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也被擦洗幹淨換上新衣,就等天一亮選個時辰讓她入殮。一切都已完備,就等按部就班進行喪事,婉潞見楚夫人還坐在那裏雙眼呆滯,上前道:"婆婆,天都快亮了,婆婆還請先迴去歇息,這裏有媳婦們呢。"


    楚夫人見這裏井井有條,傅氏雖帶著淚也在那裏幫著收拾,並不因自己是塚婦而有半點懈怠,又看呆站在那裏的趙大爺一眼,怒道:"你還不快些去換喪服,還在這裏杵著做什麽?"


    趙大爺看一眼邵姨娘,張張嘴想說什麽又不敢,楚夫人用手指著他:"她一個妾室,主母沒了戴孝守靈是她的本等,難道你還有別的話說?"趙大爺被楚夫人訓的沒有半句話說,隻得走了出去。


    婆子們已經把邵姨娘拖到潘氏靈前按了跪在那裏,邵姨娘這時倒不哭了,隻是呆呆跪在那,來往的人偶爾也能踩到她的衣裙,她也不覺得疼,心裏隻是茫然。


    婉潞送走來吊唁的羅太太,覺得嗓子都火辣辣地疼,從潘氏咽氣到現在,婉潞都沒有好好歇一歇,安排喪事,料理家務,應酬來往的人,比平日要忙了四五倍。


    還不能像秦氏她們一樣去偷空歇歇,來吊唁的人眼睛都盯著趙思賢夫妻,就看他們怎麽辦潘氏的喪事。雖有老人在頭上,潘氏的喪事也不能辦的差了些,落在有心人眼裏就得了褒貶。大到潘氏的棺木,小到她靈前的供果,都要一一安排妥當,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見身邊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婉潞這才掩住口打個哈欠,全身放鬆一下,雙妙過來扶住她,婉潞的眼微微閉上,偷的這個空歇歇也好。


    閉眼放鬆的感覺真好,橫豎從人們會把自己扶到該去的地方。昏昏沉沉中,婉潞覺得自己已經進入夢鄉,唇邊突然多了什麽東西,接著就是汁水進到自己嘴裏,婉潞猛地睜開眼,麵前是秦氏笑吟吟的臉,她手裏還拿著羹匙:"這是參湯,婆婆說你這幾日著實疲累了,吩咐廚房特意給你燉的,放在這半日了。"


    婉潞腦裏還有些混亂,再想一想,方才那汁水的味道確有人參味,見秦氏又要舀過來喂自己,忙伸手接過碗:"怎敢勞煩三嫂服侍,我自己來就成了。"喝了一口想起什麽婉潞又抬頭問:"婆婆和三嫂可曾用過?"這裏沒有外人,秦氏也沒好好坐在那,用手掩住口打個哈欠:"你就別管那麽多了,誰有你辛苦,走路都能睡著,真要熬的你也病了,那才叫煩心。"


    原來方才自己是真的睡著了,還被秦氏看到,婉潞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碗裏的參湯一飲而盡丫鬟接過碗的時候又送上一盞茶,婉潞漱了漱吐掉才開口道:"總和大嫂做了這十來年的妯娌,這件事上總要盡心。"秦氏拍拍她的手,話裏有幾分不滿:"這是你的心,可笑別人還不曉得。"


    婉潞明白這話,誠遠伯府知道了潘氏的死訊,那日一大早就過來吊唁,既是潘氏的娘家來的人自然不少,從誠遠伯夫人再到理哥兒的表哥都來齊了。京裏風俗,從上到下的人家,辦喪事的時候娘家都要來挑剔一番,表明這是有娘家的人,喪事上不能馬虎。


    這些世家大都互相聯姻,來挑剔不過是走個過場,誰也不會認真。那日潘家人來了卻不一樣,先是誠遠伯夫人見楚夫人的時候麵色就不好,等到了靈堂,潘氏的嫂嫂潘大奶奶就從靈位上的稱唿再到哭靈的人都挑出一堆毛病來。


    這打了婉潞個措手不及,從來沒有哪家世家辦喪事的時候娘家人這樣挑剔,但這也是娘家人該做的,婉潞隻有賠著笑臉讓人重新換了這些。哭靈的人見動了真格,哪敢像方才一樣隻是抽泣,哭聲一個比一個大,潘大奶奶又被婉潞請到一邊坐下,奉上新茶鮮果,那臉色才好看一些。


    等靈位重新寫好,潘大奶奶那淚珠這才滾落,喊了一聲:"我苦命的妹妹啊。"就大哭起來,潘大奶奶一哭,本來和楚夫人在那裏互相安慰的誠遠伯夫人也撐不住,猛地起身走到潘氏靈前用手捶著桌子:"我的兒啊,怎麽老天不開眼,不收了該收的人,把你收去了。"


    這哭的就有點不好聽了,秦氏和婉潞對看一眼,楚夫人忙上前扶住誠遠伯夫人:"親家,這也是命,雖說大奶奶去了,可哥兒姐兒們都各自嫁娶了,還有幾個小孫子孫女,她嬸嬸也答應照管。"誠遠伯夫人傷心不已,潘大奶奶抽泣中說了一句:"親家太太您這話本說的好,隻是嬸娘怎能比得上親娘,況且姑爺年紀還不算老,日後也是要續弦的,到時有了繼母,生了別的孩子,那些外甥們就更無人照管。"


    話沒說完,丫鬟們帶著潘氏的幾個年少的孩子過來見外婆舅母,除了理哥兒珍姐兒,潘氏還有一子一女,兒子十二,女兒十一歲。


    誠遠伯夫人見了自己兩個小外孫,那淚更收不住,用手抱住他們倆就大哭起來:"我可憐的兒,原本你娘雖病著,總有人掛念幾分,現在你們娘不在了,叫你們怎麽辦?"這兩個孩子出世沒幾年,趙大爺就因荒唐被侯爺關在家裏,潘氏也漸漸病了起來,雖有丫鬟奶媽照顧,總比不得理哥兒珍姐兒那時那麽如意。


    若是趙大爺還照管也要好些,偏生趙大爺又是那麽個性子,等邵姨娘生了兒子得了寵,翰哥兒成了趙大爺的心尖兒,這兩孩子又往後靠,雖說衣食無缺,性子總有些怯懦。但不管怎麽說,潘氏在一日他們也曉得自己的娘在,現在潘氏沒了,沒了娘照管,照顧這兩孩子的婆子們總會說句把可憐的話。


    聽到外祖母這樣說,這兩孩子放聲大哭起來,這一哭讓潘大奶奶心裏越發酸澀起來,抱住這兩個孩子就道:"我可憐的外甥。"小姑娘哭著哭著,猛地看見靈堂那跪著的邵姨娘,尖叫起來:"外婆,我怕。"


    誠遠伯夫人雖然哭的十分傷心,也聽到小姑娘這叫聲,忙把她摟在懷裏:"不怕不怕,你娘的靈去不遠,會保佑你的。"小姑娘縮在誠遠伯夫人懷裏,小腦袋露了出來:"外婆,昨兒媽媽在我麵前說,說邵姨娘說過了等我娘一死,她扶了正,就要不給我們吃穿,要把我關在那黑屋子裏頭。"


    這話讓靈堂裏的人都呆住,邵姨娘沒料到小姑娘會在此時此地告狀,急的大喊起來:"筠姐兒你別亂說,我不過就是個下人出身,哪敢妄想扶正?"說著邵姨娘就膝行到楚夫人跟前:"太太,太太,您就是給奴一百個膽子,奴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上頭還有老爺太太,奴怎麽敢這樣想,太太,太太。"


    靈堂裏此時除了邵姨娘的聲音就再沒有別人敢出聲,越發顯得邵姨娘這哭叫淒涼。誠遠伯夫人緊緊抱住筠姐兒,唇緊緊抿住,楚夫人已經氣的滿臉都漲紅,這樣的話別說說出來,就算想一想都是不許的。邵姨娘哭叫了一會,抬頭看見楚夫人這樣,心漸漸沉了下去,楚夫人已經一個巴掌摔到她臉上:"不知死活的東西,不是你平日在那裏和人嚼舌,一個底下人那曉得這話?"


    邵姨娘被打了一巴掌,那哭叫聲頓時不見,也不敢用手去捂住臉,隻是鬆開手頹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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