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清化名湛若水歸來,自是為了逃過朝廷耳目,無奈才在蜀中現身,便被蘇靈兒探知。他對蘇靈兒的本事,越發地刮目相看了。


    原來湛若水在三峽力敵眾懸玉使女,致使毒發。毒發之前,他拚著最後一絲理智,將孟飛與船工扔了出去。孟飛與船工自安然無恙,船卻撞上了暗礁。眼見他是舟毀人亡,沉入江底了,不想落水刹那,湛若水被刺骨的江水一浸,胸口四肢的疼痛竟輕減了許多,神智竟恢複了幾分清明。在暗流將他拉入水底之前,他深吸口氣,隨波逐流,竟憑著好水性與運氣逃出暗流漩渦,撿迴一條命來。


    這些過往,清明哪裏得知,隻眼珠一轉,吃吃嬌笑道:“湛相公今兒是第一次來天香樓?真真是貴客呢!”


    她這番作派,青樓女子慣常使之,偏引得旁人側目。需知這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女子眼界奇高,多少人銀錢耗盡,裙下稱臣,也未必能讓她正眼瞧上一瞧。此番她竟投懷送抱,自然教人吃驚不已。清明不理眾人,徑將湛若水帶入了自家房中,將孟飛關在了門外。孟飛與湛若水形影不離,哪裏肯依,當場便要發作,倒是湛若水止住了他。


    清明板著臉假嗔道:“你是多久沒踏咱這門檻了?”


    “不長不短,二十年而已。”


    “一去二十年,音信全無,好狠的心呢!”乍聽之下,頗似情人之間互訴衷曲。清明又道:“卻不知這些年學了哪些長進?”


    “長進沒有,倒贏了個青樓薄幸名。”湛若水淺淺地笑著,麵色溫柔,眼橫風流。


    “哈哈哈哈哈……好個青樓薄幸名,真真隻有你這薄情郎方才擔得。”清明仰天長笑,卻是又氣又惱,纖纖玉指連連戳他額頭,嗔道:“一把年紀了,說話還是沒個邊兒。若教她聽見了去,不知又要置下多少閑氣!”清明口中的“她”是蘇靈兒。


    湛若水隻是淡淡一笑。清明察顏觀色,看出湛若水心中頗有不快,心下很是痛快得意,又笑道:“看情形,應是才迴的揚州,可去看了她來?”


    湛若水凝神看著清明,驀地笑了,慢悠悠道:“以你們的能耐,竟不知我已迴了揚州?真真是奇事。”


    清明麵色一紅,狠狠捶打湛若水,惱道:“好沒意思。”一雙手慢慢往上攀,陡然掐住他脖子。湛若水沒有防備,被掐得喘不過氣來,咳喘連連。清明嬌笑依舊,隻是媚中帶厲,陰惻惻道:“咱們要殺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老實說罷,你來找我,可是為複仇而來?”


    湛若水苦笑,奈何說不出話來,隻得搖頭。清明麵有疑惑之色,顯是不信,笑道:“少來唬老娘,可別忘了,當年害你,老娘也有份!當年我們瞞過了你,如今你卻是知道了,她是你那大仇人弘相爺座下的紅人。嘿嘿,你肯放過我們麽?”清明逼迫甚緊,見湛若水半晌不說話,隻拿眼瞅著自己雙手,才知他被自己掐得說不出話來,又見他滿麵通紅,心下懊悔不己,趕緊鬆開了雙手。


    湛若水得了自由,隻深深地喘氣,清明冷眼看著,哼道:“果然越發地沒出息了,連這也受不住麽?”


    湛若水透過氣來,苦笑道:“是沒出息了,不然就不會巴巴來求你了!”


    “求我?可是我聽錯了,青帝竟開口求人,且求的是害他之人?”清明似聽了天方夜譚,竟自愣了愣,眼珠一轉,瞅了瞅他頭頂銀簪,又道:“說罷,求我何事?”徑自伸手拔下那根簪子在手中慢慢轉了。


    說是銀簪,卻似銀非銀、似鐵非鐵,泛著清冷的光輝,若波光流離。簪子長約摸三寸許,頂端花瓣桃花模樣,栩栩如生,甚至連花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枝幹盤根錯節,仿若是真的經曆過風雨的桃幹一般滄桑。仔細看了,才知它處處巧奪天工,極盡精巧之能,若非名家,否則斷然做不出這般惟妙惟肖來。


    湛若水便附耳與她說了。清明一徑聽著,一徑拿眼瞅著他身後的孟飛,末了哼道:“就為這麽個人,你竟來求我?你自己便不能周全他麽?”她是越發懷疑湛若水前來的動機,想了想,麵色一變,欺身向前,手中簪子直直抵住湛若水的脖子,厲聲道:“說,你來天香樓,意欲何為?你若不肯說,信不信老娘再給你下一次阿耨多羅?就不信你躲得過第一次,還躲得過第二次!”


    湛若水深深地歎了口氣,柔柔道:“你也知道我中了毒,哪裏還有複仇的念頭?何況,我也從不怨你,哪會害你?”話音剛落,湛若水便覺抵著脖子的簪子略鬆了鬆。


    清明眼中有不明的情緒掠過,隻是一閃而逝,快得教人難以看清,神智亦很快清明。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簪子深深嵌入湛若水皮肉之中,滲出血來,冷冷道:“我不信!”


    湛若水道:“你會信的。我活不久啦!”


    清明倒吸了口涼氣,眼中竟湧上了水氣,氣恨道:“阿耨多羅是立時要人命的,偏你好端端活到現在?你麵色行動如常,哪似中毒之人?哪有人自家咒自家的道理?我竟不知你得了怎樣的奇遇,竟然大難不死!”


    湛若水笑道:“我也不知是何緣故,明明是中了阿耨多羅之毒,偏偏苟活至今。你還記得,當時在碣石山上,她也說此毒是立時要人命的,偏我還與她說了那許久的話,奇也不奇?這些年我反複思忖,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隻有一個緣故……”


    “是何緣故?”清明也好奇起來。


    “莫非你當日拿錯了藥?”


    “呸!”清明又惱又笑,鬆了簪子,一把推開湛若水,罵道:“經了老娘的手,再錯不了!你若不信,換個人試試。”


    湛若水笑了,也不就此多糾纏,隻道:“反正我是活不長久了,隻是近年多得孟飛照料,我必要為他今後謀劃。當年之事,原與他無幹,我又怎能牽連無辜?此事本是應去求她的,一則隻有你的話她才聽得進,再則我與她之間,說話遠不如你我之間爽快。”


    清明拿眼覷著他,冷笑道:“我已不是當年十多歲的小姑娘,休要花言巧語。你此番來,不過是為了打探虛實。罷了,我也不妨老實與你說了,自你現身江湖,她便得了消息,當即便請了我過去,謀劃的便是如何取你性命,如何將青盟一網打盡!近日揚州外鬆內緊,莫名多出許多兵馬,想來是她知會了華棣。我勸你們還是老老實實的,莫要輕舉妄動,否則,死得更難看!”


    湛若水垂眸不語,良久才笑道:“未料事隔二十年,又致各方不安,當真過意不去。”


    清明哼了哼,不欲透露更多的消息來,話鋒一轉,問道:“你果真未曾去看她來?”


    湛若水搖頭笑道:“才安頓下來,便直奔你這裏而來,哪裏顧得別人?”


    “她才不是別人。”話雖如此,清明卻眉眼俱歡,顯是心裏極是高興,嗔道:“你在我這裏,便隻哄我高興,去了她那裏,自然是哄她了。唉,不知你這心裏究竟裝了多少人?”


    “此時此刻,自然隻有你。”


    清明聽罷仰天大笑,笑得花枝亂顫,許久才道:“明知我不信,你偏說與我聽。明知她最信,你偏從不對她如此說。”假裝歎口氣,她又道:“你若把哄我的心思放點兒在她身上,她也不會那麽恨你了。”清明一邊說著,一邊拿眼偷看湛若水的神情,果見他麵色很有些不自在,心下暗笑,一徑為他插好簪子,一徑緩緩道:“有新晉的花魁娘子,願見否?”湛若水笑著應下。


    湛若水隨清明徑向後園而去,行不多遠,遠遠見一位老先生領著個仆人迎麵而來。那老先生約摸六旬上下的年紀,形容清臒,眸中自帶清寒。湛若水不免多看了兩眼,越看眼中笑意越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閬山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千江一葉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千江一葉舟並收藏閬山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