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帶著大隊護衛趕到。


    現場立刻炸了鍋。


    妃子們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圍攏到他身邊,不失優雅的失聲痛哭。


    半真半假的擦著眼淚,紛紛哭訴皇後的暴行。


    皇帝宋之文和皇後梅娘隔著紛亂的人群對視。


    互相審視,像兩個初遇的陌生人。


    他終於現身了。


    梅娘有些疲憊,率先移開目光,這個男人在她心中再也激蕩不起一絲波瀾。


    隻有心寒。


    這麽多天的辱罵,沒有皇帝的默許,誰敢?


    宋之文道:“把德妃抬下去,請太醫來瞧。”


    “這兩個宮女,在宮中亂嚼舌根,就照皇後旨意,亂棍打死吧!”


    “今日在漢祥宮前胡鬧的宮妃,每人罰俸三個月,宮人罰俸六個月,都退下吧!”


    原本哭哭啼啼的宮妃不敢再鬧,一個個麻溜的退下。


    漢祥宮宮人執杖圍在梅娘身前。


    宋之文道:“你們也下去!”


    宮人們一動不動,直到梅娘開口:“都下去吧,把皇子和公主帶進去歇息吧。”


    宮人們這才行動。


    宋之文揮退護衛,朝梅娘走來,僅僅兩步,就停下了。


    兩人相距有十步之遙。


    “皇後,這樣殘忍的事,怎麽能讓孩子們觀看!”


    梅娘冷笑,反問道:“難道孩子們這幾日所受的煎熬,不殘忍嗎?”


    “宮人們以訛傳訛,都已經處罰過了,皇後就別再抓住不放了。”


    “是不是以訛傳訛,陛下最清楚!陛下想要廢後,直接跟我說就行了,何必大作文章,毀了孩子們的前程?”


    “皇後誤會了,此事與朕無關!”


    宋之文眼神閃躲,並不直視梅娘。


    “有沒有關,陛下心裏最清楚。女兒滿月後的那個端午,陛下端給我一杯雄黃酒,讓我在陛下宮中大醉一日,那杯酒的滋味,我現在還迴味呢。”


    宋之文嘴角抽搐了幾下,沒有辯解。


    “如你所願,從今日起我便離宮,你愛封誰為後就封誰為後。不過醜話說到前頭,你也知道我們妖精是有些手段的,明著告訴你,以後,你那些小妾一個也生不出來。”


    “你若善待漢祥宮的宮人和我的一雙孩兒,我保你江山永固,若是他們在宮裏受到半點委屈,別怪我無情。”


    這些年她一直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賢後,什麽雍容大度,什麽百忍成鋼,她都一一試過了。


    這些真讓人憋悶呢,並不適合她令狐梅娘。


    還是“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比較符合她的性子。


    梅娘扯下皇後冠冕,脫去皇後吉服,拋棄在地。


    一身素白決絕地從宋之文身邊走過。


    許是溪邊初遇,就是因為那一抹素白才動的心。


    宋之文抓住她手腕,出聲挽留:“梅娘,別走!”


    梅娘將他的手指根根掰開。


    他的宮妃在宮牆外辱罵的幾日,他無動於衷。


    她早就心如死灰。


    臨走,她還是不放心留在宮裏的兩個孩子,第三次踏進宋王府。


    宋王妃殷勤的招待她。


    皇後素衣前來,宋王看出不同尋常,對宋王妃道:“你先下去,我跟皇後有事相商。”


    宋王妃是個溫柔嫻靜的女子,丈夫就是她的天,她答應得很自然。


    梅娘拉住宋王妃的手,“妹妹不用走,我有事要拜托你們夫妻。”


    宋王道:“皇嫂的事就是我的事,別說見外的話。”


    梅娘幽幽歎了一口氣:“從今以後我就不是你的皇嫂了!我是來求你們照顧皇兒和公主的。”


    “什麽?!”


    宋王從椅子上跳起來,不小心打翻了麵前的茶,茶水在桌麵鋪開,浸濕那幅已經完成大半的山水。


    宋王妃也是滿臉震驚。


    “皇嫂等著,我進宮去找皇兄談談!”


    梅娘拉住他的衣袖。


    “不用去了,是我自己要走。”


    宋王停下腳步,放軟了聲音。


    “皇兄他這些年是虧待了你,可你這又是何苦?孩子們都這麽大了。”


    梅娘情緒激動起來:“為了孩子們,我厚著臉皮在後宮忍了這麽多年,如今他將我的麵皮丟在地上,誰都可以踩上一腳。正是為孩子們著想,這後宮,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我看弟媳這一胎肚皮尖尖,一定是個男孩。我想把公主許配給你家,麻煩你們把她接到府裏來住。若是弟媳以後再生郡主,就許配給我皇兒可好?”


    宋王妃還在猶豫。


    宋王一口就答應下來。


    梅娘了無心事,遁了蹤跡。


    那一日,宋王進宮和皇帝大吵一架,吵得很兇,皇帝砸了書房的所有擺件。


    宮人們退得遠遠的,耳尖的模模糊糊隻聽到皇帝說了“四十九日”。


    那日宋王強硬地接走了公主,養在宋王府中。


    此後宋王生了二子一女。


    而皇帝果然一子半女都沒有生出來。


    十五年後,宋王世子與公主大婚。


    皇帝大赦天下。


    告示貼滿大街小巷,連窮鄉僻壤都沒有放過。


    官兵帶著響鑼,敲響於田間地頭,村寨要道。


    “四月二十六日,安國公主與宋王世子大婚,大赦天下!”


    百姓議論紛紛,“這個安國公主真真得寵,瞧瞧這排場,都安排到咱們窮鄉僻壤來了!”


    “可不是嗎?皇帝隻有這一個公主,不寵她寵誰?”


    “聽說還是皇後嫡出,這公主真會投胎!”


    “還是宋王府有福氣啊,世子娶公主。郡主又許給唯一的皇子!”


    .....


    梅娘被山間的鑼鳴擾了精神,再也無法安心打坐。


    十五年了,是該出去走走了。


    從洞府中站起身,前足向前匍匐,後足往後拉伸,腰身拉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抖擻抖擻身上的毛發,身姿矯健,九條蓬鬆的大尾巴在身後舞動飄揚。


    做妖有什麽不好?


    這十五年來清風朗月,山花蝴蝶,鬆竹為伴,梅酒入喉,自由愜意。


    可笑自己當初執著於當一個凡人,想要同凡人一模一樣的生活。


    去他娘的人間,去他娘的天下!


    她終究是當娘的,得守護她的崽子。


    十五年來她從未走遠,就隱居在青丘城外不遠的梅嶺之中。


    梅子成熟時節,梅娘摘下一筐熟透的梅子,變幻身形,打扮成一個貧窮的老婆子,挎著那筐梅子進了青丘城。


    菜市還在他們最初規劃的地方,梅娘將梅子擺在顯眼的位置,像凡人一樣,將大個飽滿的梅子擺在最上麵一層。


    很快就有顧客圍過來,“這梅子酸不酸?”


    梅娘十分有耐心地招攬:“新摘的梅子,個頂個的甜哩,先嚐後買,不甜不要錢。”


    她十分熟悉凡人的口味,梅子都是從曆來最甜的那幾顆樹上摘的。


    很快梅子被兜售一空。


    聽說宋王府要擺三日流水席,五十張桌子,普通民眾不需要隨禮,隨到隨吃。


    民間無不誇讚宋王菩薩心腸。


    她是公主的娘親,不好意思上門打秋風。


    捏了捏手中賣梅子所得的十文錢,禮輕情意重嘛!


    司禮官看著一字排開的十文銅板,麵部表情抽搐。


    “怎麽?嫌少?”


    梅娘沙啞著嗓子,佝僂著腰,一副風燭殘年的樣子。


    司禮官忙道:“不是嫌少,王府的流水席不需要隨禮。這錢,老人家還是收迴去自用吧。王府不缺錢!”


    “你看,還是嫌少!”


    “本官不是那個意思,主要你看我這賬簿,它寫上去也不好看呐!”


    梅娘伸長脖子,瞧了瞧賬簿。


    排在她前麵的那位仁兄替他主子上禮一千兩黃金,再前麵一位北海珍珠一鬥,還要往前看,後麵的仁兄等不及了。


    “老太太別礙事,我給你十兩銀子,趕緊拿了吃席去吧。主人家大度,不好意思趕人,識相的就別在這裏添亂!”


    許是山居久了有些寂寞,梅娘很激動,這位仁兄很有趣嘛。


    梅娘接過銀子,往流水席上一指,“你這娃娃慈悲,那邊席上都是苦人,可否一人賞銀十兩?”


    一桌十人,五十桌,五百人,五千兩銀子的開銷,他這個當管家的還是不能隨意拿出手的。


    仁兄有些狼狽。


    後麵排隊的開始鼓噪,替主家趕人。


    今日是女兒的好日子,梅娘不打算鬧事,為嘛隨個禮就這麽難?


    “何事喧嘩?”


    宋王出來了,儒雅英俊,歲月不敗美人,歲月也從不敗帥哥。


    司禮官忙上前,悄聲說明原委。


    “老人家請留步!”


    已經溜到門邊的梅娘生生頓住腳步,蹣跚著轉過身來,“老爺是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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