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歸躊躇片刻,還是敲響了關不渡的門。


    晚秋陰雨前的天格外得涼,鶴歸站了一會,見無人應答,便搓著汗毛直立的手臂,預備轉身離開。


    「啪嗒」一聲,鶴歸身後,關不渡將門重重地拉開。


    他臉色有些不大好,眼中還有未消散的戾氣。


    但看見鶴歸的下一刻便又換上慵懶的模樣。他坐在輪椅中,用摺扇抵著下顎,沒有白紗遮目,視線便落在鶴歸的行頭上。


    「居士打算走了?」


    鶴歸聽出話音:「樓主還不打算走?」


    關不渡輕笑:「我那兩位護法還沒迴,況且……現在走,可能來不及了。」


    鶴歸一愣:「什麽意思?」


    「你不覺得……」關不渡抬頭,摺扇在空中換了個方向,穩穩落在另一隻手中,「這個天色,太過異常了嗎?」


    他邊這樣說著,邊催動輪椅下了院內的台階。鶴歸以為他說的是空氣中密布的霧氣,可順著關不渡的視線一看,山腳之下,一陣陣淡青色的煙,正在逐步往上攀爬。


    鶴歸怔住:「這是……」


    關不渡不答,隻道:「這天氣,應當快下雪了吧。」


    鶴歸迴頭看他。


    眼前這個人,從第一次見麵,鶴歸就覺得他心思深沉。雖然這人常帶著一副溫和的笑麵,但無人能透過這層皮相,看透他內心的所想。


    即便表麵看來他心中有算盤,可做起事來,卻依舊恣意妄為,毫無規律可言。


    若說他為舍利而來,卻沒見他對此事有多上心,仿佛隻是為了來天台峰看了一場鬧劇,戲散了,他便順便想停下來看一場雪。


    「居士,你盯著我的時間有點久。」關不渡道。


    鶴歸淡淡道:「你臉上有東西。」


    關不渡:「美貌?」


    「……」鶴歸半晌無言,「現在它掉到地上了。」


    關不渡嘴角掛著一抹笑意,可臉色實在太過蒼白,從鶴歸的角度看去,幾近透明之色。


    他看了眼天色,緩緩道:「不如樓主先進屋避避雨?」


    「避無可避。」關不渡微微抬首,那山間煙一般的青色已圍至半山腰,「你看。」


    離得近了,鶴歸才發現,這些煙霧的顏色暗沉濃鬱,仿佛某種能致人死地的毒物。


    還未等他有所反應,山下頓時傳來一陣悽厲的慘叫。


    這聲音盤旋至上空,飄散開來,久未離去。緊接著,又有幾個陌生的聲音接連不斷地發出哭喊。


    鶴歸怔住,倉促間隻好迴頭問身邊之人:「發生什麽了?」


    關不渡道:「朱弗掌管天台峰這麽多年,定然手腕不俗。你覺得,他得知真相後,是會大發善心放我們走,還是會將我們一網打盡?」


    鶴歸驀然一醒。


    事情的死因是舍利。這些赴宴之人,盜走了朱弗的救命稻草,等同於殺身之仇。


    他放下尊嚴,一再懇求下,無人得以憐憫之心。


    一個一峰之主,在陷入人生絕境之時,會做出什麽決定?


    人到瘋魔,除開死亡,就是想讓罪魁禍首陪著他一起下地獄。


    青煙就是證明。


    朱弗到底與妖佛有所來往,想必那青煙中的毒物,定然亦十分厲害。它將整個天台峰罩進封閉的一方天地裏,而峰內之人,就是青菸嘴邊待捕的獵物。


    也許是關不渡表現得太過淡然,臨到關頭,鶴歸竟也不懼。他想知道,一個算無遺策的滄瀾樓主,究竟怎麽破這個局。


    於是鶴歸問道:「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麽不走?」


    關不渡:「居士,冒昧問下,您今年貴庚?」


    「……」鶴歸垂眸看他,「二十又七。」


    「嘖。分明正值壯年啊。」


    鶴歸:「……你想說什麽。」


    「我腿腳不便啊。」關不渡笑,「居士這個年歲,不至於和朱弗一樣患上癡呆症吧。」


    「……」鶴歸說,「我現在掐死你你的護法會來救你嗎。」


    關不渡攤手:「她們追舍利去了,一時半會迴不來。」


    「那麽,樓主。」鶴歸抬手指了指漫到院外的青煙,「請問這個怎麽解決?」


    關不渡最後說道:「聽天由命。」


    鶴歸:「………………」


    雖然關不渡看起來成竹在胸,但與鶴歸無關,他還要找鶴酒星,暫時不想交代在這裏。


    鶴歸拽緊了包裹,靠近胸口的地方放著離開洞庭時準備的迴春。若當真事態緊急,他還可以用體內的真氣抵擋一二。


    青煙蔓延的速度很快,且毫無可乘的縫隙。鶴歸將關不渡推迴屋內,想要借屋子拖延一些時間。


    此時關不渡的臉色已經很不好了。


    他沉默片刻,默默從袖中掏出匕首。豈料他還沒動作,就被關不渡擋住。


    他說:「省點力氣,別放血,不值得。」


    鶴歸訝異地抬起頭。


    青煙還未到跟前,關不渡應當不是中了青煙的毒。若是朱弗對舍利一事早有判斷,或許幾個時辰前,他在前廳時就已下了手。


    可是為何他自己沒事?


    鶴歸猶疑著,片刻後,隻聽屋外傳來一陣哭聲,他從窗紙往外看去,就見朱珠摔趴在地,一手抱著隻兔子,另一手拖著一根長長的禪杖。


    他心中一驚,急忙出門將朱珠抱了進來。


    見到鶴歸,朱珠便斷斷續續止住了哭聲,末了還極其乖巧地把眼淚擦幹淨,才帶著哭腔說:「哥哥哥哥,我不哭了,爹爹說,讓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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