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沙沙沙


    琦羽徒然噤聲!


    他背上汗毛倒立,“刷拉”亮了劍。


    他也聽見了,雪下那如萬千蟲蛇蟄行的聲音,越來越頻密,像是瘋狂搖動一棵枝葉俱脆的樹,不由頭皮發麻。


    小心地靠近歲年,琦羽低聲道:“這迴真有點多了吧,我是為了爺爺,你犯不上,幫我打幾招你就跳傳送陣,迴頭我給你幫玄微說。”


    話音剛落,八方雪地接連爆響,脖子粗的朱紅血藤破雪而出,挺立半空,將二人層層包圍。


    “沒必要。”歲年已脫去裘衣,他自化形時便是少年身形,此後再未長過,風吹雪如海,在山坡上一疊一浪地掃過,更顯烏雲蓋雪的單薄。


    他瞳中透出幽光,道:“你隻管去取珠,這東西交給我。”


    他好像生氣了?鳳君摸不著頭腦,但對方是能鎮壓龍爺爺的高手,自己菜還容易拖累他,便決定隻管去摸珠子。


    羽族以靈敏見長,鳳鳴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穿梭在藤隙間。


    這血藤比方才長得可怖,但閃避起來並沒有那麽難,顏色滲人,在白皚皚的雪地裏卻分外顯眼。


    果然是植物啊腦子就是不好,鳳君心中暗道,倏聽背後轟然巨響,一扭頭,大吃一驚。


    隻見歲咪不知以何種方法將那藤蔓繞的團團轉,和玩毛線球似得,眨眼間打成了死結。


    好家夥,這是真不需要我幫忙啊!


    鳳君再不猶豫,輕盈地躍出,點足在長出天珠的山頂小坡上,藍光攏住兩顆渾圓的凍頂天珠,仿佛始終在靜靜等待。


    他正要取,下手卻猶豫了起來。


    鳳族喜奢,鳳君自小見過不計其數的金玉明珠,不知為何眼前這珠子圓歸圓,色澤卻不潤。


    但這珠子散發出的光華真是美麗啊,僅僅是走近便會心生暖意。


    管不了那麽多了,也許這稀罕的凍頂天珠就是這個樣子吧,琦羽想。


    同一時刻,歲年在血藤上滑行,漸漸亦察覺出不對。這血藤攻擊雖猛,但很快便能摸出規律,按部就班,像是刻意在拖延時間。


    他見鳳君站在藍光中出神,心下一跳,拔高嗓音喊道:“琦羽!等等!”


    琦羽的手還未碰到珠子,被叫得一激靈,猛地迴過頭,歲年借力滾到他身邊,抬手就唿了鳳君一耳刮子。


    鳳君被打懵了,但聽耳邊歲年高聲道:“醒啊!你看看這是什麽?!”


    鳳君迴神,定睛一看,他手前哪裏有什麽寶珠,倒是圓鼓鼓長了兩個油膩膩的肉球。


    那肉球“咕咕”淌下半掛黏液,轉了個邊,掀開肉皮,竟是翻動出兩枚血紅的眼珠!


    “我的娘啊!”鳳君大叫一聲,歲年將他扶住,地動山搖間對琦羽喊:“你們九天養這種東西是為了找樂子嗎?”


    琦羽嚇呆了,胳膊卻猛地被歲年用力一抄,衝向頂崖邊。


    他這才反應過來對方要幹什麽,尖鳴尚堵在喉嚨裏,隻聽歲年道:“跳!”


    就在他們跳崖的瞬間,整座雪山開始起伏,山中的藤怪徹底蘇醒,似乎無意再去誅殺螻蟻,隻是慵懶地伸了個腰,就會把那兩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獸徹底埋死在雪中。


    鳳君的大叫響徹山穀,他在刀割般的風中勉強睜開眼,越來越遠的山頂向下陷塌,宛如血盆大口,積雪崩成滾滾白浪,鋪麵而來。


    鳳君心底發涼,他沒想到這地方會存在這樣的怪物,死亡的恐懼慢慢籠上他的心頭死後會涅嗎,他就要交代在這裏了嗎?


    “鳳君。”那仙侍的聲音夾雜在風雪裏,顯得含混不清,“你還能飛嗎?”


    琦羽每個字都在破音:“還能滑飛!”


    “不夠。”歲年道:“鳳凰哪有不會飛的。”


    你說的輕鬆!鳳君欲哭無淚:“這裏威壓太重了,我飛不起來!”


    鳳鳥後悔了,他就不該偷摸來這,他要迴去!綺羽幾乎嗚咽道:“啊啊!我飛不起來!”


    “那也把翅膀展開。”歲年拍拍他,亂山崩雪中他指向一個方向:“聽到沒有,凍頂天珠的聲音。”


    “哪裏有天珠,啊啊你幹什麽我看不見!”歲年捂住鳳君的眼睛,鳳君掙紮不休,卻突然聽到一聲空靈的迴音。


    那聲音穿透層層雪嘯,響在靈台。


    “倒也真是神珠,絕處逢生、聽神引路。”歲年猛地將鳳君推出。


    “殿下,飛啊!”


    *


    “啟稟仙尊,蘭閣的姊妹過來探望。”


    “放她們進來。”


    “是。”


    “師尊!”


    玉融再管不上師徒禮數,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水鏡前,伸手去碰,卻也隻摸到冰涼的鏡麵,像是嚴冬撈到的水中月。


    這是玄微的水鏡,若是他自己的,就能立即以此為媒介,打開傳送去救人。


    玉融無可奈何,迴頭對玄微單膝跪道:“師尊,且不論貓妖有何罪過,鳳族的小殿下不能死在那裏啊!”


    玄微不動聲色,雙眸仍注視水鏡內的景象,他聽弟子一口一個貓妖,反倒慢慢想起那骨瘴的鎮獸,叫做歲年。


    是個蠻不錯的名字。


    可惜不肯安分待在人界,固執到寧可抗天雷飛升。


    複又念起他的本體,大部分的毛色黑到發光,很是仔細打理過的樣子,唯有腹部最軟的一塊是白色,延生到四隻爪子也像是踩了雪,曾蜷伏在他掌上,有一點點重。


    歲年。歲年。


    玄微觀水鏡不語,以天崩地裂的雪來壓住心頭對這名字的悸動,他想:歲年,你是否會選擇向骨瘴的力量求助?


    水鏡清晰的畫麵中,渾身金羽的鳳君像是雛鳥新飛,拍動翅膀滑出一段距離,撲向真正的凍頂天珠。


    而在他身後,碩大的雪塊山石自高處崩下


    那一刹對水鏡外的人而言實在很快,但對琦羽而言就太慢了。


    他聽到後方足以吞噬他性命的雪崩,如敲捶鼓點靠近的泯滅,他將天珠緊緊護在胸前,閉上眼聽候命運的發落。


    嗡


    不知多久後,琦羽睜開眼,自天珠生長的斷崖邊驀然迴頭,映入眼簾的竟是一麵縱橫千裏的靈障!


    靈障後是毀於一旦的千山暮雪,撞出混沌的灰白,那仙侍的身影若滄海一芥,飄搖在這大雪天幕間。


    在烏雲蓋雪發動靈障的正上方,堅固的水屏上,銘了一個“沉”字。


    紀沉關死前,留給他的貓三件法器,法器內是三種足以力挽狂瀾的靈力陣法,化為具體,分別象征了守護的屏、迷心的笛、誅滅的劍。


    歲年將少許靈力逼入其中,法器便會自行發動,他注視這機關法器耗盡慢慢靈能,分崩離析,心裏竟並無多少波瀾。


    他曾因為法器的丟失殺穿一個禍妖的老巢,恨到發狂,如今卻隻覺出苦澀,比吃過的所有的苦食都要難咽。


    他沒有那麽強,也救不了所有人。


    就和在雲蓋宗時一樣,總是要靠紀沉關來善後救場,他是最沒用的貓咪。


    法器的核心剝了出來,傳出製作法器的青年的一句調侃


    「年年,傻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快跑啊!」


    這根本就不是什麽懲罰,如果采天珠真的是玄微親自下的令,或許他就是想讓自己死。


    亦或者,他並不相信自己。


    骨瘴的鎮獸亦可驅動跗骨之力,他在考驗這自七情六欲的紅塵中爬上來的妖,究竟是不是被那股無所不能的力量迷住了雙眼,確定他有沒有成為骨瘴的同謀。


    “人都是壞蛋喵,才不會因為你的功績敬你服你,隻會沒了沒了地疑你喵,好煩的喵。”曾為他飛升護法的狸花這樣說。


    歲年忽然覺得這樣好沒意思。


    可是、可是


    可是紀沉關在這裏啊。


    他伸出手合住那法器的內核,再攤開時隻餘一掌的碎屑,吹散在風雪中。


    歲年歎了口氣,自己不想死,是不論如何也要活下來的。


    紀沉關怎麽可能變得這樣可惡。


    不對,他平日裏笨頭笨腦,有時又裝了一肚子黑水,隻是


    隻是從前,他從來沒有算計到自家貓咪這裏來。


    貓咪不走無把握的路,歲年抬起頭,向天穹中依稀可見、薄冰似得月亮道:“喂,總不能讓鳳凰真涅了吧?”


    話罷,扭頭跳到已完全亂掉的鳳君所在的石崖上。


    他腳踏實地時胸口劇痛,嘔出口血,強行逼出靈力啟用法器,還是傷及了心脈。


    歲年撲到著急忙慌來扶的琦羽懷裏,感受到琦羽渾身打顫,安慰道:“死不了死不了。”


    沉字屏障上遍布皸裂,琦羽絕望萬分,抱住浮木般攬緊對方。


    歲年心想:挺好挺好,小鳥兒你就是我的保命符了。卸力的瞬息,屏障“嘭”的碎開,被擋住的雪浪傾斜而下,寒意逼近門麵,歲年卻很是放心。


    他聽到了傳送陣開啟的清脆一響。


    *


    鳳君前去雪域采凍頂天珠的消息在九天並未傳開,向來喜歡誇誇其談的琦羽也沒功夫與人吹噓他的本事了,隻因本人還正昏得不知今夕何夕。


    雪域寒氣入體的遺症慢慢顯現出來,珠鳴勒令小弟在火洞調養,歲年則也在披銀殿內昏沉了幾日,有時床頭空無一人,有時是玉融和蘭閣的姊妹在。


    有一迴他甚至看到了紀沉關,正伸手過來。他的手很涼,但烏雲蓋雪大發慈悲,用尾巴掃了一掃他的手背。


    醒來時歲年知道那是夢,真是討厭,百年來紀沉關就沒有來過他夢裏,如今找到了玄微,倒常常出來刷個存在感。


    歲年托腮抱被,從床頭幾上扒拉了塊糕點,是蘭閣七棠的手藝,正當他昏昏欲睡時,玉融推門進來。


    這大白虎向來講究禮數,這般不招唿進門從未有過,歲年見他麵色凝重,不經直起身道:“怎麽了?”


    “凍頂天珠……”


    雪域內他們共采到兩枚天珠,各自取走了一顆,歲年的這枚早就交了上去,如今又提及,不知何意。


    玉融沉聲道:“天珠,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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