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凝伏案整理資料到淩晨一點,實在困頓不堪,就去床上睡了。


    時值月中,又是晴天。


    朗朗月光穿過藏藍的窗簾,如果江一凝不是太困,今晚,她一定會心湧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清幽古意。


    藍灣觀景房,哪裏是房子,是把江城市天地的清幽全收到了一起的神仙洞府。


    足不出戶,便可覽盡江城風月。


    隻可惜,這一切都掀不開江一凝沉沉的美目了。


    抱著月白的枕頭,身子微微側蜷,輕得不能再輕的幾個翻身。


    打草驚蛇。


    被褥裏老老實實盤著的一條土穀蛇被打擾了。


    虎不亂吃,蛇不亂咬。


    可是,當它被驚動,一切規則都被打破了。


    它的位置本來就在江一凝的腳邊,爬到她的腿上,易如反掌。


    迷迷糊糊的江一凝嗔意喃喃,“臭丫頭,拿開你的臭腳丫。”


    不見收斂。


    閉著眼用另一腳去阻止。


    一股涼意破空而來,江一凝猛然醒來。


    開燈,掀被。


    小腿上的土穀蛇同時翹頭,紅芯猛吐。


    “江紅——”


    一聲驚叫。


    與聲同時,吐著紅芯子的土穀蛇被重重摔在地板上,離死不遠了。


    “一凝!你怎麽了!”


    江紅揭被而起,光腳躥過來。


    “小心腳下——蛇——”


    江一凝抱腿咬唇,白皙的額頭大汗淋漓,一張精致的小臉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血液。


    然後,江紅看到了自己腳邊正垂死掙紮的一盤土穀蛇。


    下意識去摸東西。


    朝蛇頭砸去。


    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地板上一團血肉模糊。


    然後,頭一歪,整個人癱在地板上。


    “江紅——”


    江一凝已經撕下了床單一角,死死紮住了膝蓋上方一點的位置。


    她艱難地爬下床,朝江紅爬去,拚盡全力遏住發抖的身子,用拇指蓋朝江紅的人中不留情掐去。


    “一凝——”


    “江紅——給我公公打電話——快一點——”


    江紅雖然滿腦子問號,但還是抖著手去撥號。


    老年人夜裏沒有關機的習慣。


    宋玉昆去摸電話,江美珍迷糊中阻止他,“鬼才半夜打電話……”


    宋玉昆堅持接聽。


    “爸……我被蛇咬了……在藍灣十七層……你下樓,江……紅去接你……”


    土穀蛇是江城的常見毒蛇,市場上也常有買賣,用來泡酒喝,說是治療風濕和腰痛。


    宋玉昆會治蛇傷,醫院治不了的,在他那裏轉危為安的,單江一凝知道的,就不下五例。


    隻是,宋玉昆有言在先,凡是執意付錢的,一概不治。


    江一凝敬他,也信他,在這生死關頭,他不是宋一哲的父親,是她江一凝生命裏一個能指靠的親人。


    “誰呀……”


    江美珍閉著眼又問。


    “一凝被蛇咬了,我過去一趟!”


    宋玉昆一邊摸著衣裳往身上套,一邊迴著老婆子的問話。


    “不準去!”


    江美珍跟潑了冷水似的,忽地從被窩裏坐起來,喝道:“不準去!咬死正好!”


    宋玉昆直了身子,沒了平時的懦懦和唯命是從,去儲物間摸出一個瓶子下了樓。


    江紅已經飆到了樓下,路上,她給石中海打了電話,石中海說他會迅速趕過去。


    “宋叔,是宋一哲害的……”


    見宋玉昆上車,江紅就一邊哭一邊告狀。


    宋玉昆歎了一口氣,握著手裏的瓶子,把頭朝膝蓋那裏垂去。


    藍灣十七樓。


    石中海把江一凝扶迴到了床上,讓她平躺下來。


    又重新用醫用繃帶往膝蓋上方紮緊了,緊得血液不能再流通。


    他的軟劍眉從進來就深鎖著,哪怕江一凝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他的表情也一直凝重得使人心裏發怵。


    拿出手機先拍了照,準備把地上的髒東西清理出去,江一凝阻止了他。


    ”待會兒我公公過來,先讓他看一下再打掃……”


    喃喃的聲音裏,是辨不清的多種痛楚。


    石中海隻咬了一下牙,那咯的一聲響還是被江一凝聽到了。


    他氣得五髒六腑都在冒煙。


    活了四十多年,還真沒見過女人被這樣欺負的。


    這損招不是傷人那麽簡單了,這是光天化日下令人發指的犯罪!


    已經顧不得半夜不半夜了,他背過江一凝,撥打了一個電話。


    “石老板,你放心,隻要咱這裏有一星點證據,我們就可以立即抓人。”


    宋玉昆到。


    看見平時隻在地方電視台上才能見到的這個大人物,不由得就矮了半截。


    石中海意識到這點後,上前攙了他一把,“一凝在臥室,您不用換鞋。”


    聲音寬厚平和,宋玉昆的心跳開始平穩。


    “爸……”


    見到宋玉昆,江一凝也哭了。


    “一凝……你受罪了……我……”


    無地自容,代兒受過。


    看了地板上血肉模糊的毒蛇,又查看了江一凝小腿上被咬的印痕,用衣襟沾了沾眼角的淚,“別害怕,爸會給你治好的,不是老蛇。”


    可是,江一凝的眼前已經開始模糊,視線裏開始有重影,大腦也開始有霧漫過。


    “爸……我難受……”


    江一凝開始捶腦袋。


    宋玉昆把藥麵倒手心裏一個雞蛋那麽多,開始用唾沫和藥,然後用手指頭挑起粘稠的藥糊,朝傷口那裏糊去。


    一層一層,像個浮雕似的壘了起來。


    看得江紅和石中海半信半疑。


    “一凝,真不用去醫院嗎?”


    異口同聲的擔心。


    “我信爸,他老人家治好過很多……”


    艱難說著,星眸裏淚光閃爍。


    身心俱痛,能把一個人痛死。


    宋玉昆塗完後,站起來,頭半抬,聲音懦懦,“你們看誰開車帶我迴一趟鄉下,有兩樣東西不夠用了。”


    “石老板,麻煩你……”


    江紅和江一凝異口同聲。


    “不,江紅,你帶老人去,我在這裏守著。”


    不容辯駁。


    江紅看著江一凝,江一凝看著江紅,都有點不知所措。


    石中海看出兩個人的顧慮,難得發了脾氣,“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考慮別的?!”


    江紅帶老人下樓,去鄉下老家去找那兩樣東西。


    臨走前,老人轉身,再次叮囑道,“一凝,記得不能讓藥糊幹,幹了就吐唾沫潤濕它。”


    “爸……我知道……”


    江一凝見過宋玉昆治蛇傷的過程,知道唾沫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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