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婉潞覺得身子沉重的沒有辦法,眼皮重的活像下一刻就能睡著,但事情還沒有結束,還是要打起精神料理,聽著婆子們的恭敬稟告的聲音,婉潞看著她們也疲累之極的眼神。


    這都足足三天了,上下都沒有好好的睡,疲累也是正常的,總要過了頭七,才能歇一下。婉潞把對牌批迴去,從一旁陪侍著的丫鬟春燕手裏接過盞茶。春燕也是在打瞌睡,沒注意婉潞接過茶,直到聽到婉潞喝茶的聲音才驚叫起來:"姑娘,這茶是冷的,等再給你換熱的。"


    婉潞早把茶喝幹,雖是冷的,卻讓她精神一振,把茶杯放下,婉潞用手按一按兩太陽:"你也趁空打個盹去,我瞧著這裏也就是守靈,你再陪我熬著,到時就更沒人服侍了。"


    春燕揉一揉眼睛:"不,哪有姑娘在這裏守靈,我們去偷空歇著的理,再說夏妍也去歇著了,我們倆輪換就好。"雖然這樣說,春燕還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剛把手放開,春燕就看見婉潞探究的眼神,春燕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婉潞示意她退下,迴事的婆子已經沒有,就往旁邊的靈堂來。白日熱鬧的靈堂此時隻剩下幾個人了,念經的僧人已經去歇息了,靈位之上,寫的是自己父親的名字,下麵落的,是繼母和自己,還有弟弟的名號。平太太朱氏懷裏抱著已經睡的昏昏沉沉的續宗,眼裏的淚沒有幹過。


    聽到腳步聲,朱氏轉身看見是自己的繼女,把續宗放到一邊,輕聲問道:"勞煩姑娘了。"婉潞也跪到她旁邊:"太太說什麽話,我是平家女兒,太太事忙,自然要幫的。"說完這句,兩人都感到無比尷尬,不曉得再說什麽。


    婉潞六歲喪母,七歲那年父親給自己娶了這個繼母,八歲的時候添了個弟弟續宗,到現在繼母進門八年來,四時衣物,丫鬟婆子,一日三餐,包括請來教導自己的先生繡娘,這些是從來不缺的。缺的,隻是不像母女一樣,除了每日晨昏定省,節慶時候,循例說上幾句,別的話,兩人就都沒什麽可說的。


    偶爾婉潞也會怨,如果是自己的親娘還活著,一定不會這樣客氣,而是會親自教自己。但隨即婉潞又笑自己想的太多,這個繼母,雖然待自己不甚親熱,但也不克扣,閑來時也帶自己應酬,自己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在和自己同齡的人那裏,也是頭一份的。


    年前她還命人把自己娘當年的嫁妝全都放到自己房裏,還往裏麵重新放了一套金頭麵,金銀席麵各一桌,玉琢的合巹杯一對,各種零碎的布料那些,林林總總也是許多,說等明年自己出嫁,好讓自己去做人。縱是親娘,也隻能做到這樣。


    萬事休求全,這是婉潞從小受的教導。婉潞對這個繼母同樣也是客客氣氣,隻是父親的驟然離世,除了料理喪事,婉潞心頭開始有了不安,繼母原先對自己的情意,不定就是看在父親麵上,父親已經不在了,自己此時就是真正的孤兒,續宗還小,不定她會變過麵皮?


    想是離了溫暖的懷抱,續宗覺得睡的不舒服,用手揉揉眼睛張開,看見麵前的婉潞,軟軟叫了聲姐姐就偎到她懷裏:"姐姐,方才我夢見爹了,爹還說下次出門時候給我帶好玩的迴來。"


    婉潞雖和繼母之間客客氣氣,但對自己這個小了八歲的弟弟十分疼愛,朱氏也樂得看到他們姐弟親熱。思及至此,婉潞才恍然,繼母對自己不僅是客氣,還是含了一絲慈愛的,不然多聽過有繼母生了孩子,和前妻子女有隔閡的事情。


    此時聽到續宗的童言,婉潞眼睛發酸,用力眨一眨雙眼才柔聲道:"續宗,爹爹已不在了。"說完婉潞覺得心裏酸澀無比,把續宗緊緊抱住,續宗在她懷裏一聲不出。


    朱氏看看靈前那些隨同守靈的丫鬟婆子們,熬了這麽幾夜,有幾個也在那打著瞌睡,小聲對婉潞道:"大姑娘,你先去歇一會吧,熬了這兩夜,你眼睛都摳了。"婉潞看著比平時憔悴很多的繼母,她本就生的好,平時又愛修飾,看上去不過二十剛出頭,現在脂粉未施,眼下一大塊黑影,臉上淚痕未幹,看上去老了十歲都不止。


    婉潞輕輕搖頭:"太太,還是您先去歇著吧,我年輕,熬得住。"朱氏唇邊突然冒出絲古怪的笑容:"日後再沒人瞧我的容貌了。"接著朱氏抬頭看著婉潞:"你不同,你還要嫁人,女子的容貌是極重的。"


    說話時候,朱氏伸手想摸婉潞的臉,快要觸到時候又停在那裏,婉潞能感到她修長手心裏的熱氣,她對自己,真的已是極好。


    自父親去世之後,婉潞心上一直縈繞的那絲不安此時消失不見,方想說話外麵就有腳步聲傳來,走進一個管家娘子,看著她進來婉潞才恍然此時已是天光大亮,管家娘子也顧不上行禮,隻是匆匆地道:"太太,大姑娘,趙親家那邊派人來了。"


    趙親家,那就是婉潞的婆家,平老爺一倒下去,就遣人去報信,隻是他家雖在離此兩百來裏的京城,算著時日,前日就該到了,今日方到,是有些怠慢了。


    朱氏看一眼聽到趙家來人之後明顯有些羞澀的婉潞,問管家娘子:"她家派來的是誰?快些打掃客房。"管家娘子雙眉緊蹙,就是來的人有些不好說,朱氏是個伶俐人,隻一眼就明白,頭微微一搖:"怎麽,親家老爺沒來?"


    管家娘子如實答道:"他家隻來了兩個管家,說事出倉促,大老爺忙於朝事,六爺要急著明年的會試,等明日七爺出京來靈前上香。"管家娘子說一句,朱氏的臉色就變白一層,等到說完,朱氏的臉色已白的不像樣了。


    婉潞也好不到哪裏去,自己父親新喪,公公不來的話還能用朝事忙碌,連自己丈夫都不來,這對自家輕慢到了極點。管家娘子說完,小心翼翼地問朱氏:"太太,那兩位管家說要進來給老爺磕頭上香,說這是出京前親家老爺的吩咐。"


    朱氏壓了又壓,才把心中的那股怒火壓下去,按說這樣輕慢,是不該讓他們進來的,但日後又要仰仗他們,剛要說話,已經聽到婉潞道:"楊媽媽,你出去告訴那兩位管家,等明日七爺到了,再到靈前磕頭上香不遲。"


    這?楊媽媽探究地看向朱氏,朱氏伸手拉一下婉潞:"大姑娘。"婉潞也顧不上別的,看著楊媽媽:"還不快出去?"楊媽媽沒等到朱氏的另一個指令,行禮出去了。


    婉潞直到楊媽媽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覺得身上一片冰涼,朱氏迴身見她渾身都在抖,伸手摸一把她身上,冷汗淋淋,忙把她扶了坐下,從壺裏倒出杯熱茶:"大姑娘,世態炎涼,我經過見過的也不少了。"


    婉潞手裏緊緊握住杯子,全身上下隻有這杯茶暖和些,對朱氏的話充耳不聞,朱氏坐到她身邊,什麽話也沒說。婉潞發了會呆這才把已經冷了的茶放下,瞧著朱氏道:"太太,輕慢我也沒什麽,隻是在亡人麵前也該收斂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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