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瑞一行,早早離開了嘉豐縣,踏上歸程,尚在西川境內,盜賊橫行,便逢鎮休息,次日再走。


    《荒海獸誌》很厚,小鏡才看了一半不到,她其實有很多看不懂的詞匯,可她聰慧的小腦袋,大概猜到那些詞匯是一些山獸、海怪的名字之類,便不太糾結過真。


    隻是近來,雲瑞公子好像變了一些,眼睛裏有了一些微妙的情感,會望著窗戶外麵發呆。


    小鏡關心他每一個變化,大概是這麽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小鏡從輪椅後麵看雲瑞公子,看他的後腦勺,看他兩側鬢耳束發,看他蕭條的背影。


    她會莫名傷感!


    “公子!奴婢近來看《荒海獸誌》,讀到一句‘芪蔻生於底淤,多觸蔓,捕蜉蝣’。卻不知芪蔻是動物還是植物?”


    小鏡很少主動打擾雲瑞公子的思緒,可她見不得公子低落的側顏,哪怕被責罰,也要引著公子別開他此刻的沉重心情。


    雲瑞明白小鏡,可像他這樣的人物,是不允許被別人揣摩心思,甚至牽著鼻子走。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公子……!”


    小鏡跪下,做好受罰的準備。


    出乎意料。


    “你跟隨我多年,我也不忍再罰你了。”


    雲瑞的聲音裏,包含了心灰意冷,但不是針對小鏡。


    “公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是甘願受罰的。”


    “密旨內容你看了,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我不說,你也能猜到,你若不想再留長師府裏,可隨時離去!”


    小鏡抬起了頭,讓自己的眼神被雲瑞鎖定,她的迴答,和雲瑞一樣堅定,而又破釜沉舟。同時,她的語氣,有一絲委屈,一種被公子質疑,被試探的委屈……!


    “奴婢幼時入府跟隨公子身邊,雖說伴讀,卻大字不識一個,又病虛體弱,實在無一用處。承蒙公子垂憐,聆聽奴婢苦難,出手挽救奴婢那遠在臨平郡老家的親人。王婆之後,奴婢還小,卻成了公子唯一的丫鬟,心中惶恐,又力不從心,每每照顧,多有不周。若非公子厚愛,奴婢早就被老夫人逐出了府,凍傷餓死在街頭。如今,公子大小事情,對奴婢毫不隱瞞,便是這份信任,奴婢都無以為報。或許這些,對公子來說,微不足道。但奴婢卻時刻謹記於心,奴婢常想,隻要公子不嫌棄,即便將來到了渾身碎骨的那一刻,奴婢也絕不離開公子!”


    雲瑞聽完,隔了幾息時間,淡淡一句:


    “隨你!”


    聞言,小鏡欣喜起身,難得公子這般灑脫迴答,定是心裏十分認可自己。


    ……


    車馬輾轉,已是八月中旬,秋又分中,天氣轉涼,雲瑞頑疾侵襲,經不起風寒,特別是早晨和夜裏,時常咳嗽吐血。


    小鏡多半時間,都是與雲瑞同乘馬車,公子的大絨披,她抱著暖和,保持香溫。若公子想穿,她便替公子披上,想來公子的身子骨會好受些。


    “風都城來的殺手,會在延州地界內動手。”


    雲瑞連續輕咳後,臉色微紅透白,不鹹不淡說了一句。


    小鏡也十分從容,說道:“再走幾裏,就是延州了。”


    延州境內,山嶽連綿,城池村鎮相隔甚遠,官道大多翻山過嶺,且陡峭兇險,要殺雲瑞這樣有身份的目標,又不能讓都軍令查到什麽,在延州地界內動手,是最好的選擇。


    “進入延州後,讓侍衛從官道先行,你與我隨後,走小道。”


    入延州後,車夫也隨侍衛們一起,往官道大路疾奔而去。而後,小鏡臨時駕馭車馬,技術生疏,馳行緩慢,往小山路進發。


    山路狹窄,竹林密布。


    馬車車軸,壓過腐葉與枯枝,咯吱的響聲,驚飛了尖鳴的雀鳥。


    “公子……!”


    小鏡的聲音有些緊張,駕馭能力的拙劣,以及對山路的不熟悉,很快就被殺手追上。


    她不懷疑雲瑞公子安排侍衛離開的用意,但她害怕會因為自己,讓雲瑞公子置身險境。


    小鏡略微提快了車速,耳頰之間,已有汗絲凝出。


    十二個刺客,黑衣蒙麵,個個身輕如燕,在高高的竹枝上彈縱飛躍,轉瞬之間,就已經追上馬車,分布兩側,呈現包夾之勢。


    “不必緊張,專心駕車!”


    身後車廂傳來雲瑞鎮定的聲音,小鏡方才穩了心神,靠緊身子,攥好韁繩!


    “咻!”


    變故驟然而起,一支利箭破空穿嘯,快如閃電,命中一名淩空飛躍的刺客的心髒。


    如此箭術,已是不凡,而令人震驚的,遠不止於此。


    “咻!”


    第二箭幾乎與第一箭齊飛而至,十分精準得射穿了第二名刺客的心髒。


    “咻咻!”


    刺客們開始膽寒不已,那射箭之人,頭裹黃巾,背負羽箭,體型修長,身在百步之遙,與馬車平行,腳步疾奔,依然能做到避開密集的竹子,快速連續射殺他們。


    這種人物,自然不是泛泛之輩,都是風都城來的人,底細便也一目了然。


    “撤!”


    刺客之中,傳出一聲低啞的女聲。


    小鏡見刺客遠退,才安心減速停穩,不知覺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她原以為這射手是雲瑞公子安排的暗衛,豈料那射手近前,對著車廂裏,恭道:


    “雲公子!幾日前,殿下察覺有人策劃要謀害公子,特派在下前來接應,護送公子迴都!”


    太子殿下的人?


    小鏡微微側目,見此人大約三十多歲,身材挺拔,麵目清秀,語氣不亢不卑。


    “太子殿下?你就是風都神弓魏榮吧!”


    雲瑞在思考,魏榮的出現,是不是代表太子殿下的示好?


    “風都神弓不敢號稱,在下隻是宮中禁軍的一名步弓教頭,恰被太子殿下賞識,跟隨左右做事而已。”


    魏榮,最初還是宮中禁軍步弓教頭的時候,太子殿下便對其禮遇有加,當時礙於宮中軍律,他不敢太過接納太子殿下的好意。直到幾年前,太子殿下因查出三州糧稅案,用功績爭取到讓魏榮歸入東宮巡衛營。


    自此,魏榮在風都城名氣上升,成為了太子麾下三大門客之一。


    雲瑞算盡了這一路大致會發生的諸多可能性,但唯獨沒有想到太子的人會出現。


    太子殿下為什麽會蠢到向他示好?


    或者說人稱“百謀客”的陳子平,隻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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