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木改隻覺得頭痛欲裂。


    與曾經他渾渾噩噩度過的那十五年一樣,每次醒來都疼的可怕,好似有無數雙手緊緊掐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就要帶他陷入無邊的地獄。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現在,他眼前,好像是有光的...


    “醒了?”


    枯朽無憂見昏沉了一路的尉遲木改終於有了動作,陰沉許久的眸子才終於緩和了些。


    隨手倒了杯茶水遞到他手裏,確保他能握住不會丟下後,才狀似不經意的收迴了手。


    “離到家還有一會,你還能再睡個一刻鍾。”


    尉遲木改聞言心裏有些茫然,家嗎?


    枯朽無憂偏過頭不再望著他,隻是專心一意的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熱茶。


    “你已經睡了一個時辰了,再睡下去晚上必定是精神的很。不過若是你半夜不要再鬼哭狼嚎的擾人清夢,我倒是也不阻你繼續睡覺。”


    尉遲木改覺得此刻有些不真實,他分明是被尉遲恭帶迴去了,現在怎麽會在枯朽無憂的馬車上?


    腦子有點發懵,順從的飲下枯朽無憂遞過來的茶水,稍熱的溫度讓他冰冷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


    “我...”


    尉遲木改張了張嘴,可說了一個字後,他卻突然發現自己心裏好像有太多的困惑,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便又閉上了嘴。


    他生來便是奇怪的,少說一句,便能掩蓋一分。


    枯朽無憂見他的反應,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


    “怎麽?平日裏不是挺能說的嗎?被人綁一次便啞巴了?”


    還以為這小鬼天不怕地不怕呢,結果還不是隻是個未長大的毛頭小子,嚇一下,便膽小的要命。


    尉遲木改抬起頭,看向枯朽無憂的眼中閃過些許莫名的光。


    “不是的...我就是沒想到,你會來救我...”


    說著說著,尉遲木改竟然又低下了頭,聲音也因為心虛變得越來越小。


    枯朽無憂都被氣笑了,“我在你心裏就這麽沒人性?”


    好小子,合著這麽多天投喂的糧食全浪費了!


    尉遲木改被他說的有些慌亂,急忙擺手否認。


    “不是不是...因為我以為你不知道我不見了...而且...就是...你不是一直覺得我是厲兒不三不四的朋友嘛...”


    他之前一直都不理他,搞的他還以為枯朽無憂討厭他呢...


    枯朽無憂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是啊,像你這樣莫名其妙從我妹妹身邊冒出來的,可不就是不三不四嗎?”


    尉遲木改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看向他,覺得心裏原本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升起來的光好像又破碎了。


    見尉遲木改一臉幽怨的看著自己,枯朽無憂隻覺得可樂。


    小孩子果然都是不禁逗的。


    尉遲木改聲音裏有些委屈,“那你為什麽還要救我。”


    他果然還是不值得被愛嗎...


    枯朽無憂見小孩情緒上來了,便知道他此刻定然已經將方才經曆的黑暗拋之腦後,便也沒再逗他。


    “為何救你嗎?”


    枯朽無憂將馬車上為厲兒常備的糕點推到尉遲木改麵前。


    “自然是因為,我府上的小孩,容不得別人欺負。”


    尉遲木改再一次難以置信的抬起頭,聲音裏有些顫抖,“我...我也算你家的小孩嗎?”


    他這是...有家了嗎...


    見尉遲木改滿臉期待,枯朽無憂心情好了不少,欺負人的心思便又深重了一些,故作深沉的看著傻樂的尉遲木改。


    “你不算。”


    見小孩的神色肉眼可見的黯淡了下去,枯朽無憂立馬又補了一句。


    “我們家的小孩都乖巧聽話,你需得少被人綁架,不讓人操心才行。”


    尉遲木改一下子便反應過來枯朽無憂在戲弄他,立馬興奮,“那我算!我算的對吧!”


    枯朽無憂看著高興的幾乎要上躥下跳的尉遲木改,笑的越發囂張。


    逗小孩什麽的確實有意思啊。


    見躁動的小人晃的馬車都不由得顫抖,枯朽無憂生怕他真的將馬車鬧塌了,立馬將人按下老老實實坐迴去。


    枯朽無憂安撫到:“行了,迴去好好休息,明日厲兒便可以逼毒了,今夜多吃兩碗飯,明日才有力氣護法。”


    這小子身上的秘密他自會查,但他不主動說,枯朽無憂也沒心思問。


    可若是被他抓到這個腦子不太好的家夥動了壞心思,他定然也有他的懲戒法。


    想起即將要醒來的厲兒,枯朽無憂嘴角揚的幾乎要上天。


    雖然現在一切都還未可知,但冥冥之中,他就是覺得厲兒不會出意外。


    雖然不想承認,但在潛意識裏,枯朽無憂是有些相信戚硯簡的。


    尉遲木改還沒從他有家了中的歡喜脫出了,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真的嗎?”


    “真的嗎?厲兒可以醒過來了?”


    “厲兒要好了嗎?明天她就會醒過來的吧?”


    “殿下,厲兒不會有什麽差錯的吧?”


    “我們要不要先給她做一桌好吃的啊?睡這麽久肯定餓了!”


    “還得讓情繞燒水讓她沐浴,雖然還沒臭,但這麽久不洗澡她肯定受不了。”


    “殿下我們要不要給她準備一個蘇醒禮物啊……”


    ……


    尉遲木改突然又開始的喋喋不休讓枯朽無憂猝不及防。他有些後悔這麽快便將這個消息告訴他了,如今這小子吵的人頭疼,再這麽下去,怕真是要把馬車給鬧塌了。


    他還年輕,他還不能死!


    但兩次開口想打斷但無果後,枯朽無憂便放棄了,隻能認命的聽他操心一些有的沒的。


    不得不說,這小子確實心大,現在這麽活蹦亂跳的,倒是一點沒有剛被綁架的樣子。


    哪都好……


    就是有種不顧人死活的聒噪……


    好不容易到了家,尉遲木改才終於閉了嘴,大概是方才那番話讓他放鬆了些,這次他竟然壯著膽子主動說要推枯朽無憂進去,一點也沒了之前對他的懼怕,這倒是枯朽無憂沒想到的。


    枯朽無憂隻是了然的笑了笑,但尉遲木改卻不知為何紅了臉。


    封閉許久的少年人,第一次切切實實的在心裏崇拜上了一個人。


    二人緩緩踏入府內,還未走近便見堂前恭恭敬敬的跪了兩個女子,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是,情繞和...溫祁嗎?


    那坐在上端的,是...


    厲兒?


    剛迴來的兩個人心下俱是驚喜,尉遲木改陡然加快了腳步,將枯朽無憂丟下就立馬衝上去,生怕是自己看錯了。


    “厲...厲兒?”


    確定了厲兒真的醒過來了後,尉遲木改激動的將人摟住。


    “你真的好起來了!”


    尉遲木改高興的抱著人搖來晃去的,好在厲兒如今粒米未進,否則真會在此刻大吐特吐,她廢了一些力氣才從不知輕重的男人懷裏退了出來。


    不過厲兒見人迴來了,心裏不由得也鬆了口氣。


    她方才迴來簡單收拾了一番,想著找哥哥探討一下計劃便出來尋,這才碰見了情繞和溫祁。她們二人剛剛才與她說完哥哥去救人,下一秒人就迴來了。


    尉遲木改震驚的模樣讓厲兒覺得有點好笑,不輕不重的往他腦袋上敲了一下。


    “別一驚一乍的,我還活著呢!”


    待讓尉遲木改閉嘴後,厲兒這才恢複冷意望向跪地的兩位女子。


    厲兒麵上緩和,卻是冷冷開口,“還跪在這做什麽?”


    情繞和溫祁的身形微顫,卻也意識到如今已不再是說話的好時機,畢恭畢敬的答了聲“是”,便悄然離開了。


    厲兒轉過頭望向枯朽無憂,剛想問他如今是何情形,卻猝不及防撞進他微微泛紅的眼眶,心裏突然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啞口無言。


    上一秒還施施落座,一身上位者威嚴的女子下一秒便緩緩起身,三步並作兩步的行於枯朽無憂麵前。


    “哥哥...”


    突然間,厲兒的喉頭竟然也有些酸澀。


    枯朽無憂隻覺得不可思議,分明方才還是一如既往昏迷不醒的女孩,此刻不僅完好無損的立於自己麵前,還甜甜的喚著自己哥哥,有一種碩大的驚喜和放鬆讓他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


    但下一秒他便恢複了神色,直直的看了厲兒一會,伸手扣住了她的脈搏。


    枯朽無憂聲音輕柔,“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厲兒任由他為自己把脈,絲毫不掙紮,否認的搖了搖頭。


    “我沒事。倒是戚硯簡,他中了千帆過,方才又運功為我解了毒,現在的情形怕是不容樂觀。”


    她方才便見他臉色蒼白的嚇人。


    枯朽無憂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察覺到她體內的氣息確實不錯,平穩剛勁,麵上的緊張到底是緩和了的。


    提起戚硯簡,枯朽無憂的臉上又多了幾分複雜,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告訴了厲兒。


    “那小子不惜命,我與他說了不可運功,但他為你壓毒壓了半月有餘,今日還強行為你逼毒,如今當然已是強弩之末。”


    枯朽無憂沒有料到戚硯簡會獨自一人將毒素逼出來,但如此大的風險他不可能不在意,想必厲兒應該是突然惡化了才讓他不得不打破計劃的。


    考慮到他救了厲兒,枯朽無憂到底還是開口問了一句,“他沒死吧?”


    厲兒搖了搖頭,但臉色卻有些複雜。


    她原以為戚硯簡不知曉千帆過的厲害,這才肆無忌憚的給她運功療傷,沒想到他竟然是知曉的嗎?


    他還...為她壓毒半月有餘?


    難怪她體內會有戚硯簡的氣息。


    “戚硯簡怎麽了?”尉遲木改一臉茫然的問道。


    厲兒也沒想瞞他,便偏頭望了他一眼,“你男神中了毒,如今身體受損嚴重。”


    聞言,枯朽無憂看了一眼尉遲木改,語氣裏有些嫌棄,“品味真差。”


    拿戚硯簡當男神,這小子確實是腦子有問題。


    尉遲木改急忙否認,“什麽我的男神啊?我男神現在是無憂殿下。”


    他現在可討厭戚硯簡了!


    枯朽無憂麵色一怔,沒想到尉遲木改會這麽明目張膽的表白,不過倒也飛快緩和。


    “進了我府中別的沒長進,品味倒是好了不少。”


    看來他身邊的風水確實養人啊,連尉遲木改這樣的小子都能有長進。


    厲兒聽了枯朽無憂前後的反差,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尉遲木改因為枯朽無憂的誇讚有了些沾沾自喜。但沒樂一會,便又突然想起方才跪在情繞身邊的那個姑娘。


    那個人,是先前被尉遲恭調戲的姑娘吧?


    他隻堪堪見了一個背影,是以並不確定。隻是以尉遲恭的手段,一個小丫頭,真的能從他手中逃出來嗎...


    思索了一下,他不確定枯朽無憂和厲兒是不是清楚了所有事情,所以並沒有全盤托出,隻是開口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方才情繞她們怎麽了?為何要跪著啊?”


    犯了錯的,不是她們吧...


    尉遲木改好奇的,也剛好正是枯朽無憂想問的,故而他也好奇的看向厲兒。這二人突如其來的集中視線,還真讓厲兒感到有些壓力。


    但想起方才溫祁和情繞說的話...


    厲兒逃避的偏過頭,裝作大大咧咧的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啊,她們一見我就跪下了,可能是太久不見,她們兩個有點激動過頭了吧。”


    尉遲木改不疑有她,便了然的點著頭。倒是將她的小心思盡數收入眼底的枯朽無憂好看的眸子縮了縮,但也沒多說什麽。


    厲兒知曉自己逃不過哥哥的眼光,便也不打算藏著掖著,直直的望向他。


    “哥哥,尉遲被綁架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你們別問緣由,也都別插手了,好不好?”


    若是想為溫祁報仇,而隱瞞過往,自然是要先避過哥哥這一關的。


    厲兒明媚的眼眸直直的望著枯朽無憂,眼底的懇求讓他有些困惑。


    他知曉此事定然是情繞和溫祁跟她說了什麽,但她既要他莫過問,他便也隻能裝聾作啞。


    尉遲木改卻有些不理解,“為什麽?”


    但厲兒沒理他,隻是依舊乖巧的看著自家哥哥。


    枯朽無憂無奈的點了點頭,還是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凡事以你的安危為主。”


    厲兒有些喜出望外,“好的好的,厲兒知道了。”


    如今既然避開了枯朽無憂,那麽知道溫祁事情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必定不會超過五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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