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覓走到較安靜的後場,獨留冉擷羽一人坐在吧台,酒精焚燒著喉管,她喝得嗆出了淚水,倘若要問昱凱在她心裏代表什麽?她想,他是她心底,永遠的一根刺。


    拔了會痛,擁抱了也痛,她隻能忽視,他卻不允許她遺忘,總是用各種方式提醒她,他明白的情意使她掙紮得好痛苦,問題是……她不行。


    於覓迴來了,見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卻始終喝不醉,太清醒也是一種折磨。不知道過了多久,冉擷羽開口:「小覓,幫我解開。」


    她把剛纏繞在手指上的線繩扔給好友,於覓接過,看著那細小的繩子互相繞在一起,一圈一圈糾成了結,不禁皺眉。「你這都打成死結了,怎麽打開?」


    冉擷羽勾唇一笑。「我跟他,就是這樣。」


    於覓一愣,看她又拿了兩條繩子,打了一個結。「一開始,我以為我隻是因為我媽的事,不想把感情看得太重。」她再纏上一個結。「可他一直不放棄,我看著他一步一步追來,而我不過隨口拒絕,他卻當成了圭臬,他用情太深,我很害怕……」


    打上第三個結,線繩已經變得有點亂。「但久了,我開始想,也許應該試著放開一次,雖然當初那蛇確實咬得我挺痛的,但十年都過了,我不該再那麽怕草繩。那麽好的男人,如果隻是因為這樣就拱手讓給別的女人,老實說還挺讓人不甘心的,但……」她把繩子搓成一團。「有天,我終於知道為什麽。」


    於覓沉默了,良久,她掀了掀唇。「擷羽,那不是他的錯。」


    「我知道。」理智知道,但感情上,那個事實仍舊無時無刻提醒她,她以為自己沒放心上,但隻是一種自我催眠。當初考大學,她下意識選擇遠地,就是不願再看見他,他們……長得實在太相似了。


    「我告訴自己他是無辜的,但無辜又怎樣?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毫無芥蒂地愛他……」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讓他離開,去找一個可以迴報他感情的對象。


    看著好友頹喪的模樣,於覓歎了口氣,把視線放在她身後不遠處,一個男人站在那兒。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但有些話,他應該已經聽進去了。


    「你聽到了?」


    「嗯,一些。」


    陡然介入的熟悉聲嗓使得冉擷羽悚然一驚,瞬間抬起臉來,在吧台昏暗不明的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臉,她不敢置信。「昱凱?」他……怎會在這裏?


    「於小姐打給我,說你心情不好在喝酒,叫我作好準備,我怕你喝多了就先過來看看……不過,你剛講得太專心,沒注意到我。」


    他聳聳肩一笑,在她身旁的位子坐下,並朝於覓送去一個眼神,後者接收到,點了點頭。「你們兩個好好聊吧。」


    「什——」冉擷羽來不及阻止,看著好友棄她而去,她轉頭,看著寧昱凱,他臉上依舊還是那抹淡淡的笑,眼神被垂下的劉海遮擋住,她看不清。


    良久,他掀唇。「擷羽,你知道為什麽過了這麽多年,我還能一直喜歡你嗎?」


    這也是冉擷羽一直以來不懂的問題,她機械式地搖頭。此刻的寧昱凱語氣雖然溫和平淡,卻給她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她分不清他此刻的情緒,隻能聽他講。「我一直以為你其實是迷失了,談戀愛就像你當初拒食一樣,隻是想用這種方式多得到一點旁人的關心,所以我想,如果哪天連我都不理你了怎麽辦?我答應過你的,沒有人要你,我要你。」


    沒想到他竟會把十多年前的一句話記得這麽牢,冉擷羽喉頭一緊,想說些什麽,卻被他打斷。「不過,現在看起來,我好像弄錯了。」


    記得第一次告白的時候,他感受得出冉擷羽的驚訝,明白那時的她隻是把他當成一個鄰居小弟,從沒將他往愛情的方向深思過。


    第二年,她仍然意外,他高中一樣讀男女合校,與他同齡的女生那麽多,怎還會記得這個大他四歲的女人?


    第三年,她的表情變了,盡管還是笑著,一派落落大方,可眼底多了些迷惘,她不由得開始將他視為「男人」,第四年、第五年……


    然後,每一次等她分手,他都會送上告白,她曾迴應過一次,可寧昱凱不笨,看得出來她不過是自暴自棄,打算藉由交往讓他滿足,等他看到她的「真麵目」後便失望離去。她不是為了和他在一起而答應,而是為了讓他離開。


    他以為這代表了自己在她心目中與眾不同,卻沒想過他們之間其實卡著更大的一個難題,原來……這一切全是他自作多情。


    寧昱凱終於側過頭來看她,注視她的眸光裏暗藏一抹冷冽的平靜,令冉擷羽打從心底發了個顫。麵對這樣的昱凱,她陌生,甚至懼怕——


    他笑了。「原來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還以為你不懂,結果真正沒搞清狀況的人是我。你何必這麽辛苦?隻要明白告訴我,我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我就懂了——」


    當年擷羽的父親外遇,對象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


    他父親早逝,母親獨自一人拉拔他長大,多年不曾再嫁,沒想到近水樓台,最後選擇的對象竟是住在他們隔壁的冉父。


    換個角度來說,他的母親,也正是間接造成冉家悲劇的罪魁禍首。


    可那畢竟是他母親的作為,和他無幹,因為擷羽從不曾在他麵前指摘過這點,所以他以為她也是這麽想的,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她始終沒釋懷過。


    她不愛他,不是不敢愛他,而是無法愛他。


    甚至寧可找個假的欺瞞他,也不願把話說白。他曉得她是不願傷他,問題是她心底壓著,他就能好過?


    想起於覓告訴他的內容,他想這次,他是徹底受傷了。


    「我想……我應該沒有理解錯誤吧?」


    冉擷羽講不出話,或者說是無話可說。昱凱的眼神陰暗,彷佛陷入永夜,再無一絲光采。他就這麽瞅著她,看著她的方式卻不帶任何溫度,銳利得像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顫動,或者……他在等,等她說出一句反駁,駁斥他的推論,即便那是謊言,他也願意相信。


    隻可惜,他失望了。


    冉擷羽在燈光照耀下的臉色很蒼白,漆黑的眸子裏轉動著水光,她唇片顫動,數度欲言又止,那副脆弱的模樣使寧昱凱看得心疼,終究還是無法冰冷地待她……他扯出一抹澀笑,抬手撫上她的臉。「擷羽,你其實一點都沒變。」


    從過去到現在,她講不出任何一句違背自己心意的話,就連拒絕他時都不曾講過一句「不喜歡」,所以他才會一直期待,期待有天當她願意放下受過的傷,她就能看見他。


    現在想來,是他想得太美了。


    寧昱凱看了眼被她擱置在吧台上的繩線後起身,在離去之際,他說:「你以為,隻有你是受害者?」


    「你以為,隻有你是受害者?」


    這是第一次,寧昱凱用那樣的表情對她說重話。


    他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但深沉的眸底卻蘊含著一抹深深的挫敗,使她看得胸口發疼,好似被什麽東西緊緊箍住,近乎暈眩。


    然後,他就這麽獨自一人迴去了。


    之後整整一星期,他們盡管住在隔壁,卻始終不曾打過照麵,想到過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情況,冉擷羽才明白,原來,當一個人要迴避另一個人時,居然可以做得這般徹底。


    前兩天,kevin打來問:「嘿,你之前說的那個計劃何時要實行?」


    冉擷羽苦笑。「不用了。」


    「嗄?」


    「因為那個人……已經放棄了。」就像聖誕夜那天他說:「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的。」如今,他終於受不住了。


    也許她應該開心,這是她唯一還能替他辦到的事,隻是午夜夢迴,他那句近乎心碎的指責不斷在她腦袋裏盤旋——你以為,隻有你是受害者?


    她當然知道不是!


    可倘若世界上的事真的都能理智地分辨是非黑白,就不會有這麽多複雜離奇的事件。她沒辦法,隻要看著他就會迴想起來,想起他的母親是如何介入她本來和諧的家庭,破壞了一切。那些敦親睦鄰的舉動全成了別有深意的示好,她覺得惡心,那種痛苦,不是一句「和你無關」就可以抹滅的。


    「這樣就好……」冉擷羽如是告訴自己,她並不想報仇,隻想給彼此一個清靜,因為不管是為了哪種理由,她都無法迴應他付出的感情。


    然後就在半個月後的某天,她出門上班,卻難得地看見隔壁昱凱家的門大敞,一群工人來來迴迴搬動裏頭的事物。她一怔,頓住腳步。這陣仗顯而易見,昱凱他……要搬家?


    她下意識地走進他的房子,看見寧昱凱修長身形正倚著窗口,嘴裏正叼著煙吞雲吐霧。


    冉擷羽愣住了,因為在她記憶中的昱凱是不抽煙的。


    「你……要搬家?」


    他聽聞詢問轉過頭來,忙了一個早上,他身上沁著一層薄汗,黑色的t恤緊貼身軀,顯露出藏於其下的精壯線條。他頭發亂著,細長的眼裏再沒過往那種看見她便會漾起的柔潤光澤,他吐出一口煙,語調很輕。「是啊。」


    簡單兩個字,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多與她攀談的打算,他將視線移迴窗外,繼續吞吐煙圈,姿態熟稔得好似抽了幾十年的老煙槍,冉擷羽動了動唇。「我不知道你會抽煙。」


    至少她從沒見過他抽,也不曾在他身上嗅聞到任何一點煙味。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他這句話一出,便似力道強勁的拳,一口氣狠狠撞擊在她心口,她臉色蒼白,好半天無語。眼前的昱凱,簡直就像換了另一個人。


    寧昱凱撚熄了煙,淡眸睬她。從冉母試圖自殺後,冉擷羽便極度害怕瓦斯的氣味,所以她不敢開瓦斯爐,甚至對於煙霧之類的也很敏感。他在高中時抽過一陣子,後來為她而戒,之後就很少抽,可現在沒了這個限製,他隻想放任自己,做任何之前她不喜歡而他想做的事。


    「我其實還滿不喜歡做飯的,因為很麻煩,不過你又不敢開火,我們若要在一起,總要有個人會做。還有,我討厭女孩子喝得爛醉,你都不知道照顧喝醉的人有多辛苦,想到之後終於可以輕鬆點了,也許我應該高興。」


    「你……」冉擷羽瞠眸,不敢置信。「原來你過去這麽勉強?」她哭笑不得,心頭委實泛酸得厲害。「那真是辛苦你了,但我不記得這是我要求你做的,既然這麽不喜歡,幹麽強逼自己?」


    「因為我想做。」


    「啊?」


    寧昱凱看著她,陰暗的眸子裏終於帶了點溫度。「我不喜歡做飯,但能為你做,我就覺得很開心。我討厭女孩子喝得爛醉,但你隻有在喝醉時才會親近我一些,我以為我做這些你也同樣開心,但其實真正在勉強自己配合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覺得煩躁,再燃起一根煙。有什麽比看明白了自己這麽多年的一切,不過隻是自我滿足還要讓人痛苦?但偏偏這是事實。「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沒勉強過我這麽做,我做的一切都隻是因為我想做,我沒打算拿這些勒索你忘記我媽做過的事,但一想到你在心底竟是這麽看我的,我就覺得很受傷。」


    他連同歎息吐出煙來,看著這個曾在他懷裏脆弱慟哭渴望被愛的女孩,終於承認。「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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