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決殿內出來,殘陽已落西山,夜已初暮慢慢降臨,緩緩有從後山吹下而來的細風,在這偌大清冷的萬決城中顯得格外刺骨,扶幻悵然若失,黯然無神遊走在宮城內,不知不覺,便踏上了那條熟悉的路,走了許久,終是走到了通往青蒼山峰的腳下,卻不知為何,望著眼前通往後山的小路,扶幻如同失控,沉重的腳步怎麽也邁不出那一步,顫栗的身像是被人扯住了脖子,想衝破而去,卻不知為何沒了勇氣,這條路,一步一步皆是過往,是少年懵懂無知歡喜逃離的路,是遊玩遲歸不知所措的路,是於盡頭遙望師情盼歸的路,是如今心悲念往昔無助的路。


    扶幻仰望山巔,知心有所不在,惟身不敢而邁。


    “吱吱吱……”一陣低呀的獸叫聲傳來,緊接著伴隨著一陣清脆鈴鐺妙音,扶幻這才有些迴過神來,隻見蘭傾不知從哪走出,輕輕一聲唿喚


    “扶幻……”


    扶幻聽到是小黑的叫聲,便已猜出蘭傾定在附近,隻是沒想到在一個對蘭傾來說很陌生的地方,蘭傾竟能找到自己,不知是乾雲坤風的感應,還是小黑那極為異常的嗅覺。


    扶幻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柔聲道


    “傾兒,你來了……”


    蘭傾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看著扶幻遙望的方向,便知扶幻心事,隻見蘭傾拂袖而起,攤開手心,望著扶幻溫柔說道


    “我……陪你一起上去……”


    扶幻一怔,望向蘭傾柔情的眼睛,是鼓勵,是陪伴,是堅定,亦是情意。


    扶幻沒再猶豫,一把握緊蘭傾的左手,緩步向後山山巔踏去,或許在即將隱蔑的黑夜中,蘭傾就是他寄托中那一絲亮光,有力量,有希望,有勇往…


    沒有了剛才的沉重,沒有了怯懦的退縮,一步一步,二人一獸,向青蒼山上踏去,在微風下,在夕陽落山相伴下。


    似乎風也停,霧也停,葉擺也匆匆而停,所有熟悉的一切都停,默聲地,靜靜地看著故人的心歸,看著勇士的堅強,看著情愫的路涯……


    這一段路,以前扶幻從來沒覺得它清長,可是這一次,他仿佛踏過春夏秋冬,踏過十二年的曆程,一步一腳印,步步皆往昔,從陌生懵懂到年少輕狂,喜怒歡笑,短短數年時光,卻莫不是昨日重現。


    “吱吱吱……”小黑不知為何很是歡樂,蹦跳著向山上奔去,似乎是知道這是扶幻的家一般。


    很快,便到了山上,竹屋三四間,粗竹亭園坐,石桌,石壘,一切如舊,推開熟悉的屋門,香爐,書載,石墨,壁畫,和青熠在時一模一樣,有序而放,不染一塵,看著這再熟悉不過的一幕,扶幻強忍心中的悲戚,令他想不到的是師尊的屋舍如此幹淨整潔,好似故人還在,但他心知定是玄玦經常派人打掃。


    “師尊……”莞爾一聲悲喚,淚也不禁打濕眼眶,與師尊曾經度過的流年不絕入耳,仿佛看到了師尊就出現在眼前。蘭傾看著扶幻背痛的模樣猶是心疼,扶起衣袖輕輕的拭去扶幻眼角的淚。


    冷痛的心像是湧上一股驀然的暖意,見到蘭傾為他心疼之色,扶幻甚覺慚愧,自己一心被悲傷蒙蔽,卻忘了還有人再為他擔憂,扶幻握住蘭傾為他拭淚的手,溫和一笑


    “傾兒,我帶你去看我住的地方……”說罷,便拉著蘭傾向另外的屋舍奔去,蘭傾望著眼前緊握著她手的扶幻的背影,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幸福之感,不覺笑從心底而起。


    推門而入,燭火燃起,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最先入眼的便是那整潔的木樞橫書架一遝遝厚厚的書籍。


    見扶幻心情有絲好轉,蘭傾見此故意調侃扶幻說道


    “想不到我們扶幻少俠還挺用功,可就是不知道這麽多書籍看了有幾本。”


    蘭傾一臉調侃,其實也是想讓扶幻不要過分壓抑陷進迴憶的悲傷之中。


    扶幻老臉一紅,想起來自己還真的連一半都沒看到,他也心知蘭傾這般調侃是想讓他心情好點,於是便裝出一副傲嬌的神情厚著臉說道


    “少俠我不僅修為精進,而且在詩詞書法等其他領域也不算很差,你看這副書法就是我扶幻少俠所寫”。


    扶幻說著便手指牆頭掛的一副書法給蘭傾介紹道,蘭傾邊順眼望去邊故意嘲諷扶幻說著


    “什麽時候扶幻少俠這臉皮子也這般厚了。”


    扶幻撇嘴呲牙輕聲一笑,看到扶幻此刻短暫的放下心中悲痛,她也為之其感到高興。


    “釗釗萬決,道自青蒼,扶正黜邪,棄幻棄惡…………”蘭傾默讀著牆上書法上的字,搖著頭評判道


    “這書寫也過於輕狂潦草,一看便知就是你扶幻少俠的傑作……”


    “傾兒你就不能言中有點誇溢之情嗎,好歹這前兩句也算我的得意之作……”扶幻略帶委屈道


    蘭傾隨之抿嘴一笑,敷衍道


    “好吧,其實字法還算不錯……嘻嘻……”


    蘭傾故作敷衍,看向別處,卻發現一件更令她嬉笑不止的趣事,扶幻葉聞笑望來,也是一怔無奈而笑,不知何時,小黑從哪鑽出,直接橫躺在扶幻的床榻之上,四角朝天,一副享受著榮華富貴的模樣,甚是讓人好笑。


    燭火下的蘭傾臉像綻開的白蘭花,笑靨驚豔青蒼,溢滿著幸福的愉悅,看著蘭傾自然坦率的笑顏,扶幻望的出神,蘭傾就像他生命裏的暖陽,在他傷心時,無助時,痛苦時給他希望,給他溫暖。


    蘭傾好笑著小黑滑稽的模樣,卻對上了扶幻深沉的眼神,蘭傾全身一怔,大腦一片空白,二人深情對望,卻不知如何調整氣氛,又舍不得從對方的深情中移出,本是滑稽而躺的小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翻過圓潤身形,一動不動的望著蘭傾扶幻二人深情對望,似乎連它都在期待著什麽。


    一雙大手輕輕的推開了小黑期待的腦袋,惹得小黑吱吱的委屈一叫,探頭再次好奇看去,小黑吱吱吱的興奮在床上蹦躂起來。


    不負小黑所望,蘭傾耳紅臉紅,鼓起勇氣,踮起腳尖輕輕地向扶幻吻去,這一吻,猶如黑夜恆古不息,猶如青蒼萬眾矚目,這一吻,蘭傾將自己的真心托付的明明白白,這一吻,讓二人已然道盡互相的情愫。


    小黑如願以償,吱吱吱的歡唿雀躍在扶幻床上翻來滾去,二人這才發現一直被小黑偷看,羞愧的相視一笑,扶幻深情的將蘭傾攬入懷抱,二人情投意合,終於情定青蒼,至死不渝。


    燭火映著二人相擁的身影,在已經漆黑的夜中化作剪影,在柔弱的月光下見證著二人的情愫……


    興高采烈偷偷尋扶幻而來的玄清月,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青蒼山上,手中的點心木盒隨著身形一個顫抖掉落在地,這一刻,自己的心就如同掉落在地的點心一般,支離破碎,不知何時她才明白對扶幻的喜愛早已不是兩小無猜的情誼,可是青梅竹馬的感情也已經不複存在,黑夜淒月下她怔怔的望著屋內扶幻和蘭傾幸福的身影,像是自己被踢碎了靈魂,麵色複雜多變,久久迴不過神。


    “我們迴去吧,郡主”說話的是跟隨了玄清月好幾年的貼心丫鬟,丫鬟很是聰明,懂得知人心事,看到這一幕便已明白又是一場虐心的癡戀,隻是沒想到受傷的是什麽都可以擁有的郡主。


    終是歲月青睞成一夢,玄清月苦心一笑,悲傷轉身離去,決絕的身影像是告別著無盡的傷痛,丫鬟急忙撿起地上掉落的木盒點心,緊跟玄清月離去,一路如同失魂,玄清月蹣跚而行,再也沒說一個字,丫鬟小心謹慎跟隨其後,都沒有發現玄清月到底是怎麽的神情,或許痛到不知,或許淚流滿麵,亦或許哭而無聲。


    夜深不知何時,蘭傾在扶幻的床榻下已經沉沉而睡,慵懶的小黑像是很是喜歡它這個女主人,緊緊地依偎在蘭傾的懷中,四腳朝天,仰天大睡。


    扶幻倒是心事雜亂,無法入眠,獨自一人又來到師尊青熠的屋舍內,寒氣入縫侵蝕,燭火孤清亦亮亦暗,扶幻落寞坐到那把師尊曾坐的木椅上,閉眼痛定思痛,像是在迴憶中感觸著這把椅子上熟悉的氣息,半天,才哭笑著迴過神來。


    “沒想到你竟修行了誅魂收魄之法”


    扶幻忽然想起在寒陽宗和枯骨交手之時,以氣息對抗屠仙杖恐怖之力時,自己曾無意中竟能感受到那鬼煞之氣可以湧入進自己的氣海之中,隻是那枯骨及時一掌擎天之力將自己擊飛,而後便說出自己修行誅魂收魄的話。


    “莫非當真是感悟到這誅魂收魄法衍些許……”


    扶幻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匆忙的從懷裏掏出那本曲卷翹角的《誅魂收魄之法》,仔細用心感悟起來其中更深奧的道義。


    扶幻將內息催動,以法衍所記運行經脈,全身念力浩然映身,心法隨經脈內息遊離,不斷參悟這法道與身魂相接相融的奧義,源源不斷的氣息在血脈經絡穴位中盤繞,似要融通煉化這詭異法衍的深奧。


    可是誅魂收魄,冀頁詭異,扶幻似有所悟,卻毫無可悟,也不知與屠仙杖對峙之時是如何破影而出。


    終是無所悟,不知不覺,扶幻感覺很是困倦,一個閉眼,便再也沒了精氣神,趴在法衍上沉沉睡了過去,孤燈清照寒,煙縷嫋茫然,油枯難再起,斷孤也斷魂。


    燭火漸漸滅去,扶幻胸前傳出一道微弱的異光,懷中的燭龍之鱗,像是感受到什麽無知的力量,盈盈有微感,或許夢境之中,扶幻又遇到了什麽奇異之境。


    翌日清晨,扶幻便被耳邊一陣吱吱吱的獸叫聲吵醒,醒來後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層厚實的棉被,不用想這後山也沒有別人了,扶幻望著眼前莫名興奮蹦跳的小黑,搖頭一笑,看了看周圍也不管小黑是否聽得懂,輕聲問道


    “傾兒呢?”。


    小黑吱吱吱叫了幾聲,但扶幻沒懂其意,想到小黑畢竟是隻獸物,自己竟然真以為小黑會說話,不由對自己一番好笑,隻好自己起身去看找傾兒在做何。


    剛起身,那本誅魂收魄之法就從桌上滑落在地上,扶幻理好厚被,下意識彎身撿起法衍,隻是剛彎下身來便僵住了,法衍上的功法載錄文字口訣都變成空白,扶幻慌亂的來迴翻看,整本法衍紙白無墨,沒了半點痕跡。


    扶幻失魂一怔,法衍再次掉落在地,內心悲唿而道“為何為這樣……為何會這樣……”


    扶幻衝出屋外,這才看到蘭傾在為自己收拾著屋子,蘭傾看到扶幻而來,便是一陣由心而發的傾笑。“你醒了……看你睡的沉香,我便沒叫醒你……”


    看著蘭傾將自己的房內清掃整理的幹淨整潔,扶幻便心起感動,一股油然而生的莫名之感,突然想到要是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也未嚐不可,然隻是一瞬間的幻想,一轉眼想起法衍一事,便由有些慌張


    “對了,傾兒,你為我披上後被之時,可否是調換了桌上我正在閱覽的那本法衍”


    “法衍?,你說你睡著後壓在身下的那本?我還奇怪你怎麽看一本沒有任何字墨的書籍”


    蘭傾困惑反問道。


    扶幻一愣,心裏萬道驚唿。


    本來一絲的希望,徹底覆滅,悲憫唿天,心隨起暴戾元氣,體內隱隱一股內息比以前強盛,竟帶來一絲噬血之氣。


    看到扶幻有些失神,神情有點不太對勁,蘭傾急忙擔憂問道


    “扶幻,你怎麽了……”


    蘭傾曼妙之聲傳來,扶幻這才迴過神來,喘了口大氣搖頭迴答了句沒事,內心卻惶惶而恐,不由多想自己這是怎麽了。


    “扶幻,要是沒事,我們早些下山去,我早上起來看了,你這似乎沒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再者,我作夜偷偷而來,我怕爹爹和文雪妹妹擔憂”


    “好的,傾兒……”扶幻迴應道,心裏卻萬般繁雜,然不忍蘭傾過於擔憂,扶幻強忍著心事,將那本沒了痕跡的誅魂收魄之法法衍依舊揣迴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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