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大片空靈液體自外湧入體內,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大限將至的緣故,她莫名聽清了這世界諸多的嘈雜。


    大概是推車傾倒...


    有什麽東西落地了...


    還有...


    人在撕心裂肺的哭鬧...


    可是...


    在水中不是聽不見聲音嗎...


    喔...


    是剛剛她幫忙推車的婆婆嗎...


    她在...


    幫自己求救?


    可是...為什麽呢...


    她不值得被救啊...


    明明...在家就算為了旁人失掉半條命...


    自己都不曾被人多看過一眼啊...


    她隻不過幫忙推了個車...


    就值得婆婆這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嗎...


    為什麽呢...


    她...


    也有可能是什麽讓人眷戀的珍寶嗎...


    陸再寧疑惑的想著,在失去意識前的短暫幾分鍾,她腦中一閃而過許多過往歲月的迴憶,卻刻骨銘心的疑惑著今日一路走來的花鳥魚蟲,似乎這些在旁人眼中尋常的事物,乃是她片刻的救贖。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遭受的苦難也不過如此,隻是因為今日一路走來無病無災,沒有辱罵輕賤,真是美好的最後一程。


    水中,陸再寧釋然似的勾起一抹笑意,最後深深望了一眼似乎近在咫尺的光亮,便了無遺憾的閉上了眼睛。


    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果了...


    “...噗通...”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窒息昏厥的前一秒,陸再寧再次被混雜著青草香的空氣包圍,肆無忌憚的衝撞出她吸入體內的湖水,不過片刻,便將其中的汙濁清理了大半。


    她...被人救了...


    被救了呢...


    有人...


    救了她...


    陸再寧混雜的腦中止不住的想著,酸澀的淚水混著劇烈的咳嗽現世,滲入四周隨處可見的濕潤,雖源源不斷,卻難尋去處,隻知道淚水與湖水稀釋,再不見蹤影。


    對上婆婆關切的眼神,她一時之間無法迴應,隻能淚眼婆娑的望著她,一言不發。


    尉遲木改將人救起後便起身後撤兩步,私底下用著內勁替陸再寧將濁液逼出去,麵上卻不動聲色。


    見小姑娘終於喘過氣來,尉遲木改鬆了口氣。


    可剛轉過頭,便見湖麵漂浮著一塊秀白方巾,下意識的往懷裏探去,那裏的東西果然再不可觸及。


    莫名的,尉遲木改覺得有些無措,第一次見麵就弄丟了人家給的東西,這是不行的。


    尉遲木改下意識的往前走,想再度入水,卻精準的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鬆鬆垮垮的揪起,下意識的迴過頭。


    陸再寧朝他搖了搖頭,讓他別去。


    她認出來了,救自己的是方才她送了帕子的那個毛頭小子。雖未看清其全貌,但光憑水麵懸浮的那片她親手所繡的方巾,便不可能認錯。


    她看出來了他想下湖撈方巾的念頭,可為了那區區一塊麵巾再陷險境實在的不值得。


    陸再寧癡癡的望著那塊浮於水麵、卻也隨著水波起起落落的模樣,終於失聲笑了。


    尉遲木改疑惑的轉過頭,不是很能理解她在笑什麽,卻也沒開口提問。


    陸再寧無聲笑了好一陣子,直到五髒六腑都笑的隱隱作痛,臉上的濕潤湖水也被眼淚覆蓋了一層又一層,才終於隨著劇烈的咳嗽聲停止了笑意。


    尉遲木改下意識想上前替她順順氣,但又飛快的收迴了手,這麽做不和規矩。


    此刻的他無比拘束,完全沒了平日裏在枯朽夜曦身旁的輕鬆不羈。


    他雖渾了些,卻也清楚厲兒不會在意這些,不代表尋常姑娘也不在意。幸好四下無人,否則便是他下湖救人這一項都有悖禮法。


    見落了水的姑娘在老婆婆的照料下好了些,尉遲木改遲疑著開口。


    “那塊帕子...”他斟酌著措辭,“...丟了可惜。”


    丟了可惜。


    她方才說了,這是她新繡的。


    陸再寧卻隻是倚靠在婆婆懷中,愣愣的盯著那塊帕子虛弱的笑著。


    可惜嗎?


    陸再寧眼底再度落下淚來。


    不可惜的...算它救了我一次...


    該在湖麵上漂泊無依的本該是她,如今這帕子替了她,也算是讓她再苟延殘喘兩日的意思。


    上天是在教她,讓她再爭一爭嗎?


    尉遲木改沒說話,隻是望著那塊帕子抿著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再寧抬手拂過自己的臉龐,將上麵的淚水擦拭,奈何手上的濕潤並不比臉上好多少,索性也就放棄了。


    起身朝尉遲木改躬身行禮,算是謝過。可她身無長物,實在無以為報,隻能狼心狗肺的自行離開。


    陸再寧勾了勾唇角,她無能為力,也無法解釋,隻能讓自己不知感恩,對救命恩人置之不理。


    若有機會,她一定報答...


    尉遲木改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沒有出聲阻止。


    “小夥子,謝謝你了,你也趕快迴去換身衣裳吧,可別著涼了。”


    老婆婆關切的拍了拍尉遲木改,他隻是才反應過來,老婆婆似乎與陸再寧並不相熟。


    尉遲木改點了點頭,笑著打趣,“知道了婆婆,您可真好心,見人落水您可比她還著急。”


    老婆婆卻搖了搖頭,“那丫頭可比我好心,我剛才在街上不慎跌倒,是她幫我把東西歸置好,又一路護送我到這的。”


    老婆婆說著好像又想到什麽,語氣沉重了起來,“哎!也不知道那丫頭經曆了什麽事,那麽善心的孩子,怎麽就想不開跳湖自盡呢?”


    尉遲木改的笑意僵在了臉上,“她...方才是在自盡?”


    老婆婆疑惑的望向他,“是啊,你剛才沒望見?是她自己愣生生往下跳的啊!”


    尉遲木改當然沒看見,他一心一意關注著尉遲恭,若不是老婆婆喊叫,他可能都不會發現陸再寧落了水。


    他一時之間有些愕然,連老婆婆何時推著車離去都不曾知曉。


    她原來是要自盡的嗎?


    所以方才給他遞帕子的時候,其實她就想跳湖,隻不過是自己擋了她的路嗎?


    她原是要死的,可在死之前,她幫素不相識的婆婆推了車且一路護送,又稍帶遞給了一個在湖邊落淚的小子帕子,寬慰著素不相識之人。


    這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啊...


    尉遲木改隻覺得震撼,一個對世界失望的女子,卻在不斷救贖著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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