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婼被叫到老太太屋裏的時候,老太太剛剛吃完了早飯。


    她進屋後也沒被詢問什麽,直接被安排站在老太太身後當背景板。


    雖然摸不準這是什麽意思,蘇婼還是恭恭敬敬,老老實實的站著,站的筆直筆直的,絲毫不敢怠慢,畢竟老太太可是她的終極頂頭上司啊。


    清晨老太太早飯後的這段時間,府裏的夫人們、姨娘們和小姐們都會來給她請安,陪她嘮會兒嗑。


    這是楚門公府的傳統。


    太陽一點點從東方升騰起來,一點點變高,一點點散發熱量。


    溫柔的橘黃色陽光也一點點射進了老太太屋裏,給她的房間增添了一股深秋的溫暖。


    沒一會兒的功夫,該來的人都來了,老太太屋子漸漸的由寂靜變成了熱鬧。


    第一個早早過來的是大老爺的妻子張氏,楚門公府的大夫人。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蘇婼還沒看見這位大夫人進屋呢,就聽到了她清脆的聲音和爽朗的笑聲,頗有一股王熙鳳出場的勁頭。


    待到大夫人逆著屋門口的柔光踏進房屋之後,她那傾國傾城又英氣十足的麵容就完完全全的顯露在了蘇婼麵前,蘇婼感覺自己被驚豔到了,愣在了原地。


    天女下凡,美的富貴。


    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


    蘇婼腦海裏立馬就浮現起了這兩句話來,仔細品品,她覺得這幾句話足以概括大夫人給她的感覺了。


    顏值上,大夫人真的是傾國傾城。


    氣質上,大夫人又很颯爽英姿,有一股女將軍的風采。


    美貌與氣質並存的大夫人真是人中龍鳳。


    後來蘇婼才知道,大夫人是將門之後,身上的英氣勁兒是天生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有些人的氣質,真的是與生俱來,與眾不同,羨煞旁人。


    大夫人便是如此之人。


    不僅如此,她的口才也是相當優秀。


    從進屋開始,她就滿臉帶笑,貼心的湊近老太太站著,拉扯著老太太的手掌,東一句西一句的訴說起來,說的每句話都似那酒樓裏說書先生的調調,既抑揚頓挫又樂嗬婉轉,頗為有趣的很,可把老太太逗得笑聲不斷,就連旁邊站著的,一直不苟言笑的春花姑娘都忍不住笑了好幾次。


    雖然大部分說的都是一些府裏的家常瑣事,柴米油鹽醬醋的小事兒,不足為奇什麽。可這些事從大夫人嘴裏說出來呀,就是讓人聽之有股欲罷不能的感覺,聽的是津津有味兒。


    蘇婼忍不住一直盯著大夫人看,越看心裏越發喜歡,那種對長輩敬佩的喜歡。


    ——


    由於二老爺的妻子劉氏一直體弱多病,無法下床也不能來老太太屋裏請安。所以二老爺的其他兩位姨娘,尚姨娘和夏姨娘就倆人兼具仨人的活,每日來給老太太請安。


    奈何這倆人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一個看起來精明勢力,沒一個擁有搞熱氣氛的能力。


    她倆進了屋,問過安之後就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安靜待著了。


    屋子裏,熱鬧氣氛、有說有笑的依然是大夫人。


    大夫人真是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啊。


    最後來的是府裏的三位小姐,楚大小姐,楚二小姐和楚三小姐。


    至於楚四小姐嘛……她肯定來不了,老太太都不想瞅見她。


    就一會兒的功夫,老太太屋子裏就圍滿了一堆女人,大家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按照平常大家族的習慣,後輩給長輩請完安之後就可以離開了,也就走個過場,意思意思得了。


    但在楚門公府不同,後輩們請安之後需要留下來陪老太太這個長輩說會兒話,讓老太太感受到頤養天年,兒孫滿堂的幸福。


    人如果上了年紀,最害怕的就是孤獨,更害怕的就是家裏裏裏外外隻有自己一個人,兒孫們都不在身邊,常年累月也見不到一兩次。


    蘇婼記得曾經在dou音上刷到過很多有關農村孤寡老人的視頻。


    視頻裏,獨守農村的老頭老太太們,三五成群的蹲在破敗房屋的牆根處,不怎麽說話,就那麽一蹲一整天。


    “目之所及,皆是過往。”


    這是視頻的配文,底下評論的是這些老人們無所事事的蹲在牆根是在迴顧他們的一生,所以叫“目之所及,皆是過往。”,聽起來意境滿滿。


    可蘇婼卻覺得,那些老人眼裏看的不是曾經的人生,而是身在遠方的兒女子孫們。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人會在活著的時候文縐縐的去迴顧什麽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過的都是一日三餐,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通俗生活罷了。


    對於那些老人長輩們來說,人生迴不迴顧都不甚重要,他們渴望的是兒孫們能夠常伴他們左右。


    蘇婼覺得老太太給楚門公府定的請安傳統很好,也很接地氣,聯絡了家人們之間的情感。


    這人啊,交流的多了,接觸的多了,關係自然就親近,哪裏還有那麽多勾心鬥角。


    這個請安傳統其實分為兩部分,男女不同。


    女人們晨起早飯前去給老太太請安,陪她嘮嘮嗑,把府裏的瑣事和她說說。


    男人們則是傍晚晚飯後去給老太太請安,陪她嘮嘮嗑,把府外的所見所聞和她說說。


    ——


    蘇婼作為一個無足輕重的胖花瓶,除了引得幾位小姐們多看了幾眼之外,沒被其他人留意什麽。


    所以,她今天來老太太屋裏,估計純屬就是當一波背景板觀眾的。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夫人小姐們都陸陸續續的走了,各迴各院吃早飯去了。


    雖說她們比老太太吃早飯時間晚,但其實也不晚,是大家正常的吃早飯時辰。


    老太太為了不耽誤時間,每天都起的很早,提前吃了早飯。


    如果看看時間的話,此時此刻也才六點半而已,時辰尚早。


    後輩們愛戴老太太,每日花了清晨時間來給老太太請安嘮嗑。老太太同樣愛戴後輩,每日提前一個時辰起床,提前吃過了早飯,不當子孫們的時間。


    後敬老,老愛幼。


    蘇婼突然覺得楚門公府的後院真的挺有愛。


    ——


    所有人都走了,老太太屋總算徹底安靜了下來。


    這時候,她才想起來了她身旁還杵著一個已經站了很久的蘇婼。


    “蘇婼,你過來。”


    老太太召喚蘇婼,慈眉善目的,很是和藹,不讓蘇婼有什麽心理懼怕。


    蘇婼趕緊走到老太太跟前,彎腰作揖,正視了老太太一眼,趕緊恭敬說道:“是,老祖宗,奴婢在。”


    老太太約莫六七十歲的年紀,頭發花白,衣著樸素簡潔,臉龐略微有些富態,眉眼彎彎,麵色慈祥,笑嗬嗬的讓人心生歡喜。


    “蘇婼,這都快過去一個月了吧。伺候我那讓人不省心的外孫子,可有遇到什麽困難?有什麽困難你盡管說,由我這個老太婆給你做主解決。”


    蘇婼其實也料想到老太太找她應該就是詢問李旌白的事,心裏提前有了底,此時倒不怎麽緊張。


    她趕忙搖了搖頭,眼神清澈,迴答的誠誠懇懇:“迴老祖宗的話,殿下那裏一切都好,奴婢沒遇到什麽困難。說句真心話,殿下人很好,挺好相處的。”


    老太太一聽這話便又樂嗬嗬的笑了起來,用特別疼愛與感慨的語氣接二連三的訴說起來。


    “那就好那就好,你能覺得好伺候,那就好。我那外孫子呦,其實脾氣不好,性格還兇得厲害。想當初他在東宮住著的時候,挑剔得很,隔三差五就要更換一批伺候他的宮女,可把那些宮女嚇得夠嗆,都覺得他是個洪水猛獸。”


    “唉——我這外孫子呦,真把我那女兒給著急壞了。她總擔憂他脾氣不好,不得人心,未來繼承大統了也遭罪。


    可是如今呀,唉——不說了,事已至此,我這外孫子能想開就成,能在我這楚門公裏老老實實的住著就成,能不脾氣暴躁的為難丫鬟就成。”


    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憐天下老人心。


    老太太突然又問了一句,“我那外孫子當真沒有為難你?”


    “嗯,是的。”蘇婼重重的點點頭。


    蘇婼和李旌白接觸以來,他給她的感覺就是挺隨和挺好說話的,至於他以前性格暴躁什麽的,這點還真沒有任何體現。


    “哈哈哈——我這外孫子竟然懂事了,不欺負人了。蘇婼啊,都是你伺候的周到,你的功勞,該給你賞。”


    老太太說著就伸手示意旁邊伺候的春花姑娘,讓她帶蘇婼去裏屋拿賞賜的東西。


    這種場麵,蘇婼可不敢說什麽“不用不用”的拒絕話,那就有點不懂事了。因為這賞賜背後百分之九十九的含義是老太太對外孫李旌白的疼愛。


    蘇婼哪裏能阻止人家老太太疼愛人家外孫子呢。


    再說了,賞賜不要白不要。


    ——


    謝過老太太之後,蘇婼就跟著春花去迎接她的禮物了。


    說實話,她其實還有點期待。


    等到蘇婼真的看到禮物的時候就愣在了原地,她沒想到春花姑娘竟然給她拿了一箱子夜明珠,三顆金元寶,還有一個青翠雪色的精致玉兔形狀的玉佩,再加一串銀珠子。


    那夜明珠似乎都有幾十個,把箱子壓得沉甸甸的。


    金銀財寶,金銀珠玉。


    我的天呐!


    老太太這是給她賞賜全乎了。


    蘇婼懵逼了。


    她就是伺候李旌白每天吃吃喝喝而已,也不是幹了什麽豐功偉業,怎麽老太太要對她這麽大方,估計是愛屋及烏了。


    她老人家對李旌白的疼愛真的很隆重。


    “蘇婼,玉佩、銀子和黃金你就收著。至於這夜明珠,算是給你,也不算是立即給你。你拿迴去之後把它們分散的擺放在殿下休息的房間內,院落的角落處。”


    蘇婼眨眨眼,表示疑惑。


    春花姑娘也不做隱瞞,能說的該說的都說給了蘇婼聽。


    “早年殿下在外隨兵打仗的時候,損傷了眼睛,視力變得有些不怎麽好。如今天氣轉涼了,天色黑的早。光線不好的時候殿下就容易看不見東西,這夜明珠放屋裏放院裏,也好給殿下照個明兒,免得有個磕磕碰碰的。”


    蘇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裏卻自責自己怎麽沒發現李旌白眼睛有問題呢,看來她得更加細心照看李旌白才是。


    “蘇婼,若是哪天殿下離開了,這些夜明珠他定是不會帶走的。到時候你自己收著就成,可別對外聲張,免得遭壞人惦記。”


    春花姑娘說這些話的時候,把沉甸甸的箱子塞到了蘇婼手裏,渾身上下難得散發出來一股溫柔的氣息。


    蘇婼第一次覺得春花姑娘冷酷的外表之下是一顆溫柔善良的心,微微一笑說了一句:“謝謝春花姐姐。”


    ——


    跟隨春花姑娘返迴老太太屋子的路上,蘇婼不自覺的迴想起來了她和李旌白的生活日常,想得深入了,她才覺察出了不對勁。


    李旌白每次對她依賴很大,勞煩她攙扶他去廁所去書房去菜園去涼亭的時候,那時候的天色都是極端暗淡的,光線十分的不好。


    若是大晴天,或者光線尚可的時候,他都不怎麽使喚她,獨立性特別強。


    其實仔細想來,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李旌白從沒麻煩她替他做這做那,一點主子爺的盛氣淩人樣子都沒有,反倒自覺的讓人心疼,接地氣得很,宛若地主家的傻兒子。


    這是養尊處優了十幾年的皇子嗎?


    這是老太太嘴裏說的那個脾氣不好,性格兇得很的外孫子嗎?


    蘇婼突然心裏一陣發酸一陣疑惑,眼眶一陣紅潤,嘴裏禁不住喃喃自語。


    “李旌白,你真是個謎一樣的廢太子啊。”


    “李旌白,你真是個可憐蛋,怎麽就那麽讓人心疼呢。”


    “被父貶謫,處境落魄。左腿骨折,行動不便。眼睛受傷,宛如弱勢。逐出東宮,寄人籬下。”


    “李旌白,你說說你,你這算什麽貴公子人生啊,不是落魄就是殘疾,真的一點都不貴公子。”


    注意到蘇婼的情緒不太對勁,春花姑娘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盯著蘇婼泛紅的眼眶,仿佛察覺了蘇婼所思所想似的,說了一些意味深長的話。


    “蘇婼,你不需要心疼殿下什麽,隻需要把他照顧好,對他好,對他忠心耿耿便可。


    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盤難下的棋局,無論他外表的身份有多麽的金貴,都得是人生棋局的執子者,決策者,經曆者。


    遭遇了人生挫折與磨難,不代表下棋者便是可憐之人。任何遭遇人生磨難的人,都是上天眷顧的強大之人。”


    “蘇婼,你可明白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春花姑娘神色嚴肅,問的認真。


    蘇婼注視著春花姑娘的眼睛,從她的眸色中看出了她對李旌白的尊重,隨後垂眸自我沉思片刻,迴答道:“明白。”


    “什麽意思?”春花姑娘又問。


    蘇婼深唿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發酸情緒,聲音堅定,一字一句道:“殿下乃強大之人,無論他此時在經曆著什麽挫折都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是的,李旌白不需要。


    春花姑娘燦爛一笑,有些欣慰蘇婼能聰明的理解她的意思。


    她看向了海棠小園的方向,聲音是溫柔與堅定並存,“蘇婼,殿下需要的是別人對他好,對他有愛,對他細心嗬護,給他溫暖,給他真誠,給他真心。至於其他的……殿下有他的自尊,有他的驕傲啊,怎麽能讓那些憐憫弱者的情愫去傷了他的自尊與驕傲呢。”


    自尊?


    驕傲?


    蘇婼沉默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李旌白為何那麽倔強那麽獨立,也明白了他壓抑內心悲傷後所表現出來的雲淡風輕、溫柔隨和是為了什麽……


    也許李旌白就是一個兇巴巴的人,隻不過在犯了西北水患錯誤之後,他收斂了真實的自己,不再盛氣淩人,不再兇狠暴躁,變得雲淡風輕,用真誠的心,用溫和的態度去“思過”他的錯誤。


    這樣的李旌白,怎麽能是可憐的呢?


    蘇婼突然覺得自己對李旌白的了解太過於膚淺,所謂的一見鍾情也不過是圖他那副皮囊罷了。


    她真的忽略了,忽略了一個事實。


    李旌白即使再落魄,也是個有手有腳的堂堂男子漢,是個身份貴族的皇家五皇子,是個骨子裏擁有驕傲與自尊的大男人。


    他值得被愛被尊重,卻不容被褻瀆與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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