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烏須笑道:“好友,你沒認出我,教我好生傷心。”


    倚妝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眼睛瞪得像是要脫掉出眼眶。


    他“嗬嗬”用力汲取著空氣,烏須略鬆開了幾分力氣,倚妝便能完整地驚唿:“你是歲年、你是歲年?!”


    “噓。”烏須虛搭手在他唇齒前,“我的至交好友啊,好久不見。”


    話罷猛地將倚妝甩到地上,看他捂著脖子一頓狂咳,靈體愈□□緲淺淡。


    短暫的靜默後,倚妝驀然拔高了音調。


    “為何、為什麽!”


    桃花木像是徹底陷入了混亂,紅著眼問烏須:“為何你還能迴來,為什麽你還活著,那我做的都是什麽,都是笑話嗎!”


    竟真的咯咯笑了幾聲,眼下狀如瘋魔的倒成了素來平和的桃花妖。


    “我懂了,我懂了!你也是曆劫,你是和玄微一起曆劫,所以你現今迴歸了冥府主君的身體憑什麽!”


    桃花木一改方才的柔弱,雙唇間恨不得磨出血來,“為何你們都能這麽幸運,為什麽你們有這麽多機會?!而我呢,我什麽都沒有!”


    “所以你與機錦合作,成為他串暗線的一環。”


    “太子利用我也好,把我當玩意兒也罷,但他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為了壓製玄微的修為,機錦讓你用骨瘴中斷了他的曆劫,所以他修為由此停滯,且若有旁他刺激,將極容易走火入魔。”


    烏須平靜道,“而這個刺激,你們也早準備好。”


    他們準備的便是烏雲蓋雪。


    這一局中烏雲蓋雪若是被逼到極處,投靠機錦將成為其一大助力和靶子。


    若不投靠,玄微君對自己昔日情之所鍾反複試探,令其身死,就算不走火入魔,短時間內也不會再幹涉九天事務。


    再者還有骨瘴在他身上,機錦有的是辦法拿捏這位仙尊。


    但機錦沒有算到,水蓮洲一案裏自己被反將一軍。


    烏雲蓋雪在水瀑裏便發現了針對龍君的同樣路數的謀劃,並告訴了玄微。


    雖最後他們兩人的結果與機錦估計的差不多,機錦卻將自己的太子位子也搭了進去。


    可謂兩敗俱傷。


    而眼前這隻桃花木,不過是機錦計劃裏的一步暗棋。


    “你有無想過,若來日東窗事發,你如何應對。”


    “本不會東窗事發!”倚妝徹底豁出去,嘶吼道:“歲年,你什麽都有了,而我隻是天渺宗上一株不能走不能動的桃花木。”


    他的粉衣卷起桃花瓣,每一片都仿佛是一片恨意,“你們防我忌憚我,貼我禁靈符,那個蘇彌,所以我也要她死!紀沉關呢,他對你倒是一往情深,我救了他啊,我用內丹救他,他卻還是隻在意你!”


    “我為何要往外跑,我以為我也會遇到知心人,隻有機錦給我起名字,隻有他願意傾聽我的願望!”


    倚妝高聲道:“那是個亂世啊,那個亂世誰都能砍我殺我,我若不為自己活,你們會管我嗎?!”


    “所以你決定為自己謀一條出路。”烏須道。


    “對!紀沉關哪裏會護著我,但玄微不一樣,我寧願他對所有人都冷漠,也不要區別對待。”


    倚妝喘著氣道:“歲年,你我同為妖,就因為你是貓便更容易得到人的喜愛……而我呢,那樣孤零零站在天渺宗裏,沒有人聽我講話,沒有人真的喜歡我的花,我站了成千上萬個日夜。”


    他再也不想迴到那樣寂寞的歲月裏去,曾經他也很感激歲年,是他帶他離開了那片土地。


    然而後來,他也不止一次記恨將他帶出天渺宗的這些人。


    為何要讓他見識到外麵的世界。為何要讓他了解什麽才叫縱容喜歡,卻不能擁有?


    有了靈體在外遊曆時,其中也不乏喜歡他的人,然而他們要麽壽數太短,要麽含著私心,沒有人比得了紀沉關。


    再後來,他遇到了機錦,這位身份極其尊貴的九天太子,他問他是否願意幫自己一個忙。


    從此以後,倚妝便不再是凡界的桃花妖木,而是九天神木。


    機錦說,誰會想到,在這局中發揮至關重要作用的是你呢?


    倚妝知道他是看不起他,但聽著這話也覺痛快。


    是啊,雖能想到,這盤棋裏最不起眼的一隻靈,能掀起如此大的風浪。


    “……我沒有說謊,歲年,我是真的羨慕你。”倚妝抬起頭向烏須道:“你們這種天選的仙,即使失敗了一輩子,也還有再來的機會,你看,你居然成了冥君。”


    “你有那麽多東西,為何要讓我看到,為何要一邊什麽都抓在手裏,一邊與我做什麽好友。”


    “你錯了。”烏須道,“從來沒有更多的機會。”


    一句話乘著風傳入倚妝耳中,他突然大笑不止,笑得眼淚都要出來,半晌後倚妝眼一閉,問道:“你要如何處置我?”


    烏須將留音珠捏在手心把玩一陣,道:“倚妝,你既要當九天的桃花木,便由九天你依附的仙尊來定你的結果,這位仙尊糊裏糊塗,本君自是願意提醒他。”


    話罷便轉身離開,卻沒有真的放過,他向來反複,指尖微動,封口術釘入木中,隨之身後倚妝哀嚎一聲。


    那枚在九天重新修煉出的桃花內丹已飛入烏須手中,其上淡淡的紫紅縈繞,將純白的內丹染成斑駁的顏色。


    披銀殿內,玄微枯坐內室。


    大門豁然洞開,烏須君大刺刺走進來,將調整刪減過內容的留音珠扔給玄微仙尊,道:“給你送點好玩的。”


    第二十九章


    讀畢烏須君扔來的留音珠,玄微去了一趟深庭。


    迴來後,他手中尚有神力描繪法陣的餘息。


    仙尊緩緩坐下,自披銀殿的菱花窗往外望,庭中花木紛墜不休。


    像是永無止息的大雪。


    在玄微罕有的能被記住的夢中,他曾反複迴到琉璃刑台。


    千步台階覆滿霜雪,拾階向上時,走過的腳印被盡數掩埋。


    他無數次地來到這裏,卻永遠走不到頭。


    風雪後有兩道沉重的鎖仙鏈,拉到極致,鎖身掛出千百冰淩,視之生寒。


    在這兩道鐵鎖下,跪伏著他再也記不清麵貌的人。


    玄微仙尊權柄至高,連天地也可入袖,習於將局麵框定在可把控的範圍內,將意外的變數掐滅於萌芽。


    這樣九天便不會陷入當年的混亂,人界也不至在百年間兵戈不止。


    罕有他無法應對的局麵,玄微是這偌大棋盤上的執子者。


    他不會允許有顛覆此間的惡果出現。


    審訊機錦的那幾日裏,這位儀態端方的太子幾度嘲諷於他,問他是否想要權禦九天,又有哪些不能宣之於口的野心。


    觀他者如鏡照,這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才是野心不小。


    玄微仙尊不貪慕權力,太子機錦是誤判了他。


    實則,這位殿下私下的風評,玄微多少有從月靈處聽得。


    但隻要他能安分地當他的儲君,即使是蠻橫點的性子,玄微也不會多加幹涉。


    亦或是說,天賦權柄的仙尊早已習慣於權力,豈止是區區一個天帝之位可誘惑。


    他沒這個功夫去爭權奪勢。不如在殿內多讀幾卷書、多飲幾杯茶來得自在。


    然而作為司掌人世六個時辰的仙者,玄微每日要讀大量的文書,他要司月相、鎮生靈夢欲、自夜中聆聽是否有超過因果的、如骨瘴之流的異樣出現。


    這些本不是全由他來做,在九天深陷七情六欲的混亂前,玄微已將權柄分散出去。


    但他的部下們今日殺個情敵,明日奪個法寶,為博心上人一笑,不惜逆轉月力,牽引出萬裏外某沿海諸侯國的水禍,致使當季水產不足,田地顆粒無收。


    玄微將他們逐出門下,自己重新管了起來。


    那段日子有太多的變數在發生。


    一茬一茬野草般瘋長,壓也壓不住,割也割不完。


    所以當烏雲蓋雪出現時,玄微仙尊本能地對其不認可。


    就像他開始懷疑太子機錦的某些目的與骨瘴有關一樣,他並沒有因對方身份給出半點信任。


    早在歲年的渡劫雷雲聚上天穹前,太子機錦便已將烏雲蓋雪的過往簡略寫好了揣來。


    隻是礙於其與玄微在凡間的因果,機錦口述了歲年的過去。


    “是隻叫歲年的妖。”


    “原身一隻黑背白腹白爪的貓咪。”


    “鎮壓骨瘴百年,吞骨瘴靈智與其相融,可縱骨瘴之力。”


    以及,飛升九天是為了一個凡人。


    “烏雲蓋雪與仙尊您有關。”彼時機錦含笑把那薄薄的紙張收入袖裏,為這貓妖簡簡單單的生平做結道:“不對,是與仙尊您有情。”


    玄微懷疑所有的情愛。


    尤其是這樣的情愛,目標指向自己。


    許久不曾出現的渡劫玄雷劈了整整三日。


    玄微在九天上聽了三日的驚雷。


    他麵前的棋盤黑子漸占上風,與他對弈的玄夜上神笑他心不在焉。


    直到最後一聲重雷響起,連九天的天壁也被晃亮了一刹。


    月靈前來稟報,那位已順利渡劫成功,不久便將飛升。


    “切。”玄夜君撂了手中的黑玉棋子。


    “叮啷叮啷”幾聲,清脆地像是冰霜爆開。


    玄夜君嘲弄道:“挺厲害的啊,玄微,你後頭有的忙了。”


    另幾枚白子被玄微放迴奩中。


    那時,他真心實意希望烏雲蓋雪不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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