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梳洗過後,杜芸青換迴自己的衣裳,隨意躺在熟悉的床上,真有種南柯一夢的感慨。


    記得出閣那日,也是這樣環視房裏的一景一物,誰知繞了一個大圈,仍是迴到這兒,隻是伴著一身風霜。


    後悔嗎?


    不後悔。


    她真是瘋了,竟一點也不覺得後悔。杜芸青從床上躍起,坐到梳妝台前,望著銅鏡裏的自己。


    比起風風光光地嫁進平西將軍府,她的遭遇當然算是淒慘無比。


    但若沒這番遭遇,她將永遠養尊處優,不知人的生命還有別的可能,碰不到她現在認識的朋友,也遇不到他。


    他的存在,讓整個生命豐富了起來,讓悲慘裏也充滿喜樂,是他的存在,讓她永不後悔生命裏走這一遭。


    他還好嗎?她不告而別,肯定會惹他生氣,他會來找她嗎?


    她知道事已至此,還要他相信她,真是太奢求、也太傻了,但她仍希望他能來找她,拋開所有、不顧一切地來找她……


    敲門聲截斷了杜芸青的冥想,她落寞地起身開門,門外正是方大雄。


    “芸青,我剛剛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方大雄搔搔後腦勺。


    “什麽事?”她一臉興致缺缺。


    “有個從揚州來的男人從昨天開始就上門說要找你。”


    杜芸青雙眸乍亮、心陡地跳得飛快。


    是展騏,一定是他,他來找她了,他真的來了。


    那表示他相信她了?


    “然後呢?”她迫不及待地揪住方大雄的袖口問。


    “怎麽會有男人打揚州跑來找你呢?一定是找錯了,要不就是存心來鬧咱們府裏,所以我就草草地打發他走……”


    “你怎麽可以這樣。”杜芸青甩開他的袖子,尖著嗓子氣憤地跺腳。“那是來找我的,你怎麽可以自作主張趕他走。”


    “我怎麽知道你們真的認識?”方大雄一臉無辜。


    “你……你這樣趕走人家了,我怎麽找他?”好不容易他來,卻被家人趕了出去,杜芸青扭曲著臉,一臉欲哭無淚。“不行,我要去找他,說不定他人還在京城裏。”話還沒說完就要往外衝。


    “你能不能改改你毛躁的性子啊?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方大雄毫不客氣地提起她的領子拉住她。


    “方叔,什麽話等我找到人再說啦!再不去找,他說不定就離開了。”杜芸青心急如焚。


    “走不了的啦!他每隔一、兩個時辰就來叩一次門,清晨來吵、用餐來吵、午睡也吵,煩死人了,要不是看在他挺有禮貌的份上,我早就扁他……”


    “你敢,你扁他我就跟你勢不兩立。”杜芸青轉身扯他的大胡子。


    “拜托,好小姐,我的意思是雖然他那麽吵,我終究沒有扁他,難道你聽不出來嗎?”方大雄疼得齜牙咧嘴。


    “哼!”杜芸青放手,一噘嘴、一抬頭,提起裙擺就往門口大步奔去。


    一開厚重的朱紅大門,橫衝直撞的她硬生生地撞上一個男人的胸膛。


    “喂!你這冒失鬼,做什麽擋本小姐的路,我急著找人,人不見了,你來賠我嗎?”她都夠急得了,這人還杵在門口害她差點跌倒,杜芸青不由分說地開罵。


    “急著找誰?”男人隱忍著笑意問道。


    杜芸青整個人僵住,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來人帶笑的眼眸。


    “人不見了,就由我來賠你,怎麽樣?”葉展騏道,雙眸漸漸眯起,笑意也漸漸由頰邊斂起。


    杜芸青眨了眨迅速蒙上水氣的大眼。“你來了。”她喃喃低語。


    “嗯!我來了。”葉展騏啞聲道,終於不顧一切地將她擁進懷裏。“天啊!你讓我擔心死了,我昨天找不到你的時候,差點急瘋了,我在城裏到處尋你,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看你迴來了沒,一整個晚上,我睡不著覺,天一亮就來敲門……”想起之前怕她出事的煎熬,他臉色難看、餘悸猶存。


    “我在路上有點耽擱,所以比較慢。”杜芸青怯怯地道。


    “小青,永遠不要再這樣折磨我了,我再也不要承受這種可能失去你的彷徨與恐懼。”他啞聲哀求,將她瘦小的身子擁得更緊,像要將她整個人揉進自己身體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在他緊得幾乎教她喘不過氣的懷裏困難地說道。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葉展騏放鬆懷抱,看向幾天來朝思暮想的姣美臉蛋。


    “是我不好,你每迴要我相信你,我卻隻會更誤解你,是我不好。”


    “不過你現在相信了,不是嗎?否則你就不會在這兒了。”杜芸青朝他綻開甜甜一笑。


    葉展騏心中一悸,失而複得的激動情緒更需要某些感官上的動作加以平複,他低頭,吻向她甜美的唇瓣。


    “喂!小夥子,這兒是熙來攘往的門口,你給我有分寸點。”杜千雲粗著聲音,毫不客氣地持住他的頸子。


    “爹。”杜芸青驚得大退一步。“你怎麽在這兒?”


    “大雄找我來的。就是他嗎?”杜千雲放開葉展騏,雙手環胸朝他上下打量。


    方才女兒已將落難後大致的情形告訴他,包括兩人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眼前這個男人已注定是他的女婿。


    “伯父,在下葉展騏。”既是杜芸青的爹,就是未來的嶽父大人了,葉展騏連忙拱手行禮。


    “唔!長得太秀氣、身子骨太瘦弱。”杜千雲摸摸光滑的下巴道。


    “是啊!是啊!”方大雄在一旁頻頻點頭附和。


    葉展騏啞口無言,他這副在江南人人稱羨的英挺身材,在他們麵前,的確是瘦弱了點。


    “又不是要拿戰斧、揮大刀上戰場,他這樣的身子好得很。”杜芸青連忙開口辯解。


    葉展騏在心裏苦笑著,投以感激的一眼。


    杜千雲瞪向女兒。“女孩子家說這種話,羞是不羞?”


    杜芸青聳了聳肩。“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杜千雲再瞪女兒一眼,無奈女兒是自己教出來的,他實在也沒有立場教訓。“聽說是做生意、撥算盤的。”他將矛頭指迴葉展騏。


    “是,祖父在家鄉揚州成立葉記,經營茶行及布莊,這些年來,生意遍及江南,算是小有成就。”


    杜千雲訝然地揚起眉頭,仔仔細細地又將葉展騏上下瞧了一迴。“英雄出少年,沒想到我那丫頭落難,竟還遇得上如此好的姻緣。”他嘖嘖稱奇。


    “爹,什麽意思?”杜芸青不解。


    “是啊!大哥,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方大雄也一臉困惑。


    “葉記在江南是數一數二的大商行,尤其在第三代掌權者的管理下,不但研究了好幾種新織法與染法,也發展了新的烘茶技術,如今,生意蒸蒸日上,日進鬥金,商路也愈擴愈廣。”杜千雲緩緩道。


    杜芸青和方大雄聽得呆了。


    “伯父過獎了,這全是底下人的功勞。”


    “哈哈哈!是你過謙了,如果不是你有前瞻的眼光,願意承擔風險、大刀闊斧地改革,又怎麽會有今日的風光?”杜千雲縱聲大笑,毫無芥蒂地攪上他的肩,同他一塊進門裏。“你真不錯,我欣賞你。我幾個同好都說要下江南投資,也對你們幾個商行研究了不少,你真是不得了,你怎麽知道……”


    猶在門口的杜芸青和方大雄兩兩對看,錯愕地眨了眨眼。


    “什麽爹嘛!霸著人不放,氣死人了。”剛由大廳憤而迴房的杜芸青氣悶地踢椅腳泄憤。


    太過分了,從拉了人進門開始,就滿口生意經,也不想想,她和他多久沒見,有多少話要說。


    “生氣啦!”葉展騏雙手環胸,斜倚門口,頓邊泛起止不住的笑意。


    “你來了?他終於問完問題了?”杜芸青雙眸乍亮地奔了過去。


    “你那麽生氣地瞪他,還氣衝衝地離開,他就算有再多問題,也全往肚裏吞了。”葉展騏笑著將她攪進懷裏。


    現在終於明白小青的真性情是從何而來了,看他們父女相處,簡直教人禁不住想會心一笑。


    “哼,你是來找我,又不是來找他的。”杜芸青拉著他進房裏坐。“話說迴來,你家真的那麽有錢啊?”從方才爹爹的一連串問題裏,更讓她明白了葉記在江南是財大勢大的商行。


    “嗯!”葉展騏點頭。


    杜芸青唇一抿。“沒想到你平日翻翻那些簿子,偶爾出趟遠門,就能賺那麽多錢,難怪我說要給你二十萬兩的時候,你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這樣才好,這樣我才能得到你,我們才能被命運緊緊牽係在一起啊!”葉展騏緊緊握住她的柔荑,雖然心裏想做的遠不止如此。


    他多麽想將她壓在身下,好好品嚐她的唇、她的身體,一解連日來的相思之苦,但這裏是鎮國將軍府,她是千金小姐,他得切記不能胡來。


    “小青,既然你真是杜家小姐,那麽,京城裏的謠傳又是怎麽迴事呢?”他強迫自已轉移注意力,提起另一項教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我們也不知道,更離奇的是,之前爹收到李景浩派人送來的信,過兩天他就要帶著他的妻子迴府省親了。”


    葉展騏訝異地揚起雙眉。


    “爹爹說靜觀其變,要我先別露麵,府裏的人也被耳提麵命不許走漏消息,以免打草驚蛇,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事情是怎麽迴事了。”杜芸青俏臉凝重了起來。


    葉展騏握緊她的手,給予精神上的支持。“不管那個女人是誰,我都感激她。”


    杜芸青揚起一道秀眉。


    “如果不是她,我們就不會在一起了。”雖然警告了自己不能胡來,手仍忍不住移了下椅子,好能靠她更近。


    “嗯!”杜芸青微笑,但臉上仍是抹不去的陰霾。


    “你在擔心什麽?”他的手忍不住輕拂上她白裏透著嫣紅的頰。


    “我……”杜芸青一臉猶豫。“我從來沒告訴過你,出閣時,有個形同姐妹的丫環陪嫁,遇劫那日,我玩興大起,逼她和我換了衣裳。”


    “你把鳳冠霞帔讓給她穿?”葉展騏簡直哭笑不得。天底下,大概隻有她這個新娘會幹這種事。“連坐了好幾天轎子,我隻是想出去透透氣,誰知道就這麽剛好發生意外。”她落寞地道。


    “你擔心會看到她。”他一語點破她的心事。


    杜芸青沉默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事情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我什麽都搞不懂了,我覺得不是她,但總總跡象卻顯示了最有可能是她,可若真是她,又怎麽可能迴來省親,她一迴來,不就馬上被識破了嗎?”她心煩意亂地擰起眉頭。


    “不管如何,後天就知道了。”他額頭抵上她的,撫平她緊緊糾結的眉頭。“倒是說說你這一路是怎麽到京城的,我好奇得很。”


    杜芸青挺起身子,霎時眉飛色舞,整個人精神全來了。“你沒瞧見我剛到的樣子,連方叔和爹爹都認不出來了呢!”


    “哦?”葉展騏滿眼興味。


    “因為我女扮男裝,又故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啊!有了被賣到憐香院的經驗後,我一離開葉家,馬上買了件男孩穿的破舊衣裳改頭換麵,那男孩的娘還直朝我道謝呢!”她一臉得意之色。


    “真是,我就知道你機靈得足以照顧自己。”她的聰明教他以她為榮,葉展騏自豪地咧嘴大笑,隨即擰起眉頭。“話說迴來,你哪來的銀子買衣服?”


    “呃……當鋪來的。”杜芸青垂下睫毛。


    “當鋪?你當了什麽?”他揚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身上並沒有值得進當鋪的東西。


    除了他送她的那一個。


    “呃,就是……那個啊!”杜芸青絞著蔥白的十指。


    “你真的把我送你的銀發簪拿去當啦?”葉展騏頓時有點哭笑不得。


    “唔……嗯。”她慚愧地低下頭。


    “小青,雖然那晚我們鬧得不是很愉快,可那是我送你的定情之物耶!”他抬起她纖細的下巴,臉上有著受傷的表情。


    “對不起嘛!可是我別無選擇啊,總不能要我真的去偷吧!”杜芸青迴以一險無辜。


    萬萬想不到為了討好她而精挑細選的禮物成了她的盤纏,成了她能離他而去的工具。可他能怪誰?是他先連連誤解人家的。“好吧!誰教我有錯在先,一再地誤解了你。”


    “你相信花瓶不是我打破的,玉鐲子不是我偷的了?”杜芸青眉眼帶笑。


    “嗯!玄芙已經自己承認,是她和菱香做的。”


    笑意僵在嘴角。“因為她承認,你才相信不是我?”


    “就知道你會計較這個。”葉展騏噙著笑容點了點她的小鼻頭。“知道嗎?我在杭州時遇見一個朋友,和他談了一些事,迴到家裏看見你的留書,突然心眼頓開,就這麽相信你了。玄芙的事,已是後來的事。”


    “騙人。”杜芸青斜眼睨他。


    “瞧,現在我相信你,換你不相信我了。”葉展騏莞爾一笑。


    “我也不是不相信你……”畢竟他出現在這兒了。


    “你也沒說相信我。”葉展騏拿她以前說過的話逗她。


    “好吧!我相信就是了。”杜芸青笑逐顏開,隨即臉色一沉。“我知道有人暗地裏故意害我,沒想到是她。”她落寞地低喃。


    “任誰也沒想到。”葉展騏也蹙起眉頭。


    “她討厭我是有理的,畢竟我搶了她的理想夫婿。她年紀小,性子雖剛烈,但想法單純,不至於想出那麽惡毒的方法整我,肯定是菱香從旁煽風點火,才會犯錯。”打破花瓶那早菱香的嘴臉閃過腦海,杜芸青直覺說道。


    “這話沒憑沒據,可不能亂說。”雖然他亦心有同感。


    “錯不了的,我的直覺向來正確。”杜芸青心不在焉地說道。


    沒錯,她的直覺向來正確。


    她相信,不管佑寧現在人在何方,她絕對沒有賣主求榮。


    鎮國將軍府朱紅的大門大大地敞開,所有人由杜千雲領著,分靠兩旁站立,為了迎接迴家省親的女兒和女婿。


    “來了,來了,姑爺和小姐就要到了。”被吩咐前去查探的奴仆拉著嗓子大喊。


    杜芸青身子一僵,身旁葉展騏緊握住她的手,給予無言的支持。


    杜芸青迴以寬心的一笑,但在高大的駿馬和轎子出現,駿馬上的身影利落地下馬迎出轎裏的女子時,她抓住葉展騏的手緊得幾乎泛白。


    看清了出轎的女子,全場肅然靜默,杜千雲僵直了臉,杜芸青的心不斷地往下沉。


    “爹,不好意思,這麽多日才陪青兒迴來見你。”李景浩向杜千雲拱手作揖,然後轉向身旁的女子。“青兒,這就是你爹啊!快上前打聲招唿。”


    所有人皆納悶地瞪向李景浩,他的稱唿很奇怪,他說的話更奇怪,然後視線全集中在女子身上,他們等著看明明是他們瞧著長大的丫環佑寧會怎麽做。


    “我……”佑寧張口,猶疑了半晌,畏縮地低下頭,向李景浩更挪近幾分。


    為什麽她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忘了過去所有的一切,變成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她真沒用,竟連自己的父親也不記得,眼前粗壯的男人好陌生,如果他是她爹,為什麽她想不起來?如果這兒是她長大的地方,為什麽她會這麽害怕他們所有人注視的眼光?


    “青兒,別怕,是爹啊……”李景浩軟言相勸。


    佑寧隻是將頭垂得更低。


    所有人看得更是胡塗。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杜千雲臉色難看地開口。


    “爹,有件事,因為怕您老人家擔心,所以之前並沒有通報。青兒在出閣時遇上蠻人攻擊,在我趕到時,她已不慎由馬上墜落撞傷了頭,好不容易由鬼門關口走了一遭迴來,卻已喪失所有記憶,才會連爹都認不得了。”


    眾人倒抽口氣,看向滿臉恐懼,卻猛眨眼忍耐著不掉淚的佑寧。


    喪失記憶。杜芸青慘白著臉踉蹌一步。


    真相大白了。原來她沒逃成,也沒背叛她,她從馬上跌了下來,差點命喪黃泉,被李景浩救起後,她被當成是新娘,為什麽不呢?她頭戴鳳冠、身穿霞帔,因為她的堅持。


    天啊!當初為了逃命,力求害怕馬兒的佑寧上馬,不但差點害死她,還令她喪失記憶,成了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杜芸青紅著眼眶舉步向她走去,顫抖的手摸向她的額頭,佑寧愣住沒有躲開,拂開的劉海之後,赫然是一條醜陋不堪的疤痕。


    “佑寧,”杜芸青忍不住抱住她痛哭失聲。“都是我害了你,你真的想不起我是誰了嗎?”


    議事廳的大門關起,待在裏頭的,隻有杜千雲、杜芸青、葉展騏、李景浩和佑寧。


    所有的事已被攤開來講,大廳裏陷入一片愁雲慘霧,座上五人皆一臉沉重,不敢相信一切竟是如此巧合。


    命運擺了他們所有人一道,其中最難過的便是佑寧了,喚不迴自己的過去,被告知的過去是虛構,現在,連最親近可倚靠的丈夫也失去了,他從來就不屬於她,他們的結合是陰錯陽差的錯誤。


    情何以堪?教她情何以堪?


    看著身旁女子落寞自憐,李景浩的心緊緊糾結。


    他震驚當初救起的新娘並非真正的杜芸青,震驚他日夜照顧、擔心隨時可能香消殞娼的女子並不屬於他。


    但不是皇上禦賜的女子又如何,他對她已情意深許,兩人也行過周公之禮,她早是他李景浩的人,這情分,今生再剪不斷。


    “既然錯已鑄成,不如將錯就錯吧!”他豁然開朗,幹脆地打破一室沉默。


    “你說得簡單。”杜千雲跳了起來。“你和小女是由皇上親自指婚的,如今各自婚配,這是逆君大罪啊!”他煩惱地來迴踱步。


    “那麽,將所有事情向皇上稟明就是了,遇蠻人攻擊又非我們所願,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皇上肯定會理解的。”杜芸青跟著起身。


    “你這丫頭片子懂什麽,君無戲言,要皇上收迴成命,豈不是教他公然言而無信,何況你要怎麽跟皇上解釋為什麽李將軍抱起的明明是頭戴鳳冠、身著霞帔的新娘子,卻變成是丫環。”杜千雲氣道。


    杜芸青心虛地抿緊了唇。


    “我……隻是個丫環,你們毋需顧慮我,李將軍和小姐可以再擇日成婚,這樣,一切的問題就解決了。”佑寧幽幽閉口。


    “你剛剛叫我什麽?”李景浩雙眸蒙上一層陰霾。


    “我隻是個丫環,配不上你,你就放了我,和小姐成婚吧,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隱忍的淚終於忍不住肆流而出。


    “佑寧,別哭,你一哭,連我也想哭了。”杜芸青抬袖拭淚。


    看著心愛的人寧可自己柔腸寸斷,也要忍痛將他拱手讓人,李景浩受夠了。“我不管了,要砍頭也好,要降罪也罷,我就你這麽一個妻子,你是丫環又如何,我原來也隻是平民,大不了迴頭過種田的日子。”


    “可是……”


    “佑寧小姐,難得李將軍對你情深義重,你就別再說那種話氣他了,你家小姐有我,就算你願意相讓,我也不會放手。”葉展騏道。


    “是啊!佑寧,你我雖有主仆之分,但一直以姐妹相待,你在我心裏,不是丫環。”杜芸青含淚搖頭。


    “那……怎麽辦……”佑寧無助地望向李景浩。


    “是啊!怎麽辦?怎麽辦?”杜千雲來迴踱步。


    “大哥,大哥。”門口傳來幾聲叫喚。


    杜千雲將門一開,赫然是方大雄。“你杵在這兒做什麽?”


    “啊!我關心嘛!”方大雄搔了援後腦。


    “關心有什麽屁用,再多的關心也不能幫我解決難題。”杜千雲泄氣地癱向座椅。


    “可是,事情不是很簡單嗎?我早就幫你們想好了耶!”方大雄語不驚人死不休。


    五人全睜大了眼瞪向他。


    “怎麽做?說來聽聽。”杜千雲一臉狐疑。他這做大哥的都束手無策了,他這小弟能有什麽好法子?


    “大哥,你忘了嗎?皇上下的旨,隻交代將杜家小姐指婚給平西大將軍,又沒指名道姓,你收佑寧當女兒,當咱們社府裏的大小姐,事情不就解決了嗎?”方大雄一副理所當然地說道。


    瞪視全轉為驚奇的注目。


    “啊!”杜芸青雀躍地跳了起來。“方叔,我都不知道你這麽聰明,你真是太棒了。佑寧,你聽到了嗎?你要當我姐姐了。”她奔向佑寧,拉著地的手開心地一蹦一跳。


    佑寧已不知該做何反應,隻能看著眼前率性的女孩,再看向她的夫君。


    造化弄人,原以為自己是小姐,結果是丫環,一轉眼,卻又成了名正言順的小姐。


    但她不用失去他了,看著在自己生命中惟一一個具有意義的男人,想起他方才不論如何也要她這個妻子,眼淚像斷線的珍珠般成串落下,模糊了雙眼。


    之前,總怨恨著上天對她的苛待,讓她失去記憶、沒了自我。


    她可以沒有過去,但她不能沒有他,有了他存在的將來,她什麽都不求,什麽都不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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