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秋書,是這具身體的名字。


    但並不是他的名字。


    他叫華夏,華夏大陸的華夏。是他們口中那個異世的天道。隻不過是分了一縷意識過來,暫時借用了這書生的身體。


    在他的世界,人們並不信奉天道。


    比起天道,他們更相信人定勝天。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存在。


    他隻是常年沉睡著。


    直到有朝一日,他從夢中醒來,發現有強盜,劫走了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天下生靈,皆是他的孩子。


    於是,他分出意識,追蹤著強盜的氣息,來到了神隱大陸。


    他過來時,這些孩子已經有了新的人生。


    他們刻苦修煉,抓住一切希望變得更強,想要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


    他開始猶豫是否要帶他們迴去。


    因為這樣一來,他們這些年流的汗、流的血,都將失去意義。


    而且他們在原世界的身體,無一不處於生死一線的時刻。


    發臭的病床上、冰冷的搶救室裏、車流洶湧的馬路中央、陰暗的房間內、偏僻的巷子裏……


    倘若迴去,九死一生。


    毫無疑問,他深愛著他的孩子們。


    他情不自禁地想,他的孩子們願意如此嗎?


    是嚴格維護秩序,強行帶他們迴去;還是要假裝不知,放任他們去追逐新的生機。


    他不忍,所以他猶豫。


    但在他優柔寡斷的時候,這片大陸的世道,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無法收拾……


    時至今日,他知道,該作出決斷了。


    他說出那一句「我來接我的孩子們迴家」時,在場的所有異世者,腦海中皆如迴馬燈般,放映起在原世界的畫麵。


    從最初的蹣跚學步開始,最後定格在生死一線的時刻。


    “你們想要迴家嗎?哪怕失去在此間的所有記憶、力量、財富,哪怕迴去後將要麵對九死一生的境遇。”


    他問他們。


    一時間,異世者們像受了某種蠱惑,本能地去順著他的話思考,神色變得恍惚。


    迴去嗎?要迴去嗎?


    哪怕失去在此間的所有記憶、力量、財富。


    哪怕將要麵對九死一生的境遇。


    萬般念頭湧上腦海,掙紮、猶豫、不安……


    無一人想起來去疑問華夏的身份。


    “我、我想迴去!”


    一片寂靜中,第一個異世者站了出來。


    他臉色有些白,眼神卻很堅定。


    “哪怕失去在此間的所有記憶、力量、財富,哪怕迴去後也是九死一生,我也……還是想要迴家。”


    他剛說完,就有人尖叫出聲。


    “不!不!我不迴去!我才不迴去!我來之前出了車禍!那種程度的車禍,根本可不能有人活得下來!”


    更有人怒不可遏,上前幾步恨不得要指著華夏的鼻子罵:


    “少特麽自說自話了!你早怎麽不問我們是不是要迴去!你知道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才爬到如今的身份地位嗎?!你一句隨口一句話就想讓我放棄一切!?我不會迴去的!死也不會!”


    “我想迴去,就算迴去後可能會直接死掉也無所謂!萬一呢?萬一我活下來了呢?萬一我來得及再見她最後一麵呢?”


    “我也想迴去……那裏還有家人在等我。”


    “我,留下。異世,沒有,掛念。”


    部分人當場就表了態,剩下那一部分轉著精明的眸子,在小心翼翼地觀望。


    在這邊可是有係統開的金手指呢。


    揚名立萬隻是時間問題。


    誰願意迴去做社畜?


    華夏並沒有給出太多的選擇時間,見邊場上漸漸安靜下來,遂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了。


    隨後,他抬手打了個響指。


    那些迫切想要迴家的孩子,便如願掙脫了縛住自己的軀殼,激動地飄到華夏身邊去。


    “等等!”


    如沙礫絞磨般粗獷的嗓音突然響起。


    眾人下意識轉頭,循聲望去,才發現開口的竟是師如月手中握著的黃昏。


    “前輩,我這兒還有一縷殘魂。迴異世的話,勞煩帶他一道吧。”


    鐮刃中,一縷淡色流光飄出,化作一俊美青年。


    青年眉眼溫柔,身形瘦削卻筆直,如一棵安靜的白樺樹。


    但他的確隻是一縷殘魂了,顏色淺得接近透明,仿佛風一吹便要消散。


    驟然被送出,青年神情有片刻的怔愣,抬眸見到師如月和諸葛青雲,才眼中一亮,露出笑來。


    “師姑娘,諸葛兄。”


    是蕭玄知。


    那受盡命運磋磨,卻仍懷抱慈悲之心的音修。


    曙光秘境中,他被同為異世者的陸白設計迫害,殞落虛空,卻留寥寥數語於信中,提醒師如月提防天道。


    師如月沒想過會再見到蕭玄知,但如今見了,她心中也是有些高興的。


    師如月唇邊揚起一個細小的弧度,未曾敘舊,隻道:


    “一路順風。”


    “孩子,過來。”


    華夏柔聲喚他。


    蕭玄知恍惚一瞬,似是想到什麽,心髒不受控製的狂跳起來。


    腦海中萬千思緒,都不敵身體本能。


    再迴神,人已經站在華夏天道身前。


    華夏天道抬手在蕭玄知眉心一點,便有數道流光自四麵八方飛馳而至,沒入其體內,緊接著,蕭玄知的魂體,便肉眼可見地凝實起來。


    “我們迴家。”


    隨著華夏最後一道聲音落下,無數靈魂隨之升空,轉瞬便消逝於天地間。


    意識消失的前一秒,他們腦海中響起華夏的聲音。


    「我會給你們三秒改變命運的機會,這是對勇敢者的獎勵。」


    人群中,一具又一具身體軟倒下去。


    身側的夥伴,親人,眼中卻隻是含著淚與祝福。


    ……


    那些留下來的異世者皆鬆了口氣。


    這下應該沒事了。


    「係統,那人到底是誰啊?他真能把那些家夥送迴原來的世界嗎?」


    有人悄咪咪在心裏打聽華夏的身份。


    但半晌都沒聽到迴音。


    「係統?係統?」


    「誒?係統是什麽?奇怪。」


    天道用太虛因果眼親眼見證了戰爭全過程,他知道師如月完成了他的囑托,因此他也履行了自己的約定,將係統全數召迴。


    華夏離開時,也同步清除了異世者們上一世的記憶。


    前塵已了,便忘卻吧。


    好好生活。


    這是華夏對遠行的孩子,最後的祝願。


    ……


    “解釋一下?”


    師如月挑眉看向黃昏。


    “額……我看他魂體跟其他人好像不太一樣,就捉了一些碎片養在鐮中……”


    越說,他聲音就越小。


    “我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


    他一開始就是好奇而已。


    捉了碎片養著也沒抱太大希望。


    那麽碎,估計是養不活的。


    所以一天兩天三天,沒動靜,他便漸漸忘了這件事。


    等他再想起來的時候,那些碎片已經頑強地融合起來,蘇醒了意識。


    他暗中觀察他,沒一會兒就被發現。


    但他居然沒生氣,也不問這是哪裏,不問他是誰,不問他有什麽意圖,隻溫和地同他道謝。


    他說他叫蕭玄知,十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四個字,聽得他有些尷尬。


    因為把蕭玄知害成這般的,不就是他嗎?


    後來他每天都在暗中觀察他。


    久而久之,他們便逐漸熟悉。


    蕭玄知同他講了許多他不曾聽過的故事。


    他說他想迴家。


    做夢都想。


    於是,當今日機會擺在眼前,雖有多般不舍,他還是決定放他迴去。


    “……事情就是這樣。”


    黃昏蔫噠噠地解釋了前因後果,已經準備挨罵了。


    然後他聽到師如月的聲音。


    “謝謝你。”


    ……


    一晃數月過去,世間一切太平。


    經過之前的並肩作戰後,正道與魔修之間的關係稍微緩和了一些,雖然平日裏見了還會哼一聲擠兌兩句,但至少不會一言不合喊打喊殺了。


    靈妖兩域之間的那道屏障也被撤去,現在兩域自由通商,除了大大大大大熱門人物傳記《如月傳》之外,以愛情為題材的話本《冷血妖王愛上我》與《魔刀與刀之戀》也空前流行。


    聽說天機閣的閣主突然退位,將閣主令傳給了大弟子柳凡。坊間對這位新任柳閣主評價甚高。


    他謙卑、隨和、良善。


    下山曆練時,端過匪窩、殺過兇獸、滅過惡鬼。


    卻也順手幫攤販尋他被偷走的小車,幫難產的牛鼻子獸接生,幫迷路的孩童找娘親……


    他似乎從來不在乎善舉的大小。


    因為他幼時,不過是個乞兒。


    搶了酒樓丟出來喂狗的半個包子,差點被打死,是天機閣的弟子救下了他,帶迴閣中。


    天機閣收養的孩子很多,他是其中最平凡的一個。但他比任何人都勤勉、刻苦。


    那一年的宗門內試,他淘汰了許多天資高他數倍的對手,但每一場比賽,他都是遍體鱗傷被抬下台的。


    別人在比賽,他在拿命博。


    就這樣,他從一眾新人中脫穎而出,成了天機閣大弟子。


    他一路從最底層攀爬而上,親身經曆過太多疾苦,因此也比任何人都懂得共情。


    如果是他來當這個閣主的話,大約也能做得很好吧……


    再說妖域。


    妖域又易主了。


    那青雲羅刹說,自己德不配位,不適合當什麽妖王。便輕飄飄兩句話,將妖王寶座還給了初代妖王斯蘭。


    不過這也算廣大妖族喜聞樂見。


    至於師如月與諸葛青雲嘛……


    遊山玩水,難得清閑。


    因為諸葛青雲說一個人留下來會很寂寞。


    所以師如月打算等他飛升時,再與他一同前往天界赴任。


    ……


    師如月覺得諸葛青雲最近有些不正常。


    說話時,總是突然湊近,冰涼的指間細細為她整理額前的碎發,或不經意般,拂去她肩頭的落葉,任唿吸落在她頸間。


    馬車裏小憩,那領口總會悄然敞開,露出如玉般精致漂亮的鎖骨,和隱約可見的肌肉線條。


    晚間洗漱後,總要頂著微濕的長發,披著單薄的白衫,過來她房中喝茶。離開時留下一室淡淡的皂角香。


    還有此時此刻,溫泉中央氤氳的水汽裏,被浸透的衣裳緊貼在他身上,他睫毛輕顫,望著她的眼神繾綣溫柔,聲音卻格外低啞:


    “男女有別,阿月不如轉過身去?”


    師如月歎了口氣。


    真是夠了。


    於是——


    嘩啦!


    這次迴應他的,是跨入溫泉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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