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宿醉醒來時,已在熟悉的床幃間。


    她揉揉腦袋坐起,愣神了一會兒,身體各處逐漸恢複知覺。腦袋仍舊發沉,頭穴抽痛,四肢發軟,不過比起喉嚨,這些都算不得什麽。


    不知為何,她的喉嚨好像被火燎燒過,幹得生疼。


    她勉力起身披上外衣,拿起昨夜涼透的茶一口飲盡,忽而想起什麽,快步迴到床邊,在薄褥間一陣翻找,掀開枕頭,爾後眼睛一亮。


    她拿起那枚靜靜躺在枕下的玉扣,雙手捧著壓在心口。


    這時,王雲仙叩門而入,她下意識將玉扣藏起,收入腰間。


    王雲仙假裝沒看到她的小動作,吩咐身後的小廝去準備熱水和飯食,又讓她好好休息,今日不必去窯房上工。


    梁佩秋確實有些不舒服,就沒拒絕他的好意。想到昨晚睡去前似乎還在角門外的馬車上,怎麽一睜眼就迴到了房間,難道是柳哥送她迴來的?


    她不免多看王雲仙一眼。


    見他並不在意,叮囑幾句後就要出門,梁佩秋不再扭捏,叫住他想為昨晚的失約致歉,不想才要開口,又一小廝跑了過來,附在王雲仙耳邊說了什麽。


    王雲仙臉色頓變,和她一揮手就要走,兩人邊走邊說著什麽,神情都是她沒見過的凝重。


    即便酒後反應再遲鈍,這時候梁佩秋也看出不對勁了,放下茶碗,三兩下穿戴整齊,追上王雲仙。


    “可是府裏出了什麽事?”


    她一手捋著腰間褶皺的絲絛,一邊望著王雲仙。


    王雲仙讓小廝先去,轉頭見她臉色發白,眼下仍有烏青,料她昨晚喝得太多,想必身子還沒舒爽,不想她跟著奔波受累,可一對上她堅定的眼神,知道這事總歸瞞不過去,隻好實話實說。


    “四六不見了。”


    梁佩秋擰眉:“大先生?他怎會不見,他不是一向不出門的嗎?”


    王雲仙搖搖頭,將知道的情況一一說了,又說有人在內城河看到屍體,如今他們正在沿河尋找,不確定消息真假,也不能確定那人是不是四六。


    總而言之,事發突然,從王瑜到王雲仙都是懵的,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梁佩秋卻是心頭一緊,下意識環顧左右。


    “昨夜、昨夜徐稚柳拉來的車呢?”


    王雲仙見她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問自己的情郎,心頭酸澀,語氣也冷淡下去:“已叫人收拾到小青苑後頭了,你去驗驗看可有損壞的,昨夜抱你出來時太黑了,沒注意輕重。若……若有碰壞的,事後我照價賠給你。”


    “是你送我迴來的?”


    “不然你以為是誰?”


    梁佩秋一愣。


    王雲仙旋即又道,“我見你久久未歸,就去找你,看你在馬車裏睡著了,怕你著涼,才把你帶了迴來。”


    “那……”


    王雲仙看她一眼,眼神明了,他已不欲就昨夜的事再多討論,隻道,“我先走了,你再迴去休息下吧,不要忘了吃飯。”


    “我和你一起。”


    梁佩秋也不再問,快步走到他前麵。王雲仙腳步頓了頓,沒再說什麽。


    兩人先去見了王瑜,爾後出府,將沿河搜人的小廝們聚集到一處,重新劃分區域和任務,從下遊開始往上找。


    到了這一步,也不用怕事情鬧大惹來非議,幹脆大肆聲張出去,和沿河船運以及臨河居住的百姓們打聽,讓大家一起幫著找人。


    王雲仙本有些遲疑,但看她心有成算,到底沒有阻止,於是,半下午的功夫,鎮上就都知道安慶窯裏丟了一人。


    還是個賬房先生。


    “安慶窯是不是流年不利呀?前兒才死了個加表工,沒多久呢,怎麽又丟了個賬房先生?!”


    “我估摸著那賬房先生兇多吉少。”


    “這話怎麽說?”


    “這還用想嘛,肯定是湖田窯幹的唄!”


    “你這沒有證據可不興瞎說呀,空口白牙的,小心惹來禍端。倒窯事故那是剛好發生在兩家爭鬥的時候,事兒已經過去了,況且衙門都沒斷清楚是不是湖田窯所為,咱們也就是揣測罷了。現如今那賬房先生丟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和湖田窯能有什麽瓜葛?”


    “這還不是大事?明年可是皇帝萬壽,安慶窯沒了大先生,賬都做不好,還怎麽和禦窯廠合作?”


    “你這一說倒是提醒我了,難道湖田窯想侵吞安慶窯的那一份?這也要看它吃不吃得下呀!”


    “吃不下又怎麽了?左右安慶窯得不到好唄!”


    ……


    如斯議論,在半夜打撈到四六的屍體後,於次日達到鼎沸。


    仵作驗屍後,得出死亡時間就在梁佩秋生辰當夜,約莫三更天左右。


    四六身上沒有任何和人打鬥的傷痕,也沒有被捆綁的掙紮痕跡,看屍身的淤斑和死狀,應是自然溺亡,即多半是失足落水,而非他殺。


    可王瑜不信,他抓住仵作的手不停說道:“他不可能大半夜去河邊,絕不可能!一定是被人殺害的,你再仔細看看,再看看!”


    仵作隻管驗屍,不管查案,把情形匯報給一旁的夏瑛後就走了。


    王瑜頹然癱坐在地,王雲仙上前安撫。


    而在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看著屍體的梁佩秋,忽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捂著嘴衝到河岸邊嘔吐起來。


    她反應極大,弓著腰劇烈地向前傾倒,然隻吐出了一肚子的酸水。


    從昨兒下午開始她就沒怎麽吃過東西,晚上也隻是一味灌酒,腹中空空,除了酒水沒別的東西。旁邊有人說年輕人沒見過屍體,頭一次見估計嚇住了,明明沒有東西卻仍舊嘔吐不止,迴去要找大夫看看了。


    他們看她吐得嚴重,嚴重到好似心肝肺都吐了出來,都說她是害怕,可梁佩秋知道,她不是害怕,她隻是惡心,惡心得想要將那一夜的所有都吐出來。


    四六的屍體已經泡發了,他本就病態枯槁的麵容,在溺水後反倒柔和起來,膨脹的皮膚讓他骨相少了幾分鋒利,而軟軟的塌陷的眼角和嘴角,更讓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先生,有了菩薩相,端莊溫和。


    寶相莊嚴。


    王雲仙上前來問她怎麽了,她搖搖頭,一句話不說,轉頭就走。出了人群,她聽到夏瑛讓人把屍體抬迴衙門去,要陳屍幾日,供案件調查。


    隨後,他問王瑜:“可知他還有什麽親屬在世?”


    王瑜仿若沒有聽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老淚縱橫:“他是被我從河裏救上來的,沒想到,沒想到……最後他還是逃不了這一死。”


    梁佩秋喉頭的火燒得更旺了。


    她找上門時,徐稚柳正在三窯九會辦事處——即風火神廟殿宇旁額外辟出的一進小院,核對年底將要上交內務府的禮瓷名單,不想迎麵正中一拳。他下意識撇過頭去躲閃,整個人往後一退,撞到正殿的金柱上!


    負責三窯九會灑掃的小廝和幹事一幹人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待看清來人後,徐稚柳將人揮退,又攔住一旁欲要上前的張磊,向梁佩秋招手:“有話我們進去說。”


    “就在這裏說!為什麽要去屋裏?你不敢讓別人聽見嗎?你不敢讓人知道你究竟有多卑鄙嗎?”


    那一拳頭蓄力已久,既將徐稚柳打出了血,也抽幹了梁佩秋的力氣。


    她強壓雜陳的情緒,撫著顫抖的拳頭,大聲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麽?大先生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徐稚柳靜默片刻,給張磊一個眼神。張磊會意,朝院外諸位一攏手,帶著人相繼退出。


    門合上後,莊嚴的童賓神像前,隻剩他們二人。


    梁佩秋不斷調整唿吸,讓自己保持冷靜,以試圖條理清晰,一擊即中。


    “早上醒來時,對於前夜種種我隻剩殘存記憶,可即便那些記憶七零八落,也讓我珍重萬分,我多麽希望那不是一場美夢,多麽希望能拚湊出它的全貌,多麽希望你能幡然醒悟,可我想錯了。你贈我生辰禮,用那滿滿一馬車的兔兒爺迷惑我,讓我喝下那杯早就被你下了迷藥的酒,為的就是潛入安慶窯接近大先生,對嗎?你根本不是來慶祝我的生辰,你隻是想利用我,實現你的目的,我猜得對不對?徐稚柳,是我太傻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相信你……”


    早上醒來時她還在想,為什麽送她迴小青苑的是王雲仙?為什麽她隻喝了一杯酒就醉了?難道一切都是夢嗎?


    可她的喉嚨為什麽那麽疼?


    當她得知四六出事時,一切有了答案。


    不是夢,昨晚發生的所有都是真的,他來了,帶著她無法拒絕的誠意宛若天降,他溫柔地哄勸她,誘惑她,讓她等他,讓她忘記不愉快的過去,讓她像個傻子被玩得團團轉。


    他竟還祝她長命百歲!!!


    他的戲當真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旦角還要好,好到她沒有一絲懷疑,居然一絲懷疑都沒有過!她一廂情願地認為,他的難言之隱,他不能訴之的步步為營,總有一天她能等到。隻要他開口,她就相信他。


    可是,她又一次自取其辱了。


    “世上會有那樣巧的事嗎?你出現後,大先生就失蹤了,你說,你讓我想?我還能怎麽想?”她的嗓子破了音,沙啞的刮過皮膚,就像幹裂的樹皮,被硬生生扯出血漿來。


    “事到如今,我已不想追究太多,隻問一句,大先生的死和你有關嗎?”


    一個人怎會無緣無故跳河自殺?明明就在昨日,他們還見過,大先生難得露出幾分笑,誇她行事越來越有章程,王瑜還在旁邊打趣,說是師父教得好。


    王雲仙不服輸,也說自家師父好,朝大先生不住擠眉弄眼。


    大先生就笑了。


    分明就是一個和善的老人。


    為什麽才過去一夜,人就沒了?


    “說話呀,為什麽不說話?你來見我的時候,可有想過自己會惹上懷疑?還是說,有太監撐腰,你一點也不懼怕?”


    難道她要替一個殺人兇手遮掩嗎?梁佩秋惱極怒極,更是失望至極,即便血漿爆裂也要嘶吼出聲:“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自辯?!”


    她步步欺近,又步步後退。


    “難道真是你,又是你?是你殺了大先生?”


    徐稚柳看著麵前歇斯底裏的少年,不,是少女,原本十九歲應含苞待放的女子,靦腆可愛,秀氣中帶有幾分英氣,即便被追捧為稀世罕見的小神爺,也總是謙卑的,溫和向上的。


    看著他時,她眼睛裏總有暗潮湧動,藏著許許多多說不清的欽慕與柔情,讓他無法自控地為之沉淪,甚而甘願放棄唾手可得的報仇機會,也平生第一次嚐到情愛滋味。


    他曾對吳寅說過,她是他肋下的軟肉,傷了會痛。


    這話不假,因吳寅不知,那已是徐稚柳全身上下最後一片完整的、會痛的肉。


    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麽呢?事實擺在麵前,自辯又有何用?於是,他果真一刀揮斷所有前塵:“我父親當年冤死,是因他做了偽證,而今我勸他翻供,為我父親洗清罪名,他恐當年真兇有權有勢,怕死不肯同意,趁亂襲擊了我。”


    聽見這話,梁佩秋目光一轉,看到他袖子隱約露出的紗布一角,幾乎忘了唿吸。


    徐稚柳卻是背過身去,“他出於害怕連夜潛逃,我一路追至護城河邊,想勸他自首,不料他精神緊張,竟失足掉落河中。當夜河流湍急,又是黑天,他一掉下去就沒了蹤影,我不是沒有想過救他,隻時也命也,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不是這樣的,即便水流很大,你一人力不能及,但可以叫別人來幫忙,或許早點找到大先生,他還有得救。”


    “這樣的人,為何要救?”


    梁佩秋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他害了我的父親,死有餘辜。”


    “他本就該死。”


    “即便不是跌落河中溺亡,也要被判處死刑。”


    ……


    梁佩秋步步往後退,直覺哪裏不對。一個人犯了錯,確實要受到該受的懲罰,她不懷疑徐稚柳故意說謊,汙蔑四六,可即便四六有罪,也應當交由官府審理,按照律例施以懲戒。


    而不是,而不是——動用私刑。


    倘若個個都和他一樣,那天下豈不大亂?她沒有什麽菩薩心腸,也不想去管別人如何,隻因他是徐稚柳,是那個從小飽讀詩書,立誌為生民立命的徐稚柳!


    他怎麽可以這麽冷漠?


    他剛才說著四六死有餘辜時,那冰冷的語氣,仿佛在評判的不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一件物品,隨隨便便一個死物的去留。


    他怎會變成這樣?


    當年在湖田窯,為黑子之死,為一群從乞丐窩裏爬出來靠雙手成為窯工的人,他可以和徐忠抗辯,為他們正名,那是何等高義?那種俠骨柔腸,讓她很長一段時間迴想起來都會不自覺地感慨,他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人。


    可如今呢?那個很好的人一張嘴就定了他人生死,什麽叫罪有應得?什麽叫死有餘辜?他隻是一個白身,一個沒有任何權力的白身,一個讀書人,一個就算身居高位也不應擅權越界、罔顧刑律的公民。


    梁佩秋隻覺荒唐:“你究竟……還要錯到什麽時候?”


    徐稚柳垂首看向禮單,口吻淡淡:“若縣衙查問到你,你自實話實話,不必為難。”


    梁佩秋又覺可笑:“原來在你眼中,我出現在此竟是為了明哲保身……”


    到如今,當真應了說書先生那一句,少時一遇誤終生。


    “柳哥,你知道嗎?當我在茶館第一次聽到先生將我和你的名字擺在一處比較時,我高興地差點哭了。多年以來我從未想過和你相比,所求不過與你同行,若無法同行,但能與你同在一片月色下,亦是歡欣。”


    那日他對她說,“年幼無知,才會因為某種光芒而追隨某個人的腳步。如今你長大了,該明白曾經仰望的不過是一種你心中認定為正確的、明亮的光彩,但那個光彩並不是我。”


    是呀,她追隨著一種她認定為正確的、明亮的光彩,將其視作終生信仰,是多麽甘願成為他腳下的影子啊。


    可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你怎麽可以利用我?怎麽可以為了一己私利,將我的一腔真情踩在腳底……”梁佩秋聲音漸弱,“你太卑鄙了。”


    徐稚柳不置一詞。


    梁佩秋跌跌撞撞朝外走去,她知道這一走意味著什麽。以今日湖田窯在江西的民望,以皇帝對青瓷的喜愛,即便夏瑛剛正不阿,怕也不能毫無顧忌地處理一個皇帝眼前的紅人。


    況且,連仵作都說大先生怕是失足落水,無憑無證,也沒有親屬伸冤,誰會冒著得罪權閹的風險為他求一個公平?


    她還能做什麽?


    她還能怎麽辦?


    她不斷地想著,腦子卻似打了結,越是用力,越什麽都想不出來。就在她即要走出中庭時,忽而駐足,目光落向大殿正中那尊寶相莊嚴的風火神像——童賓窯神。


    這時,她想起不久之前一次在茶樓,安十九對她說的話,“小神爺天賦使然,若能入我麾下,與徐稚柳聯手,想必太和殿上會有你一席之地。”


    約莫是在城外遭到黑衣人堵截後不久,她再一次走進鳴泉茶館時,安十九忽然出現,言談間都是對她的招攬之意。


    她拒絕了,安十九也不勉強,隻是笑笑:“景德鎮的匠人都似你和徐少東家一般硬骨頭嗎?坦白說,安慶窯幾次拒絕於我,不給本官麵子,按照本官的脾氣,不聽話的人定要好好教訓一番的,不過徐大才子為你們說了情,單就這一點,小神爺日後可要好好報答他。可是話說迴來,如今你們兩家打擂台,總要有個勝負。徐少東家說了,他要堂堂正正地贏過你。如此,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如今想來,那黑衣人定是安十九安排的,意在讓安慶窯俯首稱臣,不過安十九失手了,如今再追究是誰背後相助,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確對她有恩,她也不是沒有還過債。


    既如此,那就如他所願。


    “你還記得春日宴上你我的比賽嗎?”


    徐稚柳不妨她會突然開口,說的也是完全不搭邊的話,可對於那次比賽,從宴上到宴後,從火海中抱住她到約定夏日賞荷,每一個瞬間他都沒有忘記,故毫不遲疑地點出她之所想:“春鶯夏蟬青花碗。”


    梁佩秋點頭,那一次她輸了。


    她輸得心服口服。


    “皇帝萬壽,民窯也要獻瓷,說來也巧,竟讓我們押中了題,工部主擬四時常在,意為春夏秋冬,盛世國泰,不如就再以此題,堂堂正正地比一次?”


    徐稚柳抬頭,此刻的梁佩秋儼然不再是一朵未經風霜的花蕊,更像是曆經千帆後乍現的虹光。


    她說堂堂正正地比一次,隻她和他,沒有第三者,沒有死亡,沒有算計,讓童賓窯神作這見證。


    當年為打造童賓神像,官府傾盡民力,以鑄銅塑造金身。經多年風吹日曬,金身已然有了磨損痕跡,可即便如此,童賓雙目仍舊炯炯有神,好似閻王判官,審視著人間的起落。


    徐稚柳知道那一次自己贏得有多不容易。


    再來一次,未必能贏。


    更何況,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難道隻他和她,就能決定湖田窯和安慶窯的高低了嗎?就能讓安十九金盆洗手,夏瑛不再追究到底嗎?


    可若不比,他還是徐稚柳嗎?


    這一刻,徐稚柳心跳如雷,手中的禮單順風而落,他卻顧不上去撿,隻出神地望著雙手。


    那一夜,他不停地洗手,不停地洗手,血水往外倒了一盆接一盆,可不管怎麽洗,手上仍鮮血直流。


    他氣急敗壞地摔翻銅盆,俯視雙手,血一滴滴墜落,落在腳邊,泅出朵朵血紅的花。


    他驀然驚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原來隻是一場夢。


    可是,當真隻是一場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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