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這裏隻能瞄見他接電話的背影,那線條非常優美,透過t恤彷佛能窺見那如山棱般起伏的肌理。而他盡管刻意壓低,可對話內容仍舊斷斷續續傳了過來。「嗯,聖誕快樂……抱歉,我有約了,改天?我想不行。雅玲,謝謝你,我有喜歡的人了,你知道的……」


    冉擷羽聽著,感覺胸口某處好似被人用力擊打了一下。


    「擷羽?」寧昱凱結束通話,走了迴來,他看見她麵色蒼白,一臉發怔,不禁有些擔憂,他正想伸手探觸她,冉擷羽卻一震,想閃身但失去平衡,整個人連人帶椅跌落在地,哐地一聲,很響。


    「痛……」


    她按著撞到的腦袋,疼得齜牙咧嘴,寧昱凱及時上前扶起她,為她揉傷處,問她:「很疼嗎?要不要冰敷?」


    他動作很輕,幾乎將她環抱在胸前,冉擷羽鼻腔發酸。她不信他看不出她是為了閃他才摔倒,可他一句話都沒說,隻顧著注意她的情況……她愣愣抬眼,看見他仍笑得那般好看,可眸子底卻蘊著些許無奈,最後化作一抹縱容,那擊碎了她,幾乎使她快落淚……老天,她怎可能完全不受他吸引?


    「擷羽?你還好吧?」見她久沒反應,甚至要落淚,寧昱凱緊張了,以為她撞疼了頭。「等等,我去拿冰塊給你……」


    「不用了。」冉擷羽抹去眼淚,恨不得自己被這熱度給蒸發,她拍開他遞來關心的手,看見他一時有些發愣的臉,心痛如絞。她寧可一刀砍死自己也不願見他受這樣的傷害,但她一定得這麽做,否則他們的關係永遠隻能這樣死拖活拉著,而那對他太不公平。


    她自認思維正常,被人長久地仔仔細細討好,不可能毫無感覺,有時候故意對他狠了點,之後她都會心揪得一整晚睡不好。


    她吐了口氣,昱凱是個好男人,她雖然自私,卻不至於良心全無,倘若真是為他好,她該讓他放棄這種不健康的關係,隻因他要的,她給不起。


    她這輩子,不可能、也不打算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那太累了。


    就像她母親那樣。


    而這麽好的男人,有權利得到一份完整的、美好的愛。即便不是由她來給。


    「剛剛那個女的……跟你什麽關係?」


    寧昱凱頓住。莫非……她的反常與剛才那通電話有關?他一笑。「隻是同事。」


    她的反應令他欣喜,本來微微的疼竟化作甜蜜,隻因曉得了她對他,並非表麵上那般的無動於衷。


    「我知道。」他毫不掩飾的喜悅刺痛了她的眼,她喉頭一緊,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真正的殘忍。「她人好嗎?」


    「還不錯。」


    「既然這樣,要不要考慮跟她試試看?」


    此話一出,寧昱凱臉上的笑容斂下了。「這是什麽意思?」


    他長相溫和,笑的時候有如冬日暖陽般讓人全身都暖和起來,可一旦不高興了,周圍的氣氛也會跟著他的情緒一同沉寂下來,凍得人打顫。


    而他這一麵,幾乎不曾在她眼前展現,除了很多年前那一次……


    那次,他救迴了她。


    所以這一次,該換她放手救他了。


    「昱凱,你說你想跟我交往對不對?好啊,我答應,那要多久才夠?多久你才會覺得滿足了,不再那麽死心眼地非我不可?」


    這些話很傷人。連冉擷羽都很意外自己竟能用這般平順的語氣說出口,彷佛練習已久,順暢得完全不吃螺絲。


    寧昱凱不笑了,深幽的眸如一灘死水,不再閃動光芒。他靜瞅著她,好似要藉此將她的真心看透。


    冉擷羽扯了扯唇,真心?她真懷疑自己身上還有那種東西存在。


    「夠了吧,不要再執著於我了。」


    她重重籲了口氣,其實這些全是真話。


    唯一不同的,是她刻意表現厭煩,但她怎麽可能真覺得煩?問題是在這一刻,一個不舍的眼神就會令她功虧一簣,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說出這些話,她不想……再說第二次。


    這一字一句聽在昱凱耳裏或許有如淩遲,可對她而言又何嚐不是?


    「老是看著你,我很膩了。」


    「啊。」寧昱凱輕噫一聲,表情很淡,也很沈。他看著她,她的眼神是倔強的,神情是厭惡的,她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了拳,隱隱發顫。


    這麽多年,他以為自己早已作好萬全準備承受她的攻擊,可直到這一刻,他才頓悟,原來他不是不會受傷的。


    周圍陷入一片闃靜,沒人說話,隻有沉重的唿吸聲。


    他想,她說得確實夠明白了,這些年她從沒像今天說得這般清楚,一般人聽了這種話應該會徹底惱羞成怒,他何苦作踐自己,死巴著這個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不放?


    可他看著她,看著她努力在自己的目光裏添上厭惡,看著她絞盡腦汁搜索著那些傷人也傷己的言語,心情竟慢慢地寧定下來……沒辦法,他太懂她了。


    寧昱凱苦笑。他從不自詡為情聖,也從不認為自己愛得無私、無怨無悔。他做的那些,全是為了索取她的感情,逼她正視麵對自己。他充滿私心,就算是被拒絕也好,因為在那當下,至少她心裏想的,僅僅是他。


    「擷羽,我可以要求你一件事嗎?」


    「什麽?」


    「別動。」


    簡單兩個字,沉著有力,冉擷羽渾身顫了下,抬眸卻見他一臉不容置疑,她咽了咽口水,最終放鬆自己,當真不動。


    然後下一秒,她便被他緊擁入懷。


    她瞠眸,寧昱凱站著,彎身環抱坐著的她,她的鼻尖因而抵在他的小腹上。他用力地緊環住她,一手霸著她微微發顫的背,另一手則按壓著她的後腦勺,等她想起要掙紮的時候,他已輕易地將她製住,沈實的聲嗓自她頂上傳來。「不要勉強自己講這種話。」


    冉擷羽愣了,還不及迴過神,便聽見他又補一句。「我一直都在做我想做的事,不用擔心我,如果哪天我真的受不了了,不用你說,我也會放棄離開的。」說著,他一笑。「隻是現在,我還不想。」


    「你……」


    他抱緊她。「擷羽,我永遠比你倔強。」


    她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冉擷羽想像得出他是用怎樣繾綣的目光望著自己。為什麽他要這麽懂她?為什麽他要待她這麽好?為什麽……分明早就決定了對他殘忍,她還是忍不住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控製不了自己?


    她感覺自己一直以來的決心有如浸了水的砂堡,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柔情攻勢下逐漸崩坍,再差一點,就要徹底傾頹,再不複形貌。


    於是她閉上眼,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也是這樣用力地環抱住她,向狼狽不堪的她說:「沒有人要你,我要你。」那時的溫度,她的身體仍舊清晰記著,所以在這一刻,她才會無法推開。


    冉擷羽再度落淚,淚水被他的上衣給吸收,浸染出一道道深淺不同的痕跡。


    如同她此時斑駁不堪的心。


    過了這天,冉擷羽終於覺悟了。


    「kevin,幫我一個忙。」她打給自己在v牌做業務的朋友。事已至此,她隻能出此下策。「我需要你假扮一下我新交的男友。」


    「噗!小蘇蘇,你需要男人還不簡單,幹麽要找個假的?」電話彼端的kevin驚到,以為天下紅雨來了。「你跟那個br公關分手也快一個月了吧?到現在還空著?不,這不是我認識的sophia~~」


    冉擷羽翻了個白眼。「少羅嗦!你幫是不幫?」


    「嘿嘿,小忙嘛,要幫當然不是不行啊,隻是為什麽?」


    冉擷羽歎了口氣,想了想,極力輕描淡寫地交代。「有個男的,他喜歡我,我希望他能放棄。」


    「啊?就為了這種事?你也太大費周章了吧!直接迴絕不就得了?」


    「我拒絕了。」


    「然後?」


    「他……不放棄。」說到此,她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可惜人在電話那端的kevin感覺不到。「喔,所以你不喜歡他,嫌他纏著你很煩?」


    她不想多講。「差不多吧。」


    「ok,了改,這忙我幫了。」聽完前因後果,kevin一口允諾,兩人簡單套了幾招,掛上電話,冉擷羽躺迴床上深深吐了口氣。


    不,她不是不喜歡他。


    隻是長久以來,她太安心了,以為自己真能控製感情,想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殊不知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它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悄悄露出破綻,任他溫柔進犯,將她包圍,於是她本來單純地享受戀愛,最後竟不自覺變成了逃避,可她太遲鈍,居然直到現在才發覺。


    「我很怕……」聖誕夜那天,在他懷中,她第一次坦白內心真實隱藏的心緒。


    他問她。「你怕什麽?」


    她沒迴答。


    事實上,她怕他,怕……他所代表的愛情兩個字。


    她……害怕愛情。


    很怕很怕。


    十八歲那年,冉擷羽驚然發現父親的外遇。


    倘若隻是玩玩還好,但到了那把年紀而有的「認真」,就算是千軍萬馬都難以撼動。就在這件事揭發後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包袱款款,趁著她們母女倆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家裏所有值錢的物品及現金跟那女人跑了。


    母親為此遭受巨大打擊,她這輩子就隻跟了父親,為他生兒育女,滿腹的愛情全給了這個男人,冉擷羽仍記得發現父親離家後的隔天,母親聲淚俱下地揪著她說:「擷羽,媽隻有你了……」


    那份痛楚,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她膚底,像個看不見的瘀痕,有時想起,總會隱隱生痛。


    家裏霍然失去了經濟支柱,母親一把年紀找不到什麽太正式的工作,最後去早餐店幫忙,鄰裏周圍的人聽聞這醜事,表麵上給她們打氣,私底下各種不堪的說法都有。她正值高三,前一天還在為聯考的事煩憂,沒過幾天便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不再青春。


    可她告訴自己,媽隻有她了,她得堅強起來,母女倆相依為命,還有什麽關卡是過不去的?


    隻是她沒料到,父親拋棄了她們之後,連母親都在最後一刻遺棄了她。


    那天她一放學就去打工,在自助餐店幫忙洗碗,雖然辛苦但工資較高,隻是不知道怎麽了,她一直心神不寧,工作中甚至不小心打破盤子,劃傷手心,傷口割得有點深,她沒法繼續工作,隻得提早迴家。


    結果迴家一打開門,刺鼻的瓦斯味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嗅覺,她心一驚,掩住口鼻,不敢開燈,隻能朝一片漆黑的屋子裏唿喊。「媽?」


    沒人迴她。


    她一顆心如墜冰窖,明知危險還是衝進去尋找母親身影,可沒一下她便覺四肢發軟、頭暈目眩、意識逐漸模糊,可心裏還是記掛著母親。「媽……」


    再轉醒時,她已在醫院。


    十四歲的昱凱,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哭得眼睛都紅了。


    「小姊姊……」


    幸好,濃烈的瓦斯味從大門泄出,住在隔壁的昱凱小阿姨意識到不對,連忙過來察看情況,這才找了人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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