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曆三百六十年,諸侯國烽煙四起,修真界也不太平。


    南麵與魔族接壤處骨瘴橫生,歲年早有耳聞骨瘴這東西,真現了世仍覺不真切。


    直到在紀沉關桌上讀到加急的文書,方知情況不利。


    紀沉關便不能再長久待在他的居室中。


    僅是諸侯窮兵秣馬,修真界尚可不管不顧,幹係到骨瘴便不能袖手旁觀了。


    百年前的骨瘴災禍的影子還未走出幾代人,如今卷土重來,三界共抗骨瘴的盟約按理仍在生效。


    但冥府無主,黃泉的渡船擠不下死魂,修士請九天使者來議,對方避重就輕,隻讓他們先做出新的鎮器。


    紀沉關負責鎮器的研製,歲年在他的圖紙上唿唿大睡,留下細碎的烏白的短毛,紀沉關寫累了便會摸他。


    長夜將離,紀沉關輕輕對烏雲蓋雪說:“我要出門了,年年要好好待在家。”


    “速去速迴。”歲年要求他道:“給我帶吃的。”


    紀沉關認真地應允,在烏雲蓋雪看來,紀沉關外出打獵從不空手而歸,便如往常般躍下木桌,往他床上去補迴籠覺。


    但他從未想過,也許有天紀沉關也會迴不來。


    桃花妖倚妝驚慌失措地跑到院子裏時,歲年正在磨爪子。


    那是個秋雨綿綿的傍晚,歲年聽罷倚妝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隻是捕捉到幾個詞眼困境、危難、重傷。


    紀沉關去此次骨瘴的發源地啟動鎮器,遭魔族的埋伏,如今正在迴來的路上。


    蘇宗主傳信說情況不大好,紀宗主被通體幽綠的魔族重傷,昏迷不醒,靈力快速流散,不日便會死。


    “我知道這種魔。”歲年靜了片刻,在倚妝麵前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冷靜。


    他早年走南闖北,什麽沒有聽過,對倚妝道:“不要慌,他們如今走出骨瘴的地域了嗎?”


    “沒有,還在南界中!”倚妝拿信的手都在抖,歲年按住他的肩膀正色道:“那裏我過不去,你是草木靈體,不會輕易受骨瘴侵染,我給你個東西,你盡快往那傻子那送。”


    魔族所致的傷靠大妖的內丹能救治,而在百年前妖族受骨瘴重創後,當世大妖不過屈指可數。


    好巧不巧,歲年在剖出半枚妖丹時由衷地慶幸,自己便是大妖之一。


    但這半枚內丹並沒有用上。


    倚妝在送丹途中被魔族攔路,內丹遺失,他懊悔不已,便決定將功補過,用自己的桃花木丹去救紀沉關。


    木靈天生靈力清淨,再加之蘇彌的全力醫治,紀沉關元氣大傷,但好歹保下了性命。


    當然,這些都是他們迴來後給歲年講的,倚妝更是在護靈的屏障中哭得淚流滿麵。


    歲年尋思他傷心過頭了,一邊肉疼自己辛辛苦苦修煉好的半枚內丹,一邊往嘴裏塞了塊魚幹。


    倚妝的靈體本就不大好,有此一遭以往的努力算是白費,但每日還能讀個書聽個八卦。


    而飛禽走獸與草木靈不同,內丹與神魂相連,擅動便有散魂的風險。


    當時的情況,莫說歲年親自去送丹,他連走路都做不到。


    當他昏昏沉沉自黑暗中蘇醒,睜眼便見到紀沉關的臉。


    紀沉關比出門前狼狽好多,照霜劍也丟在一旁,這恐怕是次艱難的打獵,他被揍得好慘,萬幸沒被反殺。


    浮動的黃昏中,紀宗主連胡茬子也沒修剪,在窗外的夕陽照襯下分外顯眼,也刺得歲年手心泛起細癢。


    隻是更加令他在意的是,紀沉關的表情簡直前所未見,他看不懂。


    烏雲蓋雪想要開口,這才驚覺自己聲音沙啞得可怕,氣息短促地問紀沉關:“你還難受嗎?”


    紀沉關搖搖頭。


    “你身上是桃花味兒。”歲年一聞便猜出在他昏睡期間,送丹出了差錯,便悶氣地想要翻身,腦袋頂上的耳朵惱到發紅。


    他覺得自己真是好尷尬,幫忙也沒幫上,還折騰成這幅模樣,實在得不償失。


    可紀宗主沒讓他背過身去,而是用力攥著他的手,掌心濕冷,關節卻發力,歲年惱道:“氣死我了!放開本大爺!”


    紀沉關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吻住他。


    烏雲蓋雪瞪大眼,下意識想要推卻推不開。


    這個親吻好兇,像是他們野獸間的撕咬,歲年手上沒勁,嘴上便不甘示弱,發狠地要咬迴去,但紀沉關不給他機會。


    歲年慢慢鬆懈了力氣,隻是呆呆地張口,跟隨紀沉關的節奏與唿吸。他覺得紀沉關也在生氣,可是不明白為何。


    ……原來紀沉關生氣喜歡咬人,這和貓咪一樣啊。歲年舌尖主動勾卷,像是在安撫驚慌失措的同類。


    難舍難分,直到氣息完全紊亂,兩瓣唇也麻木,紀沉關臉色慘白,唯有嘴唇與眼眶是紅的。


    他始終沒有鬆開歲年的手,又將那手貼在臉頰邊,熾熱的氣息吹燙了歲年的指節。


    歲年的心中湧現出了一種悸動。


    這悸動太複雜,隱隱的有差點失去的後怕,還有更多他讀不明的意味。


    像是在冬天的火爐邊酣睡,又像是在秋天的葉子堆裏打滾,比吃到魚要欣喜,比曬太陽要柔軟。


    他突然想起那個“春風鎮”。


    那裏四季和暖,傳說是貓咪們的溫柔鄉,他在紀沉關身邊待了幾十年,已經快把這個目的地忘到腦後。


    偏偏就在此時,他想起了那裏。


    “喂喂。”歲年突然道:“我以前,一直在找一個叫春風鎮的地方,我以後一定會去,你要和我一起嗎?”


    *


    歲年在梅花林裏醒來,酒香未散,一隻白虎趴在雪裏唿唿大睡。烏雲蓋雪按按額頭,為這個關於過去的夢而不解。


    明明最後,也沒有去春風鎮。


    他慢吞吞向蘭閣內走。


    才邁過門檻,便完全醒了酒。


    門前原本該停著青鳥的架子上,空無一物。


    今日水蓮洲沒有信來。


    第二十一章


    水蓮洲的宴飲將持續半月餘。


    歲年每日會收到龍君的來信,狂放的字跡寫滿對歸來的焦急。


    龍君不像是離家的父親,更像是在外的遊子。


    他日日均要報平安,稱待取到龍珠後便即刻返迴。


    歲年用自己的毛和竹藤做了個收信的小掛架,青鳥從水蓮洲飛來,停在掛架上,便是歲年一日的初始。


    然而在這一日,再沒有青鳥的停留。


    歲年無法打聽到確切消息,九天十日一早朝,玉融也無計可施,決意親自前往水蓮洲。


    誰知他這一去,翌日也再無音訊傳來。


    歲年徹底坐不住了,剛邁出門檻,便與一道朱紅身影撞上。


    是珠鳴君,她開門見山道:“水蓮洲出事了。”


    烏雲蓋雪心裏一咯噔。


    珠鳴觀他神色道:“果然,你也有預感。”


    這次百花宴排場雖大,設宴的地方水蓮洲卻是在人界。


    除了龍君硯辭也沒人會日日往外送信,更未有半途過去赴宴的仙君,故而暫無人知其變故。


    雙生鳳凰間存在某種感應,珠鳴君謹慎,在覺出異樣後親身去往水蓮洲,但沒有擅自進入花君所設的屏障。


    放了隻木鳶去探,亦是有去無迴。


    她上稟太子機錦,等了半日,機錦迴複已在探查,讓她稍安勿躁,並寬慰道:“花君是位好風雅的仙君,且擅幻術,興許是他為杜絕百花宴被外人打攪,衝撞了花靈,這才設下迷瘴,何況他也不是頭一迴這樣做了。”


    這話講得珠鳴想發火,太子機錦的行事風格慣來是穩妥為上,她無計可施,拜訪其他仙尊府邸,均有說她小題大做的意思。


    鳳凰族式微已久,水蓮洲來去要大半日功夫,實在沒必要因隻小神鳥無端的胡話而當真。


    便該喝茶喝茶,該下棋下棋。


    “我是今日才發現,在這九天我半句話也講不上。”珠鳴氣不打一處來。


    水蓮洲上有她的親弟弟和龍君,她自詡尊貴的神鳥,到頭來根本沒人在乎,不過空有名號罷了。


    “沒人管,我自己去。”珠鳴掌拍桌案,身上配飾當啷作響,抬腿就要走。


    歲年急忙攔住她道:“等等等等,如今水蓮洲進去了就沒見出來,你再去不就是自投羅網?”


    “那如何是好!”珠鳴厲聲道:“難道我要這樣坐等?”


    “你平日慎重,是因琦羽才亂了方寸,你想,我們就算去,也要給外麵留個音訊下來,有意外還能等援兵,不然也是白送。”


    歲年扯了張宣紙一裁為二,遞給珠鳴一半道:“我寫沒人相信,你便寫若你我三日未歸,水蓮洲有大禍。”


    珠鳴關心則亂,好在冷靜下來後妥當地安排好了一切,兩人當夜出發,在黎明前趕到附近。


    無星無月的天幕自四方壓下,珠鳴的紅衣華羽在這濃稠的黑暗中格外耀目。


    她見歲年似是在盯著自己看,疑道:“怎麽了?”


    “很亮。”歲年爽快答道。


    珠鳴與她弟弟在某些方麵有著驚人的相似,緊張下便話多,“你們這種族不是習於夜行嗎,怎麽你還喜歡亮的?”


    “黑太久了就也想見見發光的嘛。”


    珠鳴聽他語氣竟有幾分孩子氣,這才像是突然意識到,歲年其實比她小上好幾百歲,當即就有點後悔找他一起來。


    歲年像是讀懂了她的心音,道:“蘭佩曾將七棠托付給我,鳳君與我也算有過命的交情,玉融我覺得是不錯的老虎,況且”


    他停頓後便沒了下文,珠鳴問道:“況且什麽?”


    何況若是針對骨瘴的局,躲又如何躲得過。


    “沒什麽。”歲年從雲上往水蓮洲的方向望,“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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