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丞相給我的請柬。”


    張融靈將請柬遞給了陳洛。請柬用燙金大字書寫的,裏麵的內容很簡單。


    招親。


    丞相看上了張融靈的才華,想要招他為婿。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對於張融靈來說是改變人生的契機,他在京城混了這麽多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京城的權力結構,上麵沒人提攜,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升遷的機會,更別提麵聖。


    所有的理想和抱負都會化作虛影。


    “你想怎麽選?”


    陳洛看著張融靈,第三次問出了類似的問題。


    人生如題,皆是選擇。


    每一次選擇,代表的都是一個方向。


    張融靈沉默不語,他看著手中的請柬,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在對他嘶吼,讓他謹守本心做迴自己。但,機會難得,錯一步就是另外一種結局,他寒窗苦讀多年,求的不就是這樣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嗎?


    隻是有些對不起那個女人,但大丈夫誌在四方,豈能為兒女私情放棄前程?


    他想起那個還在苦苦等候他的女人,他原本計劃明年就讓二叔上門提親的,隻是現在.


    “幫我把這個平安符.還給她吧。”


    張融靈最終做出了決定,在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仿佛聽到了一聲歎息,天空當中匯聚的氣息更加濃鬱了。陳洛接過張融靈遞過來的平安符,目光穿透穹頂,看到了上麵的天空。


    外麵正在渡劫的融靈長老身上突然浮現出了一縷黑火。


    做出決定以後的張融靈當天晚上就赴了丞相家的宴會,他和丞相之女一見鍾情。兩人一起吟詩賞月,研墨作畫。


    半年後,兩人成婚。


    陳洛作為張融靈的長輩,喝了這一對新人的喜酒,丞相也和陳洛聊了不少,這位權傾朝野的丞相,今時今日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這一夜,張融靈意氣風發,佳人在懷,仕途順暢。隻是在另外一個角落,一個被他遺忘的女人暗自垂淚,日漸衰老。


    薄情人易老,紅顏伴秋霜。


    又一年。


    張融靈成功獲得了一次麵聖的機會,在嶽父的幫助下,他青雲直上,很快就從一個編書小官提升為了員外郎,開始參與當朝國策。


    因為嶽父的關係,張融靈成了‘新黨’的一員,新黨在朝中是銳意進取的改革派,作為丞相的女婿,張融靈自然是為嶽父搖旗呐喊,參與了很多新黨的改革政策,得罪了不少守舊官員,這些人當中不乏一些權貴皇親,但有丞相這顆大樹在,沒有人敢找他的麻煩。


    此時的張融靈意氣風發,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劍,他獲得了權勢,開始一展抱負,同時享受屬於‘大人物’的特權。張家的權勢,伴隨著張融靈的成長也愈發的擴大,慢慢從一個地方豪族發展成了京城家族,那個曾經跟著陳洛一起從鄉下過來的女人,也發生了改變。


    在身邊人的影響下,她慢慢的學會了選衣,穿金戴銀。因為隻有這樣,才配得上自己男人的身份。她一如既往的卑微,所做的改變,也隻是為了讓自己配得上張二林這個大老爺。


    這一年,張融靈三十七歲。


    二十年歲月,陳洛愈發的適應這邊的生活,適應身邊的那個女人。他的每一個小習慣,那個女人都記得,對方仿佛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修行至今總共也就二十多年,心魔劫內的經曆占據了他修行歲月的一半,如果不是每次抬頭的時候上方有劫氣環繞,他恐怕早就和張融靈一樣深陷心魔劫了。


    “老爺,您要不納個妾吧”


    女人從後麵抱住陳洛,低聲說了一句話。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她和張二林結婚多年無所出,背地裏謠言早就傳遍了,可陳洛不在乎,也沒有放在心上過,對於陳洛來說,他在這裏就是一個過客,待到天劫散盡,他就會從‘天劫’中醒來。


    “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陳洛轉過身,看著鬢生華發的女人,不知為何有些心疼。


    女人已經五十八了。


    凡人的壽命已過大半,她不再年輕了。隻是她依舊活得那麽卑微,卑微的眼睛裏麵隻有張二林這個夫君。


    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陳洛這個身體也不年輕了,年近六十。雖然身體狀態比女人好上一些,但也開始走下坡路了,這些年為了保持身體狀態,陳洛把在越國時候練過的武功撿了起來,又在這個世界搜羅了一些武功,總體來說進展還算不錯。


    隻可惜這裏不能修行,否則靈氣一刷就解決了,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


    夜。


    大雪。


    陳洛坐在房間內,碳爐把整個房間燒的暖洋洋的,角落的銅台上麵燃燒著油燈,火焰把房間照的通亮,和外麵的寒冷分割開來,宛若兩個世界。


    “半個時辰前,丞相遞交了辭呈。”


    張融靈坐在對麵,三十多歲的他身體正直壯年,少了青年時候的稚嫩,多了一分沉穩,這個年齡段,正是仕途的黃金時間。他口中的丞相,正是他的政治資源,也是他的嶽父。


    陳洛坐在邊上,看著麵前的張融靈,此刻的張融靈和記憶中的融靈長老判若兩人,他更像是一個謀於深算的老狐狸。朝夕相處這麽多年,兩人的感情變得愈發真摯,張融靈把他視為世界上唯一可信的親人。


    這一點就算是他的夫人,丞相獨女都比不上。


    “他和當今聖上鬧翻了。”


    張融靈把自己最新得到的消息說了出來,他知道,張家命運抉擇的時候又到了,就像當年他選擇娶丞相之女一樣。隻要等到天亮,丞相致仕的消息就會傳開,到時候,張融靈這些年得罪的人就會瘋狂反撲,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被那些人毀掉,自己也會從雲端跌落。


    “我準備和他劃清界限,投靠司大人。”


    張融靈繼續說著自己的計劃,他到陳洛這裏來也不是來問計,隻是習慣性的和這個最親的人說出自己的打算。


    “司大人?那個守舊派的閣老?”


    陳洛這些年也把朝堂摸透了,雖然不混跡官場,但對裏麵的人物了解的還是非常相信的。


    張融靈口中的司大人,就是早些年帶頭反對丞相的老頑固,是‘舊黨’的魁首,此人也是根深蒂固的老臣,女兒還是當今皇帝的寵妃。背後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當初丞相權傾天下的時候都沒能拿下他,更別提現在了。


    “不錯,我聽聞司大人喜歡紫珊瑚,所以我特意派人找了一個.”


    張融靈很明顯是早有打算,否則如此短的時間內,是絕對不可能找到逞心如意的紫珊瑚。


    “融靈。”


    陳洛看著麵前謀劃著‘出賣嶽父’的張融靈,他突然開口打斷了對方。在張融靈不解的目光當中,他問了一句話。這一句話算是對這二十多年叔侄關係的交代。


    “你有沒有想過放棄?”


    這一句話問的張融靈一愣,隨即笑了。


    “大好的榮華就在眼前,豈能說放棄就放棄!二叔,你老了。”張融靈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他心中早有決斷。


    隻是看在陳洛眼中,離去的張融靈身上再次升起一層霧氣,這一層霧氣聚往天空,愈發的濃鬱。外麵渡劫的融靈長老身上的黑火更很多了,氣息也從結丹境跌落了下來,重新迴到了築基圓滿。


    翌日。


    丞相致仕,朝廷震蕩。


    司閣老暫代丞相,開始了對‘新黨’的清算,大批官員落馬,一些占據要職的人更是鋃鐺入獄,嚴重的甚至抄家滅族。黨爭之勢,本就殘酷,這裏沒有對錯,隻有輸贏。


    作為丞相乘龍快婿的張融靈卻是在這場劫難當中幸免了下來,他做的比陳洛預想的還要絕。除了獻寶以外,還把自己嶽父的一些秘密公布了出來,用丞相的利益,換取到了自己投效‘舊黨’的資格,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權勢。


    數月後。


    朝廷新舊交替,舊黨開始占據主流。


    張融靈這段時間一直謹小慎微,不敢冒頭。隻是他想低調,有人卻不願意。丞相昔日的弟子出現在張府之外,大聲對他進行辱罵。


    “張融靈!你這無恥小人,簡直枉為人婿。”門口之人大聲嗬斥。


    “我審圖羞於與你為伍!!”


    就見此人掀起衣擺,取出一把剪刀一劃。‘撕拉’一聲,前擺應聲而斷,此人捏住剪下來的布匹狠狠地往地上一擲。


    “即日起,我與你割袍斷義,同窗之誼到此為止!”


    割袍斷義帶來的影響隻是開始。


    很快,殘存的新黨便把被舊黨打擊的怒火發泄到了張融靈的身上,開始群起彈劾。一個新加入的官員,司閣老自然不會力保,象征性的說了幾句話之後,便把張融靈給賣了。


    城門外。


    一輛老舊馬車,兩個婦人,叔侄二人和一驅車老仆。


    張融靈鬥爭失敗了,被朝廷下放到了地州去做知府。以他如今的名聲和背景,這一輩子基本上沒有複起的希望了。


    “我一定會迴來的,失去的東西我一定會拿迴來。”


    官道蕭瑟,張融靈看著無人送行的道路,轉身上了馬車。


    陳洛坐在車夫的位置上,抬頭看向天空。


    功名利祿皆雲煙。


    放下?


    放不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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