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仙尊萬年來也不曾聚這般齊,可神諭石發話,事關三界因果,誰也無法置身事外,故而不得不出山商議。


    暉明殿上空,祥雲連浩海,神光耀日月。各方靈鳥啼鳴,清音悅耳,盤桓天壤,景致頗為壯觀。


    但配享如此尊榮的神仙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仙家在聽聞神諭石發話這消息後,都隻能窩在自己府邸內,等聽暉明殿那邊的決議。


    比較淡定的直係神子們還能煮壺茶、下盤棋,半路修仙的則皆誠惶誠恐。


    他們新上來不久,哪裏會想再下界去還勞什子因果,大多抓心撓肝,乘了朵雲滿天亂飛,四處打探。


    半日後,暉明殿頂上紫氣散去。


    眨眼間千萬隻白鶴衝出高台,將各路尊神商量出的結果通傳各處。


    一柱香後,空閑了千年的“聆天懸榜”告示台上,貼出了張十五餘尺的神旨。


    天君有令


    謹遵神諭,三甲子內,清算五百年間下凡曆劫眾仙家之因果。


    因果不償,將格去神位,天雷轟頂!


    言辭嚴厲,加以告誡


    天目在上,眾仙家切勿心存僥幸!


    切記!切記!


    於是喝茶的被燙了嘴,對弈的二指捏碎了棋子,亂飛的更是嗚唿哀哉一聲,直接從雲頭上栽了下來。


    霎時公告台下亂作一團。


    “怎會如此!”


    “天雷,多少年不劈天雷了!”


    “這神諭石是發癲了麽?”


    還欲掙紮的仙君質問道:“我洗塵池裏打過滾,怎記得欠誰因果?!”


    與這位不對付的聽罷這聲質疑,積極上前補刀:“老弟別激動,下麵不是還寫了嗎,此因果與人界相關,凡人的因果賬目登記在冥府造冊,天君會請冥君來幫忙,不用你記得。”


    “可吾是在三百年前曆的劫,那堆凡人在土裏都化成灰了吧!”


    “對對對,我們找誰還去?”


    “等下,這神旨下麵的長篇大論裏寫‘輪迴者以鏡寶鑒明,同者身代,不同者以功德相代’,誰來解釋下是何意?”


    “操,我和我那個死對頭仙君是一批次下凡的,他當年還是我小娘,若是欠他因果我不如一頭去撞死!”


    “那你撞吧,乖兒砸。”


    “你給我走開!討打嗎?!”


    鳳凰族的鳳君挽了袖子要幹架,好心的老前輩上前拉他,岔開話題道:“哎呀!洗塵池不洗同批同僚記憶,鳳君,你這還算是好的,如老夫這種五百年下去三次的,怕是有的忙咯。”


    仙有百相,有接受不能的仙君,也就有心態好、講究實務的仙者。


    他們當即就關心起了清算因果的操作方法,判斷是否穩妥。


    見多識廣的仙人嘖嘖道:“冥府的因果賬目麽,倒是不怕出錯,隻是那冥君……莫不是那百年前迴魂的冥主,烏須君?”


    有清麗的女聲自後方接上


    “烏須?倒還從未見過。”


    即刻便有來搭腔的道:“珠鳴君,你閉關多日有所不知,當年天冥二界因個誤會鬧得不大愉快,烏須君還傷及魂魄。”


    “唉!聽聞而今他在冥府頗有威望,我們有求於他,還要多走動走動才是啊。”


    提問的鳳凰族珠鳴仙君心想:這臨時走動未免太假,人家未必領情。


    同時心生好奇,這年歲小還威望大的烏須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好在這懸念也不會掛著太久。


    天君神旨的末段,附上了冥君前來查因果的時間地點。


    時間就定在三日後。


    眾仙家多少知曉天冥二界的關係並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互看不對眼,但冥府之主的權柄由古神天道所指任,位同帝君尊位,鎮守一界,讓他在天界一府一山的去上門,未免太不要臉。


    天君也明白這點,特地辟出了塊清淨大氣的地,定名“還因苑”。


    再請上幾位德高望重的仙僚做表率,請他們出場時別太鋪張,盡量低調謙遜地去查因果,以彰天界矜重,不與冥府的野蠻鬼計較。


    *


    三天不過彈指。


    是日晴光明燦,雲若羊脂。趕工搭造的還因苑內人頭攢動,欣長的仙影投上高低隔掛的鄧林竹簾,簾後不時聽有玉佩當啷作響。


    雜亂的絮絮低語中,唯獨那從蘭閣移栽來的優曇缽華正兀自半開,孤寂清靜。


    五百年不長,下凡曆過劫的仙家數目卻仍是可觀,遠遠望去不見盡頭。


    晚到的仙君與早到的互相問候,三兩相熟的便私下裏東拉西扯在談天。


    據說冥府的人兩個時辰前便上了天界,而今在暉明殿內議事。


    “姐,還多久啊,冥府也太磨磨唧唧了,咋還不過來。”小鳳君太想知道因果賬目的內容,焦急到不行,連著額頭上的翎羽裝飾都亂蓬不少。


    反觀他那生而為凰的珠鳴阿姊,從容不迫,正手執一冊話本讀到興頭上,漫不經心道:“快了快了。”


    鳳君癟了嘴去揪掛簾上的流蘇,忽而鼻翼一動,有風穿堂而過,刮來透骨涼意。


    坐在鳳凰姐弟旁側的仙君忍不住搓搓胳膊,疑道:“這裏怎麽這麽冷?”


    珠鳴將那狗血潑天的話本卷入袖中,整理好衣袖上的鎏金羽飾。


    鳳凰一族嗅覺敏銳,她正襟危坐道:“冥君所至,如見黃泉,這是黃泉萬萬年的陰風。”複又“咦”了聲:“怎麽還有點兒花香?”


    仙童已朗聲唱道:“冥主烏須到”


    在場百來號神仙,皆知冥府是暫且擱置下過往恩怨,與其說是為天界出力,不如說是敬古神天道,能不計前嫌親自前來,已顯大度。


    於是眾仙紛紛合袖問禮,至少把這禮數和麵子給他們冥府端齊了。


    還因苑烏壓壓五百來個仙神,排在後頭的小仙連冥君幾個鼻子幾隻眼也望不見。


    遠遠的僅看到一大團黑雲,從苑門外悠悠飄到了主位旁。


    站在靠前位置的鳳君卻能瞧得清楚,他低下頭在袖後小聲對阿姐道:“聽聞冥君不過百餘歲,竟如廝古板!我記得上任冥君可是酷愛穿紅戴綠,比我們羽族還俏。”


    冥府此番出行極簡,一共就來了六七人,清一色的黑袍黑衣,黑鬥篷連著寬帽兜住腦袋。


    從頭黑到腳,攜滿身黃泉大風,頗有來追魂索命的架勢,極符合人界對冥界奪命閻羅的穿搭想象。


    珠鳴用胳膊肘撞小老弟,讓他少嗶嗶。


    然而在場不隻鳳君在暗中吐槽,就連冥君本鬼,也認為這樣黑壓壓出行實在單調。


    烏須傳音對身邊人道:“你們倒也不必陪我穿成這樣。”


    隨行的冥使夜蘿悄悄對他道:“吾主,天界這些年的穿衣風格不也是連天縞素?況且冥府赤貧多年,這是我們最好的衣服了……”


    “主上不是剛給我們談下筆大生意嗎?”作為副手的莫青團難得在這大場麵上接了句不正經的話,麵上倒是一派沉穩。


    “赤貧期已過,你們想吃什麽穿什麽,主上給買!不過主上的爬架要排在優先購入的位置。”


    烏須欣然點頭道:“正是如此。”


    引路的仙侍自然沒聽見這些喁喁私語,將他們引到還因苑東南主位前,恭敬道:“冥君大人,請上座,諸位冥使,請入席。”


    冥君不客氣,拂袖往那玉雕嵌金蘭草的寶椅上一坐,眾仙耳邊炸開幾聲淒厲的夜鴉寒啼,空洞詭譎,優曇缽華在黃泉濕風中次第開放,刹那間,還因苑如覆大雪。


    烏衣的冥君身後,剔透的優曇缽華濾下重重天光,兩色相襯,令人心頭凜然。


    隨行冥使立列兩側,冥君摘了披風連帽,屈指往玉石桌上一敲。


    “誰先來?”


    眾仙麵麵相覷,冥君看了眼左手邊的莫青團,後者“咳咳”兩下沉聲道:“諸位仙家耳目尚且靈光,為何不上前來查實因果?”


    這就……這就開始了?


    難道不用先念上段祝詞敬告祖神,再闡明規則麽?何況他們明擺著是空手前來,要查的因果賬目冊在哪裏,又該如何驗明所查無誤?


    “我來。”


    “姐!”


    珠鳴君在見到冥君真容後,神色幾度變化,當即自告奮勇率先出列。


    眾人倒也見怪不怪,他們早知這代四象神族中,鳳胎體弱年幼,凰胎膽大包天,並不驚訝珠鳴的舉動。


    衣飾華豔的凰血女君大步上前,衣裙上的珠玉撞出清脆的鳴響。


    她開門見山道:“如何查?”


    目光卻定定落在冥君臉上。


    鳳凰天性會被美人美物吸引,誠然這百歲小冥君長相不俗,但仙家容貌無不上品,比襯之下,歸魂不久的小冥君較之容光煥發的諸仙,隻會更顯蒼白枯槁,再加身上這死氣沉沉的黑衣,容色更被打了折扣。


    鳳君癟嘴,很是奇怪姐姐的審美。


    冥君則不答,指尖紅光晃過,珠鳴身旁憑空出現了一麵巨大的水鏡。


    那水鏡高一丈,寬九尺有餘,通體透亮,鏡麵光滑,外框雕鏤出山川江河的走勢,其內玄天與黃二色逆十二時流轉,鏡頂端則開皎白玉石曇花,形若燈台。


    認出此器者驚歎:“這是觀山鏡!”


    “正是。”莫青團作為冥府的發言人,代答道:“觀山鏡乃是天地初開時,古神沉於冥界黃泉下的骨玉所鑄,如今與吾主已結成鏡契。”


    他頗帶與有榮焉的自豪,再道:“此鏡可照前身九十九載,諸位不記前塵也無妨,有觀山鏡在,定不會有誤。請這位仙君觀鏡。”


    珠鳴點頭不語,向前站立在鏡照中央,凝目向內望去。


    原本空無影像的觀山鏡內,流光變轉,再定睛時,鏡中照出了道女子身影。


    那鏡中少女與珠鳴容色相差無幾,穿的卻是人間王室的宮裝。


    有文字於鏡上浮現


    “燕曆三百五十六年,單湘荷。”


    後附有生辰八字,生死年份。


    坐上冥君微微頷首,指節再敲玉桌,還因苑內似有陰風大作,耳邊可聽陣陣唿嘯,身上卻了無所感,連衣袖也不曾鼓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孤寡仙尊家的貓貓不見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山隱水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山隱水迢並收藏孤寡仙尊家的貓貓不見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