菇,年年也不喜歡吃蘑菇吧。”


    他似是笑了一聲,卷起的氣息低沉而綿長,“年年,外麵太冷了,要不要給你套件衣裳?”


    “好啦就一件。”


    “好冷,是冬天了嗎?”


    “……啊,下雪了。”


    完全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在這空蕩清冷的室內更加激起恐懼的漣漪。


    炒栗子也覺這裏涼颼颼的,卻又不敢動彈,直勾勾盯著玄微仙尊下榻,他從帳影裏出來,懷裏是


    炒栗子瞳孔一縮。


    走火入魔,神智昏聵。


    他切實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分量。


    那是隻貓咪狀的毛氈玩偶,黑背白腹,活靈活現。


    電光火石間,炒栗子想起了懸掛在殿中的那一串留音石中的內容。


    “貓咪毛可收集,仙君同意了,能紮毛氈紮出小貓咪!”


    “我收!”“我收!”“我做做做!”


    “誰做得這麽大,毛不夠啦!”


    “我收!”“我做!”


    “嗚嗚嗚掉毛好厲害,毛有了。但歲仙君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啊。”


    “做好啦!歲仙君很喜歡那隻大的,我送給他可以嗎?”


    “可。”“行。”“送吧。”


    “歲仙君把我們做的放在床頭了!”


    所以是這隻毛氈玩偶麽。炒栗子大抵知道玄微仙尊瘋在什麽地方了,畢竟他爹也寫過幾首故人猶在的詩。


    他眼睜睜看著玄微披頭散發,鞋也不趿,赤著腳走出去。剛走到門口,又折返迴來,從架子上拿了件厚披風,把毛氈給裹緊了。


    炒栗子冷汗都下來了,他還是有些害怕這樣詭異行為的仙尊,但既已經想明白其中緣故,便也不會這樣放任他出去。


    畢竟這位仙尊才挖了內丹給冥府主君,算是間接幫助了冥府的計劃。


    “尊上。”炒栗子追上他,好在玄微並未真的想要出門,隻是坐在了門檻上。


    這般無所顧忌的模樣讓炒栗子新奇,在他的印象裏,這些仙尊可是絕對的冷冷冰冰。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玄微,問道:“尊上,你還在流血,我去給你拿藥可好?”


    玄微點點頭,炒栗子一步三迴頭地跑出去取藥,迴來時玄微連動都沒動下,仿佛是尊無知無覺的冰雕。


    這次雖瘋的厲害,但居然是安靜的。炒栗子鬆了口氣,正打算把藥給玄微遞過去,卻見這仙尊摸了摸懷裏的貓咪毛氈,轉過頭道:“我的貓可愛嗎?”


    炒栗子:“……”


    原來是會問話的!


    他又捏了把冷汗,看了眼那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毛氈,心知肚明不能刺激這種神誌不清的瘋子,何況對方還是個唿風喚雨的仙尊。


    於是隻能幹巴巴道:“可、可愛啊。”


    “那是當然。”玄微頷首。


    當然你問個啥!


    炒栗子簡直想翻白眼。


    “年年是最可愛的。”玄微隔著衣袍順毛,那動作要多熟練有多熟練,“我遇到他的時候,還隻有那一點兒大呢,現在也好長一條。”


    “嗯……”炒栗子顯然發現這位仙尊來了傾訴欲,將他穩定住便想遁。


    誰知玄微還沒打算讓他走了,拍拍門檻邊,道:“你想聽我和年年的故事嗎?”


    我不想啊!炒栗子心裏呐喊。


    但他也不想在這時候忤逆玄微讓他暴躁,能讓他安安靜靜講話是對所有人的安全。


    便隻得硬著頭皮坐下,一邊“嗯嗯嗯”應著玄微的講述,一邊期盼阿冉趕緊找可靠的人來。


    然而另一頭,養龍池外。


    “不可。”莫青團沉下臉否決道。


    他神情嚴肅,“為你們搭屏障已是我冥府仁至義盡,玄微瘋了是他的事情,你有什麽證據證明玄微瘋了和挖內丹有關?”


    冥使不悅道:“我看那日查因果他便不大正常,你們九天用癲子來碰瓷我冥府,我們也不是客氣的。”


    阿冉與追過來的阿皎被莫青團嚇得瑟瑟發抖,也心知對方搭救自己已是天大的情分。


    但方才兩隻月靈碰頭後先去到九天醫仙府上,人家一聽是玄微仙尊,來都不敢來。


    走投無路下還是找冥府的人,可冥君又已入了養龍池,冥使們自然不會願意去幫忙看看尊上的情況,他們也無義務去看。


    阿皎與阿冉被罩著定靈的屏障,蹲在養龍池外唉聲歎氣。


    夜蘿看他倆這小模樣好不可憐,便低聲問莫老師要不要請示冥君主上,畢竟君上與玄微之間還有未完的交易,玄微要是有個好歹,那也算是欠債不還了。


    莫青團想了片刻,走到養龍池門前,用冥府傳音將事情大致說了遍。


    裏頭的引魂笛音沒有斷絕,隻傳出烏須的一句話。


    “由他去,別管。”


    第三十八章


    這廂裏冥君發話,莫青團便將月靈們的屏障改做可隨之移動的定靈屏,勸他們另去別處求援。


    恰好鳳凰姊弟來探望龍君,聽聞此事,珠鳴的冷笑都要收不住了,大唿玄微活該。


    還碰上了代表天君過來的玄夜上神,聽後滿臉盡是“玄微愚不可及”的神情。


    月靈們思來想去,無處可求助,隻能垂頭耷腦地迴到了披銀殿。


    仙醫不肯出麵,不論是怕惹上禍端還是天君在背後指使,態度堅決,沒有通融的餘地。


    而玄微仙尊在九天慣來是離群索居,不結交亦不開設宴席,本就沒多少友人,更談何在此時相助。


    兩隻月靈束手無策,頂著屏障牽手穿過殿門,心裏頭感激著冥府的搭救。


    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冥師能願意出手救玄微的靈侍,已是仁至義盡,不計前嫌了。


    這屏障強得驚人,倒像是冥君的手筆,黃泉的水汽使月靈覺得自己像是泡在涼潭裏的月華,舒服又穩固。


    他們私下裏都認為冥君人很好,隻是與尊上不對付。


    想想與尊上不對付也很正常,九天裏其實沒多少與玄微對付的仙者。


    但月靈畢竟是玄微的造物,對方司掌其命數,真要吸收,縱是跑到千裏萬裏外也不可抗拒。


    索性從哪來迴哪去,先到披銀殿裏將雪掃幹淨,再靜觀其變。


    阿皎邁過院門檻,原本以為會被厚厚的積雪堵得走不動路。


    誰知庭中清清爽爽,除了地磚上還殘留了些雪痕,徹徹底底迴了暖,仿佛深春時節。


    月靈彼此對視一眼,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訝異,緊忙往玄微的臥房趕。


    隻見臥房前的小院裏,玄微仙尊僅穿了身裏衣,披散著頭發,正往嚐試立起一根高大的木頭。


    那木頭瞧著還分外眼熟,邊上炒栗子正往短些的木頭上刷漆,見他們來簡直如迎救星。


    阿皎規規矩矩向玄微問禮,玄微簡短地嗯了一聲,壓根都沒問他們去了哪裏。


    連他們身上的冥府屏障也不甚在意,專心致誌地測量高度。


    阿冉則三步並作兩步地靠近炒栗子,低聲問他:“尊上咋了?”


    炒栗子言簡意賅,道:“瘋了。”


    阿冉:!!!


    炒栗子的手指了指腦袋的位置,壓低聲音道:“走火入魔,這裏完全糊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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