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貂循著甜膩膩的味道湊過來,匍匐前進,文祺停下動作,給它撥了顆紅雙喜的大蝦酥。


    重新合好蓋子,窗台上淋了一層火紅的夕陽,柵欄街變得安靜,穿梭來往的人流陸續消失在街口。文祺爬到床上,望著屋門,肖諤還沒有迴來。


    他脫掉唐裝,疊好放在枕頭邊,躺下,閉眼,睡不著。復又起身,從領口拽出黑繩,來迴撚著那枚雕刻金色櫻花的芙蓉晶墜子,尋求心安。


    轉而星夜,月色溫潤,窗楞上時而映著從遠處開來的轎車車燈,文祺的瞳孔也染上了一點橘黃色的光影。「啪嗒」一聲,他轉頭,肖諤裹夾著一身酒氣煙味走進來,用背掩門,經過桌邊放下外套,收起行軍床,摺疊好靠在牆邊,坐上文祺的床鋪。


    兩廂無言,空氣中隻有朝文祺不斷撲來的,他最不喜歡的兩種味道。他用手背去碰肖諤的臉,一個觸感溫良,一個熱燙,很久過去,他輕聲問:「我讓小璟給你泡杯蜂蜜水吧?」


    肖諤一動不動,背脊彎曲,突出的肩胛骨頂/起黑色短袖,手腕搭在膝蓋,沒有迴應,甚至聽不見唿吸。


    過了片刻,他說:「對不起,我喝酒了,還抽菸了,你別生氣。」


    文祺看著他:「肖諤。」極輕的一聲,帶著溫柔和安撫,肖諤鼓起胸腔吐勻氣息,掌心搓臉,迴頭。


    房間是暗的,沒有一點光亮,他看不清文祺的五官,於是湊近,盯瞧,固執的把視線嵌進對方虹膜,抬手捏住文祺的下巴,指腹向下輕撚,露出高低不齊的牙齒。


    文祺排斥的躲開:「別看,醜。」


    肖諤的手一頓,重重的落迴床鋪,砸出很響的聲音。他閉上眼睛,心髒燒成一團火,對自己的失望,對文祺的愧疚,所有繁瑣的情緒都在這團火裏翻攪,越燃越旺。


    玫瑰色的真絲布料點綴著透窗而來的稀疏月光,肖諤壓抑著痛苦和欲/望,將額頭抵在文祺平窄的肩膀,摸索著他的手,揉捏,握緊。


    「原諒我。」有熟悉的氣味包裹住肖諤,他才敢讓自己醉的徹底,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文祺,你原諒我。」


    至此,酒意傾覆,被酒精完全浸泡的肖諤,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身體變得很輕,很空,那些令他幾近抑鬱的負重,瞬間瓦解的一幹二淨。


    肖諤苦笑,到頭來他還是選擇逃避,自己可以用酒精,用尼古丁,層層削弱內心的罪惡感,文祺能嗎?他有出路去選擇,去發泄,徹底忘掉這些傷害嗎?


    當肖諤迷醉意識,反覆在過去的記憶裏掙紮時,文祺輕輕攬住他的後背,頂起肩膀,用鎖骨去托他的下頜,將他緊緊摟進懷中。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文祺輕晃身體,掌心覆在肖諤後頸,他們像親密的戀人,一方哄著另一方安然入睡,世界在兩人淡下的唿吸中沉歸寂靜。


    如果非要讓我說出口,你心裏才能好受一些的話。文祺貼著肖諤的耳朵,哼了首小曲兒,而後抬眼望向素水的月空,平淡的說:「我原諒你了。」


    你也要原諒你自己。


    第二天淩晨五點,茶樓的燈光率先亮起在柵欄街,小璟掛著兩個黑眼圈,迷迷瞪瞪招唿著人開始收拾滿堂的狼藉。


    杯盤的碰撞聲、人聲、桌椅拖地的嘈雜聲傳進耳畔,肖諤動了動眼皮,在太陽穴針紮一樣的刺痛下緩慢睜開眼睛,待視線清晰,他看見雪白的牆麵,枕邊的唐裝,被單一角,還有幾根由於離得太近,被放大成虛影的髮絲。


    肖諤垂眸,瞥見一個很可愛的發旋兒。他蹭過去臉,小心的收緊臂彎,文祺雖瘦,身子卻軟,右耳貼在他胸口,左手依然是昨晚摟抱他的姿勢。


    又睡了一個迴籠覺,肖諤側身把薄被掖在文祺頜下,穿好鞋,起來幹活。他拿起椅背上搭放的外套,不經意掃一眼桌麵,瑪瑙糖盒旁邊有一堆碎小的紙屑。


    他伸手打開盒子,裏麵裝的是十九張裁剪成心形的紅色糖紙。


    第四十章


    正文040


    茶樓門邊兒的紅柱上掛著一塊方牌,檀木料,粉筆草書,寫著今日戲曲:《沙家浜》、《空城計》、《貴妃醉酒》。


    上午十點,第一場開演,肖諤站在欄杆前注視正堂門口,謝瑩瑩一身藍布素衣,背頭盤發,扮的是春來茶館的老闆娘。她挺直腰板洪亮的唱,「參謀長休要謬誇獎,捨己救人不敢當」,「刁德一」扶正帽簷,開始同她周旋時,一個熟麵孔走了進來。


    小璟一見,是老客高大夫,《沙家浜》的忠實粉絲,有這齣戲,他必定在場。泡了杯濃茉莉剛要送去,耳邊響起低沉的嗓音:「我來吧。」


    肖諤拿了個托盤,放碟兒饊子麻花和糖卷果,往茶杯裏浸兩朵還帶著晨露的白蘭花。


    高大夫與方銘禮同年,也是茶樓舊友,穿著休閑服,額頭汗涔涔的,跑完步路過這裏小坐休憩。他隻點了杯高碎,可桌上不止一樣東西,於是抬眼,瞧見肖諤,笑道:「我今兒什麽運氣,肖老闆親自端茶倒水,受寵若驚啊。」


    說完捏起杯蓋,看見白蘭花,一愣,忍不住先嚐一口,清香滿溢,高大夫咂吧下嘴:「茶裏有話,說吧,找我什麽事?」


    肖諤磕開瓜子,聽一耳朵西皮流水,「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笑了:「找你還能是啥事兒。」


    「看牙啊?」高大夫伸手就要掰肖諤下巴,被對方迅疾的躲開,「嘁」一聲,「就你這牙,齊垛垛一整排,列隊似的,拍個片兒掛我診所都能當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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