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寒風漸止。


    從睡夢中醒來的行商感謝昨夜的平安與寧靜,短暫的早間休整之後,他們即將繼續趕路。


    “看來這歸離路也沒有傳聞中的那般兇險嘛,昨夜裏我可是睡得格外愜意!”有商人侃侃大笑著,迴想起他們南下的路上,野獸在夜間騷亂十分頻繁,可沒有睡過什麽好覺。


    “是有些安逸了,昨晚連狼嚎都沒聽見一聲,”客海也這般附和道,揉了揉脖頸,“隻是這風吹得人不敢露頭。”


    說到這,客海四顧看看,隊伍中最年長的阿公已經早早地醒來,正在例行清點著貨物。


    “阿公醒這麽早?”客海一路上都有些擔憂這位最年長的前輩的身體。


    老人聽見客海的聲音,欣慰地笑了笑:“老了,覺自然就不長了。”


    “昨晚可睡得安穩?”客海起身,從熄滅的火堆旁取過水壺,還有些溫熱。


    點點頭,但老人的臉色在這時卻並沒有再覺得愉悅,而是有些擔憂:“安穩,就是覺得有些過於安穩了……”


    多年的行商經驗告訴他,往往過於平靜的時候更是需要小心的時候,歸離原的兇名絕不是被誇大傳聞的,老人本能地覺得有些害怕。


    突然,從營地後方傳來一聲哭喊。


    眾人聞聲一頓,腦海中幾乎同時浮現起“不妙”的感覺,客海喝水的手一顫,壺裏的水撒了一地。


    “怎麽迴事?”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商隊的護衛已經緊張地抄起武器往後方跑去。


    是賊匪殺過來了嗎?可是為什麽不選夜黑風高的晚上動手,而是在這清晨?膽子大的幾個商人們在這時也順手抄起大刀或是木棍跟了上去。


    想趕在出發前找個地方撒泡尿的陳老三還沒有解開褲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所嚇傻了。


    隻見焦黑的土地上躺著幾具賊匪的屍體,昨夜裏的風吹起一層沙土蓋在這些屍體的身上,乍一看上去就像是有人趴在那裏似的。


    “原來是屍體……”


    聞聲趕來的駱懷沒有見到前來偷襲的賊人,心裏也鬆了一大口氣。


    商隊護衛們上前查驗一番,看樣子是昨夜裏剛死的。從身上的傷口來看,幾乎都是一刀斃命。


    “昨夜裏真有賊人來過……”護衛唏噓,心底裏一陣後怕。


    “出什麽事兒了?讓我看看!”


    從人群中擠過來的段蒼羽見到這些屍體並沒有多麽驚訝,甚至一眼就看出了這是何人所為:“快刀封喉,寧殷的手法,他人呢?”


    段蒼羽大聲問道,但好像大家今天都沒有見到寧殷。


    就在段蒼羽四處尋找寧殷身影的時候,一夜未眠的寧殷坐在一棵枯樹下仔細地翻看著手裏的地圖。


    他昨夜幾乎沒有怎麽入眠,那道突然出現的強大氣息讓寧殷有些心神不寧,他的出現無疑是在警告自己:此行定不會安穩。


    不論那人有著什麽打算,寧殷不得不時刻保持警惕。


    這才第一天,歸離路的複雜程度已經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後的路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按照寧殷的計劃路線,商隊將要繼續往東北方向行進,而後翻過硬石穀。


    硬石穀,又稱埋骨之地,是歸離路當中三大兇地之一,山勢崎嶇無序,多絕壁和亂石,這些地勢都是早年間那場離奇的天災導致的,周圍的幾處高山幾乎都曆經崩塌,碎裂的山石堆積於此,經過漫長的自然風化就形成今日這般景象。


    山穀當中時常有風,風聲穿過無序的山崖,幾經流轉,風聲也發生了變化,那聲響如同異人的哀嚎,如若靜身傾聽,隻覺得瘮人。


    寧殷的海東青早早地飛入高空,將四周的情況收入眼底,如若覺察到異動,海東青會第一時間向寧殷發出預警。


    盡管如此,寧殷依舊不能大意,越是兇險的地方越容易遭到襲擊,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亂石成林的地裏有不少腐朽的骷髏,大多都是半隻身子被壓在巨石之下,看樣子是以前那些倒黴的家夥被這山上的亂石給砸死在這裏。


    商隊中有人見到這駭人的骷髏,當即忌憚地作揖行禮,嘴裏念叨著保命的“咒語”,然後拍拍身上的衣裳除去晦氣,再轉身繼續趕路,不敢再迴頭觀望。


    壓抑,胸口發悶,商隊中不少人都有這般感覺。


    華俞像發瘋了一般催促整個商隊的人加快步伐,滿載著貨物的貨馬大口大口喘著氣,牽馬的商人也累得夠嗆。先不說他們已經多久沒有歇息過,就四周這淩亂的地勢已經足夠他們膽寒,一路上見到的屍骸也越來越多。


    盡管如此,商隊所有人都毫無怨言地埋頭趕路,華俞害怕這山穀裏迴蕩著的陰森,這些隻想賺些錢迴去瀟灑的商人們更是害怕,本能求生的欲望促使他們不要停歇,就算雙腿已經酸痛,依舊不能停下來。


    好在這些貨馬都是當初華俞親自挑選的良種,這般程度的負重和長途跋涉都還在這些良種貨馬的承受範圍之內。至於這些商人嘛……馱貨的是馬,又不是人,隻要貨完好就行。


    華俞現在隻關心這些貨物能否完好抵達興安城,大人們給他的命令是趕在月底將所要求的寶物擺在他們麵前,至於這路上會死多少人,沒人會在意。


    “這麽不要命地趕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屁股後麵有惡鬼追著呢。”


    段蒼羽望著隊伍後麵不斷催促的華俞,冷聲一笑,硬石穀的地勢這般複雜,若是全程這般速度行進,保不齊會有多少人因為身體力竭掉進石頭堆裏成為下一具骷髏。


    “你不去管管?”


    段蒼羽的問話惹得寧殷一陣白眼,順手從馬鞍旁邊的袋子裏掏出一把黃豆喂給了自己的馬。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位華老板是見過大世麵的人,我們這種粗人的建議他怎麽會聽呢?你看看,前麵那些人沒被催,也跑得跟兔子一樣。”寧殷悠悠地說道,輕輕撫摸著馬的脖子,吃好了黃豆的大黑馬發出欣喜的嘶叫聲。


    “我們的任務是保護商隊不被賊匪襲擊,可不是跟他們講哪塊石頭不能踩,再說了,我就算好心提醒他們也不聽呀。”寧殷剛這般說著,前方就傳來有人失足墜落的淒慘叫聲。


    硬石穀之所以有埋骨之地的兇名,是因為山穀遍地都是棱角尖銳的石塊,若是有人腳下沒踩穩從山道上掉了下去,跟落在鐵釘上沒什麽差別,過去的這些年裏,這山穀裏不知已經吃掉了多少這樣的人。


    步子邁得太快,兩條腿終究比不上善於跋涉跑路的四條腿貨馬,一名商人隻是因為踩在了落石之上,腳下一滑便從山穀邊緣跌落下去,淒慘的喊叫聲隻持續了片刻便沒了響動,有人探頭往下看,山穀之下的亂石磕碎了他的腦袋。


    “快,拉住貨馬!”錢五福連忙唿喊著其他赤腳商人將貨馬給牽住,人死了不要緊,貨物還在就是好事。


    走在隊伍中間的馬車行進得很艱難,盡管喻長歌已經建議放棄馬車,轉而把車裏的貨物拿出來馱在貨馬背上更為妥當,但華俞還沒等他說完就揮手否定了這個外人的建議,而是叫了兩個商隊護衛在馬車後方掌扶、推動著。


    “護個馬車就像護著自己的小崽子似的。”段蒼羽冷嘁一聲。


    商隊所有人都在艱難行進著,一邊想著快速走過這兇險的地方,一邊又要注意腳下的步子走得踏實一點。


    這地方已經少有人走,商隊的到來無疑是打破了這兇險的地方的死寂。


    “阿公,還跟得上嗎?”


    客海一邊用力地拉著貨馬的韁繩使其保持貼近道路內側行進,一邊扭頭看向身後的老商人。


    老人是商隊中年紀最大的,如今五十三歲的他擁有二十多年的行商經驗,此時在這險峻的山道用如此速度趕路,無疑是要了他這把老骨頭半條命。


    “還……還行。”老人有些氣喘籲籲,腳下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


    “已經有兩個夥計失足跌落穀底了……”客海腳下步子不慢,正值年輕的他有的是體力,這般趕路對他來說還吃得消,隻是這心中有些鬱悶。這一路走了一半,沒有因為賊匪而折損人手,倒是走路走折了兩個人。


    老人知道年輕的客海心中在想什麽:“行商以貨物為重,但凡是走上這條路的人都得做好隨時折命的準備,富貴險中求大概就是這麽個說法……”


    “折了就折了唄,少了兩個人,到時候分錢的時候我們還能多分一點呢!”走在客海前麵的高瘦男子在這時扭過頭來沒心沒肺地笑了笑。


    客海沒有說話,牽著貨馬的手越發緊了。道理他都懂,他之所以應召加入行商隊伍,不就是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多賺點錢迴去娶隔壁村的阿花嗎?隻不過……兩條人命說沒就沒了,心裏還是有些膈應。


    “走吧走吧,這山穀裏陰氣太重了,不宜久留。”


    老人的話在客海耳邊響起,他晃了晃腦袋,看著前方的山道,碎石越來越多了,與此同時,山穀之中逐漸起了些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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