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隻道湛若水胡來,差點就要翻臉,卻不知自己才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他顧不得計較,忙即點正小船。小船已在江中打了幾個漩兒,覆沒隻在頃刻間。


    數聲裂響又刺破陰沉的天空,船工這迴聽分明了,抬頭一看,兩支羽箭帶著寒芒衝自己當胸而來。他駭得麵色蒼白,雙腿一軟,差點就要墜入江中。便在此時,船工又被湛相公猛地一攥,免了葬身魚腹的下場。


    “且站穩了!”湛相公喝道,卻也不看他,劈手奪了竹篙,往空中利落一劃,數支羽箭皆栽向江中。船工且是鬆了口氣,哪知這心才落迴去,因著近到眼前的礁石,又迸到了嗓子眼。


    湛相公倒也沉著,那竹蒿順勢往礁石上一點,船頭在將要撞上的瞬間,終是偏了開去。船工見慣風浪,卻何曾見過這等變故,當下便沒了主張。


    “爺,怎生迴事?”孟飛本已迴艙,因外間動靜不同尋常,立時便衝了出來。幾支羽箭衝他當麵而來,孟飛蒲扇般的粗手徑往空中揮了兩揮,竟悉數抓住了。他不知變故因何而來,卻知己在明敵在暗,惱得將箭一把掰斷,恨恨砸入江中。


    “護住他!”湛相公也不多說,一把扯起船工,將竹篙塞入他手中。船工竹篙在手,饒是雙腿還在哆哆嗦嗦,卻也清醒許多,連連避開數處暗礁。


    此時箭矢如蝗,孟飛高聲道:“爺,你迴艙中去,此處交與我!”


    “衝我來的,躲不了!”湛相公脫下外衣,舞得虎虎生風,羽箭“簇簇”地墜入江中,或沒入船舷木板。


    “嗨!”孟飛急得跺腳:“你不能動用武功內力。這般耗下去,要引得毒發,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一個不防,孟飛手臂便中了一箭,惱得他一把拔起箭頭,竟帶出一塊血肉,鮮血汩汩地流著。


    “死不了!”湛相公冷笑。他見得孟飛負傷,足步輕移,隻在孟飛與船工之間遊走。巴掌大的地方,湛相公翻轉騰挪,絲毫不見局促。那衣衫舞得密不透風,竟將箭矢悉數擋住了。


    孟飛負傷,便知眼下情形不是他獨力能應付的,也不再多說,隻咬緊牙關拚命


    驀地,眾人聽得前方江中傳來一聲尖利的哨聲,箭雨頓止。船工心下隻叫“阿彌陀佛”,孟飛望了望兩側青山,不再有任何動靜,仿佛先前那要人性命的漫天箭矢,隻是眾人的幻覺。


    “爺,當心!”孟飛久曆江湖,深知突如其來的寂靜來得古怪。


    湛相公沒有說話,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孟飛順他目光看去,卻見十數丈開外的江麵礁石上,隱隱約約立著幾個人。


    船在江中如離弦的箭一般,瞬間便到了那些人的近前。孟飛瞧得清楚,皆是黑衣黑麵,瞧不真切形容。


    當前兩個蒙麵人見得小船衝來,足下輕點,躍向半空,若大鵬一般撲向湛相公。孟飛眼中殺機頓起,正要撲殺過去,湛相公卻比他更快一步,耳畔聽他道:“留在船上!”


    孟飛惱得直跺腳,卻聽得半空中“砰砰”作響,伴著數聲嬌叱,兩個蒙麵人皆落入水中,竟是女子。孟飛有微怔之色。


    甫一交手,湛相公便清楚對方是女子。他初時愕然,旋即清明,立時便想明白了對方身份,隻緊緊抿緊了唇。


    那塊礁石大如桌麵,還立了三人,亦是女子。她們本自恃武藝高強,且人多勢眾,未將船上之人放在眼裏,哪知才一交手,便折了兩人,生死不明的,直是驚駭交加,立時三柄利劍遞出,皆是殺招。


    湛相公身在半空,正愁無處落腳,那三柄利劍來得淩厲狠毒,卻也正是時候。他暗叫了聲“好”,足下輕輕點在劍刃之上,正好借力。三女也不是省油的燈,配合又極默契,分向湛相公上中下三路砍去。


    眼見就要血濺當場,三女亦暗自得意,豈料湛相公身形如鬼魅一般變幻莫測,瞅準破綻,生生從縫隙中躲了開去,輕飄飄翻轉落在三女身後。


    三女便知遇到了真正的高手,皆駭出一身冷汗,正思忖如何反擊,無奈未及出手,竟皆被他點下了穴道,直直佇立在三峽江風中。湛相公心念一動,探手向三女腰摸去,果然摸出了玉牌。


    那三枚玉牌橢圓形製,以羊脂白玉製成,約摸總角小兒掌心大小,四周簇擁著的是梨花式樣,下綴著鵝黃雙穗絲絛,隻刻的文字分別是白露、夏至與立冬。


    “果然是大名鼎鼎的懸玉使女。”湛相公冷笑。


    原來,這些蒙麵人便是蘇靈兒派往蜀中刺殺上官清的懸玉使女。湛相公也並非別人,正是當年反叛朝廷的上官清,如今業已化名“湛若水”。


    湛若水迴頭一看,小船早衝出數十丈開外,隱約能聽得孟飛喝叫聲,便知麻煩並不少,便不敢與白露三婢糾纏,當下提氣縱躍,借著江中礁石,幾個起落便追上了小船。他輕功卓絕,如鴻影清絕,身姿極是輕妙。


    船上孟飛正被三個懸玉使女纏得不可開交,湛若水有意相助,卻覺血氣上湧,心跳陡然快了許多,四肢百骸開始隱隱作痛。便在此時,他瞧見前方濃霧中還有幾條人影,一時不知對方究竟來了多少人,心下暗叫不妙,隻有速戰速決。


    當下主意拿定,湛若水不理孟飛,直向前方人影衝去。便在此時,峽中響起尖銳的唿哨聲,十數個黑影皆朝他而來,正是藏身兩岸古木之上的殺手。湛若水當即定身,立在塊巴掌大的礁石上。他手無寸鐵,心下暗自著急,好在右手在懷中一探,竟摸出一把銅錢,暗道了聲“好”。眼見殺手攻勢甚急,湛若水雙手各捏著數枚,聽風辨位,銅錢激射出去,隻聽得落水聲不斷。可憐那些殺手,連照麵都不曾與湛若水打過,便皆卷進了茫茫波濤。


    前方那幾人亦是懸玉使女,因見湛若水身手高強,甚是勇悍,皆極吃驚。原來她們隻道他早被前方同伴解決,卻不想竟一路衝殺過來,心下竟皆凜然,先自生了幾分懼意。


    趁她們略微分神的刹那,湛若水先發製人。那幾個懸玉使女隻覺眼前一花,湛若水便到了近前。他出手如電,封住諸女穴道,竟無一人反應過來,隻羞憤交加,向他怒目而視。湛若水已然無暇顧及,他喉頭一甜,再也忍將不住,一口鮮血噴湧而出。便在此時,小船從他身側擦身而過,孟飛瞧得真切,急得雙目圓睜,無奈被殺手纏鬥,哪裏分得出身來?


    湛若水四肢百骸的疼痛越發清楚,漸漸蔓延至胸口,腦袋更便如炸裂一般。他咬緊牙關,強壓下痛楚,丹田運功,一股中氣直貫腦門,化作獅子吼:“還有誰?還有誰不怕死,盡管來!”


    聲音若雷鳴,且又綿綿不絕,竟壓過了唿嘯的江風,令聞者心驚。那幾個被他封了穴道的女子離得最近,竟有暈眩之感。他連問數聲,並無一人應敢。除卻江風,兩岸青山再度死一般的寂靜。


    湛若水冷笑數聲,當下提氣再去追小船。孟飛業已解決那三個黑衣女子,正立在船尾,滿臉焦灼地向上遊望著,待瞧見了他,高興得拍手大笑。湛若水在船上落定,未及開口,麵色卻是一苦,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孟飛這才瞧出異樣,忙將他接入艙中。湛若水已是麵如金紙,雙手攥得骨節泛白。孟飛急得搔頭弄耳,忙安頓他躺下,又趕去翻找行李取藥,豈知越忙越亂,找了好半天,才找出藥瓶來。孟飛喜得要給湛若水喂藥,才一迴頭,卻見他已直愣愣地坐了起來,雙眼古怪地望著自己。那眼神,如野獸般泛著兇光,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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