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裏的口氣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動中的婉潞也聽出來了,她剛叫聲:"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爺已經打斷她:"婉姐兒,你小孩子家,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聽他張口就是問罪,知道他定是聽了什麽話來的,對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給你舅舅打掃房屋。"


    婉潞本是個伶俐的,方才不過是故人重逢的激動,這才沒察覺不對,話說到這裏,婉潞自然


    明白,雖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話又不得不聽,隻得起身行禮:"是。"又對李三老爺行禮,這才帶著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帶走了廳裏那種虛假的融洽,朱氏看著李三老爺:"三老爺,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所為何來,是問罪還是吊唁?"


    李三老爺肚皮裏正在思量如何應對這刁鑽的婦人,聽到她這不拐彎的話,用手撚撚胡子,臉色莊重起來:"不錯,我這次來,不過是帶外甥女走的。"


    帶婉潞走?這是朱氏沒想到的,但她隻是微微一頓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兒,尚有孀母弱弟,敢問三老爺要帶她走是為的什麽?"李三老爺的臉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過是個後母,曆來後母心毒,對繼子女百般折磨的事聽的不少,原本妹夫還活著,那是她的親爹,我們自然不好管,現在妹夫已經沒了,我們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後母手裏過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讓她過幾年快活日子。"


    朱氏聽的滿心氣憤,冷笑道:"我雖不敢說待大姑娘宛似親生,該有的卻也不缺,敢問三老爺,你若真心疼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過門,這七八年來,可曾有過隻言片語問候大姑娘的?"


    這說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的臉色頓時變的黑如鍋底:"你,難道不是你這刁婦,阻著妹夫不給我們李家和這邊聯係?"是嗎?朱氏的眉一挑,說出的話還是那麽平靜:"我倒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條罪名,隻是我嫁過來,也曾接過那邊的信,說老太爺去世,我們老太太沒了,那邊也收到過信,不講別的,就說這次,若不是我們去信,你們怎麽會知道老爺沒了?三老爺,這條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齒,聽的李三老爺更加暴躁,他本以為朱氏是那種沒多少見識的商戶婦人,隻會撒潑打滾的,到時把罪名一說,帶了外甥女就走,誰知朱氏在這裏和自己講起理來,原來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這刁鑽婦人,對我都無禮,想必私下對外甥女更是沒了好臉色。"


    他在那裏氣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這才抬頭看他:"三老爺,論理,你們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聽過,隻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亂往人身上潑髒水?"


    朱氏這樣說,李三老爺頓覺啞口無言,上個月接了這邊的信,說的是平老爺沒了,想著山高水長,現在家裏家計艱難,哪還有這麽一筆路費過來奔喪,也隻有等以後有了機會上京時候再順路來一趟。誰知過不了兩天,這邊又來人,來的是族裏的,稱朱氏這個繼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麵子上的事又做的極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趙家這種積年的世家,給婉潞預備的嫁妝倒很豐厚,害得婉潞有口難言,當了人還要讚朱氏極好。


    這旁的倒罷了,一聽到豐厚嫁妝這幾個字,頓時想起當年李氏出嫁的嫁妝也是很豐厚的,朱氏給婉潞預備的嫁妝裏麵,定有當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迴來,這筆嫁妝也就跟著到了自家。那時自家就把嫁妝握在手中,用銀器換了金飾,時物換了古董,潞綢換了京緞,這樣一來,少說也能挪出數千兩銀子。


    橫豎婉潞隻知道那些箱子總數不少,就算開了箱子,也隻當這些東西是當年朱氏換出來的,怎會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這才攛掇大老爺,讓他派自己來接婉潞。


    李大老爺本不想的,隻是備不住李三老爺在那裏說,就這麽個外甥女,自己不疼誰人疼?又加上陳媽媽在旁邊搬嘴,說這朱氏確不是什麽好人,李大老爺想著婉潞要嫁的是積年的世家,也該教教她禮儀規矩,這才答應,那曉得他肚裏打的是這主意。


    自然李三老爺肚皮裏的官司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打的名號也是為了外甥女好,和人說起一句句也是外甥女失父失母,這些做舅舅的再不心疼一點,那日子過成什麽樣了?說的次數多了,連自己都認為是真的心疼那個外甥女,才要來接她的。


    至於那些錢財,外甥女孝敬舅舅是天經地義的,也早把朱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來的。聽到朱氏這樣說,恨的咬牙切齒地道:"好好,你說我潑你髒水,我可是有人證的。"


    說著喊一聲來人,陳媽媽早在外麵等著他這聲喊的,幾步跨了進來,撲通一聲給李三老爺跪下:"三老爺,自從這婦人進了平家門,挑唆的老太太老爺們都聽她的,不心疼婉姐兒,把老奴也趕了出去,三老爺,你可要為婉姐兒做主啊。"


    說著陳媽媽就大哭起來,李三老爺得意地看一眼朱氏:"人證在此,你連我姐姐的一個陪房都容不得,還把她趕出平家,對我姐姐的骨肉自然更是容不得,你當我們李家全是死人嗎?"


    朱氏從一看到陳媽媽時候心裏的那絲不安此時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幾分見識的,況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這樣一個刁奴的指控?身子依舊坐的端端正正,看著李三老爺,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爺,我倒不曉得,哪家主人不會去斥責做錯事的下人?再則當日本是讓她迴鄉榮養,銀子身契都給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麽此時倒口口聲聲說起我的不是來?我倒想問問,三老爺一不姓平,二來多年沒有通過音信,你要給大姑娘做主的話,說出去也沒多少人信吧?"


    這話直戳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本就是衝著銀子來的,還在想轍的時候,朱氏已經站起身,她起身時候的氣勢過足,李三老爺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朱氏也不看他:"三老爺,你既是大姑娘的舅舅,我們也是親戚,在情在理,都該安置你的,隻是這裏姓平,平家人的事不勞李家人來管。"


    說著袖子一甩,轉身而去,李三老爺氣的臉都白了,順手拿起茶碗就往地上砸,楊媽媽急忙過去接住那碗,嘴裏還道:"李三老爺,你李家家大勢大,自然不在乎這麽幾個茶碗,我平家已經窮了這麽久了,這幾個茶碗還要留著待客的。"


    李三老爺本有心病,被楊媽媽這一說心裏更怒,抬腳就往她身上踢去:"刁主必有刁奴,也不曉得婉姐兒在這家裏,受了多少氣?"楊媽媽身子一側,李三老爺那腳隻踢到她胳膊,楊媽媽也不伸手拍灰,隻是連聲應是:"是是,你心疼我們大姑娘,這才七八年不通音訊的。"


    李三老爺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頭時候麵前已經失去了楊媽媽的身影,站著的不過是自己帶來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連連踢了兩腳,以為這樣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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