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夜色沉涼。


    院中的梧桐樹已伐,烏鴉飛往別處,沒有秋風作亂,四周安靜如淵。


    秦淮之依舊難眠,輾轉反側躺了不到半個時辰,披上件厚實的外衣起身坐到桌案前,執筆畫下雲幽九州的地圖。


    雲州在西,北攘西荒大漠,幽州在東,越過大小巫山,比鄰東海。


    烏蒙雪山沿著西荒大漠的邊界,綿延數百裏,融雪匯入西荒大漠,穿過大漠綠洲,綠洲之中是西域諸國。


    烏蒙雪山為西域胡人遮風避雨,擋住韃靼人的鐵騎,讓他們的刀口正對雲幽九州。


    雲幽東西一千四百裏,南北五百裏,名義上是靖國的疆域,但疆土之上,九州割據,匪盜橫生。


    朝廷派在此地的守軍,不及在小巫山南,駐紮兵馬的一成。


    筆尖的墨水滴落在紙上,暈染散開。


    半月之後,安木爾讓人從雲州運來的棉花抵達朔南城。


    秦淮之給了守城的士兵百兩赤金,讓商隊將孩子藏入運棉花裏,送去郴州。


    黃芩不肯走,秦淮之沒有勉強他,阿魏見黃芩不走,躲在黃芩身後不願離開。


    黃芩威脅他:“如果不走,你就去洗澡!”


    阿魏猶豫之後,抻著脖子,說:“我洗澡!”


    說完,頭也不迴地去了後院。


    沈通打著傘,豎起大拇指,說:“硬氣!”


    今日晴空萬裏,無風無雨,秦淮之坐在廊下教黃芩下棋,側眸瞧見沈通跟孫九雷人手一把油紙傘,不由疑惑道:“你們兩個什麽情況,大晴天的打傘作甚?”


    孫九雷訕訕的笑,支支吾吾半天,說:“我們這幾日出門,總被烏鴉盯上,隔著老遠看到我們,就飛過來淋我們一身糞,躲都躲不開,換了衣裳也不行,請教了幾個老人才知,是因為我們二人砍了院子裏的樹,得罪了這幫畜生。”


    黃芩淡淡道:“烏鴉通靈性,聰慧,但記仇!”


    孫九雷問:“有法子解嗎?”


    黃芩說:“沒有,等它們消氣了,自然不會找你們!”


    孫九雷有些惱了,“金卓打死不少烏鴉都沒事,怎麽我們伐了樹倒被記恨上了,憑什麽啊!”


    秦淮之指間捏著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說:“死幾隻鳥,無傷大雅,但伐木毀家,如釜底抽薪,它們怎麽可能不恨你們!”


    二人叫苦不迭,隻能認栽,好在他們是為了秦淮之獻身,秦淮之念在二人勞苦,給他們放了一旬假。


    轉眼秦淮之與閻循分別兩月有餘,秦淮之手中抱著暖爐,穿著件雪狐披風站在城牆之上遙望西南,閻循與楊義武都未曾送信給他,京中音訊全無。


    近來,從中原來朔南購買棉花的商隊不少,關於京中的傳聞多是皇帝病重,太子幽禁,六皇子監國,再無其它風聲。


    這些,秦淮之早已知曉。


    洛侯爺未動?還是消息滯後?


    秦淮之久久未動,後悔答應閻循,不參與他們的奪嫡之爭。


    金卓登上城樓,行禮道:“秦爺,安木爾來了。”


    秦淮之嗯了一聲,緩緩收迴目光,北風的寒涼刺骨而入,即便膝蓋上貼著譚褚配的膏藥,隱隱的痛讓他走下城牆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他走得不急,也不許人幫他,走下最後一級台階,後背早已汗涔涔地濕透衣衫。


    從城樓上下來,平步走起來倒還好,麵色不變帶人迴府。


    安木爾是雲州人,在雲幽九州做著米棉生意,秦淮之低價將米糧賣給他,安木爾感恩於他,雲州運來的棉花,賣給秦淮之的價格是其它商人的一半。


    雲幽盜匪多,安木爾行事謹慎,不與貨物同行,待貨物運抵,才動身前往。


    數月不見,安木爾見到秦淮之,開口便是:“沒想到秦兄弟是閻將軍的人!”


    秦淮之行禮,落座主位,不否認,說:“讓安兄弟見笑了!”


    安木爾跟著入座,對秦淮之說:“早說是給閻將軍送貨,我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秦淮之端起茶盞,淺笑道:“你堂堂雲州知州的親外甥,還會有麻煩上身?”


    安木爾的身份,是秦淮之近來收購棉花時,從別的商人口中聽來的。


    雲幽之中,九州割據,軍政職權都在知州府手中,各州不論是商是匪,都要給知州府送禮行賄,九位知州麵和心離,礙著韃靼勢力,並未起紛爭。


    安木爾能在雲幽安穩經商,得益於他舅父的身份,才能在雲幽安然無恙地行走各地。


    安木爾見秦淮之已經知曉他的身份,不以為意地說:“我不過是借了舅父的名聲經商,出了雲州,其它各州的匪寨哪會將我的商隊放在眼裏,該搶還是會搶,給足了銀糧才肯放行,我從秦兄弟手中買來的米糧,一半都進了匪寨跟各州府衙,在雲幽行商不能隻靠一方勢力!”


    秦淮之沉默片刻,“沒想到,連你這樣的出身,在雲幽都行商不易。”


    安木爾連忙說:“若是能打閻將軍的旗號,山匪與各州府對我可以禮讓三分!”


    “先不論此事我幫不了你!”秦淮之擱下茶盞,說:“閻循多年未迴雲幽,何時迴來尚不好說,旁人賣不賣麵子放在一旁,閻循在雲幽殺名在外,得罪的人不在少數,你若借他的名號行事,萬一有人借機報複,豈不是得不償失!”


    安木爾緊皺眉頭,他知秦淮之在拒絕,但秦淮之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說:“是我欠考慮!”


    秦淮之不再贅述,轉而問他:“今日來府上尋我,是為了何事?”


    秦淮之在朔南購買棉花,沒有打閻循的旗號,都是秦家商隊在辦,安木爾知道他與閻循關係,必然是尋他來到閻府才聽說的。


    安木爾說:“往年雲州的棉花賣給其它商人,銀錢我都會運迴雲州,等買米糧的時候再運來朔南,往返一趟,少說折損兩成,如今與秦兄弟合作,我想省去銀錢交易,以棉換糧,不知秦兄弟是否願意?”


    秦淮之道:“錢貨交易,或是以物換物,對我而言,沒什麽不同!”


    “秦兄弟可是幫我一個大忙!”安木爾臉上是掩不住的歡喜,雙手合十,恭敬拜道:“秦兄弟在雲幽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吩咐。”


    秦淮之聽到院外傳來孫九雷嗬斥阿魏的聲音,知道這小子又在惹孫九雷不快,搖頭一笑,轉瞬又收起笑意,對安木爾說:“確實有一件事,需要請你幫忙!”


    “什麽事?”


    “幽州的芙蓉餛飩,你聽說過嗎?”


    安木爾臉色變得陰沉,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握成拳,冷了聲問:“秦兄弟打聽這個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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