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光芒灑落臉上,俞清靈先是感到頭痛欲裂,勉強睜開眼,還來不及打量周遭環境,便慌亂的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男人身邊——


    那是個完全陌生的男人,他有張英俊的臉,頰邊是沒剃幹淨的胡碴;烏黑的睫毛濃密,緊緊覆蓋住他緊閉的雙眸。


    這人是誰呀?!


    俞清靈忍住尖叫的衝動,跳起身左右環顧。她正在一間破舊的廟宇內,腳邊不遠處還留有一些熄滅的柴火。


    俞清靈瞪大雙眸,吃驚到顧不得頭痛──昨夜醉酒後的事頓時複活,一幕幕彷如幻影,緩緩闖入她的腦海……這告訴了她昨晚曾犯下多少可恥的罪行!


    「妳醒了啊?」躺在地上的男人慵懶的望著俞清靈那驚慌失措的模樣──她醒後的動作太過「劇烈」,影響了他的睡眠。


    「你……你……」俞清靈望向男人仍帶著些許睡意的俊臉,當下羞得麵紅耳赤,她似乎對他做了什麽,但現在的她卻記不太清楚!


    那他呢?有沒有趁她意識迷亂時對她做過什麽?


    「你對我做了什麽?」俞清靈慌忙的拉緊衣襟,摸摸身上淩亂的服飾。


    長孫無憂眉頭一皺,對她的表現深感不悅。「姑娘,妳該問自己對我做了什麽失禮之事,而不是如此冒失的質問我!


    「再說妳也不必這麽驚恐的檢查妳的衣裳,是男人都不會想碰妳的,相反的還要擔心自己是否有遭到妳的辣手摧殘呢!」


    他的冷嘲熱諷立刻讓心緒尚未冷靜的俞清靈理智漸失。「你說什麽?誰摧殘你了?」這人說話毫不客氣,真是失禮。


    「妳這是抵死不認帳了嗎?」長孫無憂學著她,開始檢查他身上那淩亂的服飾給她看。


    俞清靈看得為之氣結,瞪大雙眼直刺男人英俊的臉龐。「虧你長得人模人樣,說起話來卻是這般的無禮,你倒是說說看,哪個女人會有興趣摧殘你這麽不修邊幅、潦倒落魄的男人?」


    「哈!」長孫無憂聞言大笑──昨夜為了對抗她的祿山之爪,他幾乎一晚沒能安睡;如今她清醒了就來個翻臉不認帳!「妳姓賴吧?單名一個皮字是嗎?」


    「你才耍無賴呢!」俞清靈放棄了最後一絲想跟他和平共處的意願。


    「看來妳已忘記昨晚我為了保住自身清白,抵死反抗妳那侵犯的情節!」


    長孫無憂尖銳的語調喚起了俞清靈腦中那模糊的記憶──那些不堪的畫麵似乎慢慢的變清晰了。


    她羞愧的直搖頭,沒臉再迴憶昨晚的事,更沒勇氣去麵對事實!


    「妳大概也忘了妳一直抱著我訴說一堆的肉麻情話,什麽二哥我對你——」


    「住口!」俞清靈大叫,清秀的容顏因薄怒而透出一股生機勃勃的美豔姿態。


    事實已不容她逃避,她不得不承認,她「也許」犯了一些小錯誤。「我想起來了,昨晚我喝得太醉,我的那些所作所為其實並非本意,畢竟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我隻是太醉了!」


    她是因為心情太糟,再加上追逐二哥追得太過絕望,才會飲酒求得一醉,如今她已後悔了!


    長孫無憂挑挑眉──這女人的生肖一定是屬鴨的,嘴巴這麽硬,明明想起自己的醜態卻還不肯認錯,不過清醒後的她起碼還懂得守禮,不會對他上下其手……


    對一個醉茫茫、全無意識的姑娘,他也無可奈何;但當她不再一副迷糊樣時,風水可就輪流轉了!


    這下子輪到他來教訓這令他吃了一夜苦頭的女人。「沒錯,妳可以非禮一個純潔的男人,再把責任全推給酒!妳醉了,真好,妳毋須負擔任何責任,不論是昨夜騷擾我,或是明天再去殺人、放火,隻要妳醉了。」


    長孫無憂再次惡意的開口,然後快意的欣賞著她氣唿唿的神色,這讓他的情緒也變得愉快許多。


    「你不要含血噴人!」俞清靈的家世清白、為人正直,怎麽可能會去殺人放火?「一個住在破廟的男人會是什麽正人君子?我即便是喝醉了,不由自主的吵鬧到你,又算什麽大錯?你有必要這樣咄咄逼人嗎?」


    「一個夜裏跑進破廟的女人又會是什麽良家婦女?我被妳輕薄了一整晚,妳現下酒醒卻不肯道歉,還想強詞奪理、推卸責任,難道是要我心無芥蒂的跟妳說『銘謝惠顧,歡迎妳下次再來』嗎?」


    俞清靈手捂胸口,鎮壓住體內直往上竄升的怒火,清秀的臉上有的是幾欲崩潰的神色。「夠了……」


    她強自鎮定──深深吸氣、徐徐吐氣;調勻唿吸,找迴冷靜。「我不跟你做無謂的口舌之爭,我承認昨晚是我喝多了,我道歉,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能離開了嗎?」


    「我從未有過留下妳的意思,姑娘,我還怕妳賴著我不走呢!」長孫無憂一攤手,昨晚受到的欺負,今早總算討迴公道,他英俊的臉上泛起滿意的笑。


    可惡的男人!俞清靈忿忿的跺腳,轉身欲走。


    「喂!妳的包袱。」長孫無憂叫住她,依然躺臥在鋪著幹草的地上,悠閑的姿態彷佛置身在人間仙境。


    橙紅色的陽光映入,為他的身軀和愜意的容顏鍍上柔柔的暖意。


    俞清靈一步步走到長孫無憂麵前,直接麵對他迷人至極的外表,心神忽然恍惚了兩下──雖然從他嘴裏吐出來的話語總教她火冒三丈,但當他收斂起嘲弄人的態度,英俊的臉上展現出些許的善意,她突然有種錯覺,其實……他也不是那麽可惡。


    恍然間,她想起昨夜──他在柴火邊,雖然衣裝不光鮮,神色卻是有著溫暖人心的力量,讓她失去了戒心,完全不在意孤男寡女共處的事實以及分享著他的食物。


    「妳要去哪裏?」長孫無憂提起俞清靈的包袱。


    「這……與你無關。」


    長孫無憂狀似漫不經心的問:「是否需要我送妳一程?」


    「不必!」用力扯迴自己的包袱,「放手!」


    長孫無憂審視她一眼,確定這年輕氣盛的姑娘意識很清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他才鬆手,任她離去。「早點迴家,一個姑娘隨意在外走動,很容易發生危險。」


    他的勸告在俞清靈身後響起,讓她的腳步頓了頓,迴頭見他已起身,束起他那散亂的長發。


    俞清靈的目光停留在長孫無憂含笑的臉上──昨夜的事再次在她的腦中浮現,在她心靈最脆弱時,漫天大雨淋得她心灰意冷、無處躲藏,是這個男人分了她一點火光……


    就算她搶了他的酒,醉後還鬧了他一晚,他依然善待著她──盡管在口頭上,他一點虧都不肯吃;但其實,他並未傷害她!


    她捫心自問,這個男人,怎能說他可惡呢?


    假如他說話含蓄一點,她也不會對他那麽不客氣;假如他的態度正經一些,她相信每個人都會喜歡他吧?


    俞清靈忍不住對長孫無憂道:「昨晚,多謝你了。」


    長孫無憂一聽,頓時感到很意外──本以為她是個驕蠻且不肯認輸的姑娘,此刻她誠心道謝的態度卻改變了他的看法,望著她那略帶尷尬的清秀小臉,他不禁笑著點頭。


    俞清靈愣了愣,隻覺得渾身不自在,趕緊快步走開──自從她愛上了結義二哥,就不曾關注過別的男子,在她的眼中就隻有二哥一人!


    如同現下這樣跟男人交談,凝視他的笑顏,甚至與他一起過夜,這些都是前所未有,不可思議的經曆!


    對二哥的執著已耗盡了她的青春與熱情,她不想無疾而終,也因此,她不允許自己的生命中出現另一個能影響到她的男子,俞清靈跑出破廟,離開樹林,晨風吹拂,撩亂了她一頭青絲。


    背光處,一隊青衣人馬趕到樹林外,與她正麵相對。


    俞清靈見狀,止步不動,看著青衣人下馬,朝她走近。


    「大小姐!」眾人低頭行禮,動作整齊一致。


    俞清靈平靜道:「不是叫你們別來找我嗎?」


    「老爺請您務必迴家一趟。」


    俞清靈冷笑,「我若是不肯,你們又能如何?」


    「大小姐,老爺病重,請您無論如何都要迴去見他一麵。」


    「病了?」俞清靈蹙眉,眼中淨是懷疑。「什麽病?」


    青衣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迴答。


    「風寒?頭疼?腿痛?」俞清靈輕蔑的一笑。


    那個背叛她娘親,擁有三妻四妾且縱情聲色的男人,向來是身強體壯的──當她的娘親因難產,受盡一天一夜的痛苦,哀鳴不已時,那男人還能在妓院裏玩樂,完全不肯迴家關心一下發妻的安危;當她的娘親死去那天,俞清靈也離開了那個充滿惡意的家,她不屑與家中有如妖魔鬼怪般的女人們爭奪父親的關懷!


    那個自私自利的男人根本就不懂得愛,更是完全沒有為人父、為人夫的自覺,如今他病了,找她是要做什麽?


    難道是他的良心發現,要向她懺悔嗎?


    「我又不是大夫,對他的病情毫無幫助。」俞清靈嘴硬不肯妥協,但心中卻退讓的思忖,反正一時間找不到二哥的下落,迴去看看那男人也好。


    這些年過去,她對生下她的男人已經沒有恨意,但也全然無愛。


    她心目中的爹親另有其人,那是一個會關心她,且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他這幾年又收了多少偏房,生了多少孩子?他的病床前應該不缺我一個吧?」


    「大小姐……」青衣人身為俞家雇的下人,不便插嘴主子的私事,所以對於俞清靈的質問難以迴答。


    她的眉心依然緊蹙,看了看臉色很無奈的下人們,輕聲一歎──罷了,既然那男人如此慎重的派人找來,她就迴去一趟;往後在尋找二哥的旅途中,說不定她不會再迴到那冰冷而瘋狂的家了。


    當她上馬,跟著青衣人離開的同時,另一隊黑衣人馬也由遠而近,朝著樹林的方向而來,和俞家的隊伍擦身而過。


    對方的頭領在見到俞家的青衣人馬時,立即露出友好的笑容,向他們打招唿。


    俞清靈在雙方人馬互相寒暄之時,率先策馬離開。


    黑衣人識相的告別俞家隊伍,「不多說了,我們得去接大少爺,再會。」


    「再會,不過你們的大少爺不是shen體虛弱,長期在家養病嗎?」


    「哦,他最近康複了不少,前些天外出尋訪名醫……我們昨夜收到信鴿,才知他人在林子裏的一間破廟避雨,趕不迴家。」


    「那你們快去接他,免得一耽擱,他沒人照顧,又要病倒了。」


    黑衣人各個臉上帶笑,紛紛點頭,友好的告別。


    此時此刻,在林中的破廟裏,一名不修邊幅的男子剔去胡碴,梳理好長發,穿戴整齊,轉眼間從落拓浪人變成優雅的翩翩佳公子。


    在長孫家的黑衣人馬趕到破廟前,男人已漫步走出廟宇,麵向陽光,耳邊適時聽見一聲聲叫著「大少爺」的唿喚聲由遠而近傳來。


    ***********


    江南俞家是以經營紡織業名揚天下,而他們為皇家製作禦用貢品所生產的衣飾布料也受到全國百姓的敬佩。


    然而俞清靈卻是俞家的最後一人 ──當她母親因難產去世,一屍兩命時,入贅俞家的父親乘機執掌大權,排擠掉家族的親戚,安排了他自己的親友一步步吞噬了俞家的產業。


    踏入多年不曾迴來的家門,俞清靈乍見到應該臥病在床休養,但實際上卻是擁著新納入門的小妾飲酒作樂的父親。


    「你的shen體不要緊嗎?」看著父親和他的酒肉朋友嬉笑著,俞清靈強忍住轉頭就走的衝動,冷靜的問:「找我有何事?」


    「妳迴來了啊!」父親睜著混濁的眼,打量著俞清靈,隨即吩咐下人,「把大小姐帶去打扮得漂亮一點,然後安排她去見長孫家的大少爺。」


    「你說什麽?」俞清靈有點懷疑是否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匆忙趕迴家見到離別多年的父親,他對她完全沒有絲毫的關心就算了,還要將她當貨品似的送出去?


    「妳年紀不小了,該成親了,爹為妳安排了一樁好親事,乖乖聽話……」男人放下手裏的酒杯,不冷不熱的說明著。


    「這就是你找我迴來的目的,不問我的意願,硬將我塞給一個我見都沒見過的男人?」俞清靈咧嘴而笑──隻因怒到極點,她反而不會生氣了。


    「你們很快就會見麵了。」


    「你憑什麽認為見到那個人,我就會喜歡他?你根本就未先詢問過我的想法!」


    女兒的冷言冷語令男人很不悅。「一個姑娘家是要有什麽想法?自古子女成親聽的都是父母之命;妳就是心性太野了,常年在外遊蕩,沒人管教才會變得如此無禮!」


    「我有人管教,隻不過那個人並不是你,爹!」俞清靈冷笑。「我相信我娘在天之靈會希望我嫁的人是我的心中所愛,而非聽從你的無理要求,跟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在一起!」


    說完走出大聽──她決定離開這裏,再也不迴來!


    男人見狀,趕緊跟著俞清靈走到庭院處。「來人!快攔住大小姐,別讓她離開!」


    一群家丁在主人的命令聲中,趕來圍住俞清靈。


    俞清靈轉視理直氣壯的父親──心底徹底的失望讓她不再對這男人有半點的感覺。「你要嫁女兒,為什麽非我不可?我娘在世之時,你就帶了不知多少個私生子女進門,你待嫁的女兒難道就隻有我一個嗎?」


    男人皺眉,哼聲道:「人家要娶的是騰王的義女,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找妳迴來。妳看看自己,年紀不小了,又不是人間絕色,成天不安於室,尋常男子哪敢娶妳這種女人?妳該慶幸妳娘替妳找了個位高權重的義父,看在騰王的分上,才會有男人想要妳!」


    俞清靈無意識的搖搖頭,眼中隻覺得一片荒涼──這個因她母親而飛黃騰達的男人,真的是令她感到可悲至極。「你說錯了兩件事,第一,並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像你這般自私自利又虛榮;第二,騰王在我心裏並不是義父,而是真正的爹!」


    男人一聽,當下誤解了俞清靈的話中含義,憤怒道:「什麽?妳是說妳娘給我戴了綠帽子?」


    俞清靈不再看向他,動手推開身強力壯的家丁──她要馬上離開這裏!


    「別走,攔住她!我答應長孫家,盡快讓這丫頭趕過去見麵;你們都過來,即使打斷她的腿也不能讓她離開!」


    俞清靈自小在義父的教導下,學了不少拳腳功夫──在外闖蕩時,保護她自己綽綽有餘;在對付一般的家丁,她也毫無困難。


    但親生父親衝過來推三阻四,她卻不忍動手反擊,也因為一時猶豫,冷不防一張大網從天而降,瞬間罩住了她。


    「老爺!」一名濃妝豔抹的華服女子帶著下人走近,瞥了被困在網中央的俞清靈一眼,掩嘴笑道:「我都說了,用這漁網來對付大小姐剛剛好!」


    「做得不錯!」男人誇獎了前來討好的妾室幾句,接著吩咐家丁,「你們把她綁緊後關起來,別給她吃飯、喝水,讓她餓一餓,看她還能倔強到何時!」


    「老爺,聽大小姐方才說的話,好像她的『身世』有點不清不白呢?」小妾想興風作浪。


    「管她的,隻要她嫁到長孫家,之後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男人摟著小妾離去,邊走邊嗤笑。「隻要能換取到長孫家的援助,我管她是誰的種!」


    俞清靈聽著父親傷人的話語,在網中放棄了掙紮。


    她被禁錮家中的消息,父親是隱瞞不了的,一旦義父或她的結義兄妹知道她「落難」,必定會趕來相助,也許離她遠去的二哥也會趕迴來幫她,俞清靈思索片刻,決定不再反抗。


    與其苦苦找尋不知行蹤的二哥,倒不如讓她自己身陷危難,由二哥主動來找她!


    ***********


    八月初八,月未圓。


    俞家華麗鋪張的夜宴自傍晚時分隆重展開,從花樓裏邀來的舞娘在大廳中精美的地毯上翩翩起舞,絲竹之聲縈繞在屋內每一個角落。


    長孫無憂落坐在次席位,與主位相隔的距離不足一丈。


    長孫家貴為江南舉足輕重的名門望族,向來是各方人士爭寵獻媚的對象;身為家族下一任繼承者,長孫無憂自小shen體虛弱、文靜內向,大多數對外的應酬都不必參與。


    但這迴卻是例外──事關他的終身大事,他不能不出麵見見家人為他安排的最佳妻子人選。


    俞家大小姐俞清靈隨義父騰王居住於洪州,與生父反而不親近;聽說她是個擅長丹青、略懂武藝,時常行走江湖打抱不平的「勇猛」姑娘。


    「來人,去將大小姐帶出來!」主人一聲令下,一群身強力壯的家丁簇擁著一名冷若冰霜的秀美女子步入大廳。


    長孫無憂不經意的望去,眼中霎時映入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龐──是他在不久之前才見過麵的女人,那女人在破廟裏纏著他發了一夜的酒瘋,此時的她麵色不悅,像是被人強迫似的,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向坐席處。


    長孫無憂挑了眉,神色未變。


    當俞清靈走過他身邊時,他側頭多看了她一眼;她察覺到他過於關切的視線,低頭看向他,冰冷的眼中瞬間閃過一抹疑惑、驚訝與不解的神色。


    觥籌交錯間,再次相遇的兩人目光相纏,久久移不開眼。


    樂曲聲悠揚,長孫無憂仔細端詳著俞清靈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她毫無掩飾,心思隨著神色流露而出,是很意外嗎?他也是呢!


    在輕快的音樂旋律中,長孫無憂心弦一動,朝俞清靈微笑的同時,以無聲的口型對她說著──


    又見麵了,姑娘。


    俞清靈一邊愣愣的望著長孫無憂,一邊往前走,一時沒看到路,一腳踩上家丁的腳,頭也撞上人家的背;她一驚,不由自主出手推去,將身前的人給推倒在地。


    眾人見狀,詫異的望著她;歌舞亦在瞬間停頓下來,長孫無憂則是掩嘴而笑。


    俞清靈尷尬的坐到長孫無憂對麵的坐席,承受著主位上的父親含慍的目光。


    她居然在大庭廣眾下因看男人而險些摔倒……俞清靈遷怒似的睨了長孫無憂一眼,發現他正因她的失態在偷笑,心底的怒火更熾了。


    這男人分明就是她前些天在破廟裏見到的粗魯男子,她記得他不修邊幅,好像落魄江湖的流浪者,即使有張魅力超群的俊臉,但一張嘴就是招人怨!


    如今的他打扮得溫文儒雅,玉樹臨風般高貴的模樣如同出身非凡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像破廟裏的落魄男子。


    若非俞清靈對他的印象太深刻,她絕對認不出判若兩人的長孫無憂。


    「長孫賢侄,她就是小女清靈。」


    在父親熱情的介紹聲中,俞清靈再次與長孫無憂對上眼。


    「俞姑娘,有緣得見,不勝榮幸。」長孫無憂文質彬彬的說著,顯得十分有禮。


    俞清靈噗哧一聲大笑出來,這男人是被什麽妖怪附身了嗎?「哈哈,你還不勝榮幸哩?真可笑!」


    「清靈!妳是怎麽了?」父親火冒三丈,向俞清靈左右的家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若大小姐再敢胡言亂語,就把她帶迴房裏關著。


    「啊!抱歉,我隻是太驚訝了。」俞清靈看著長孫無憂,語帶雙關的說。


    「這位公子是長孫家的大少爺,年紀與妳相仿……」父親滔滔不絕的講述著長孫無憂的家世與背景。


    俞清靈不可思議的打量坐席上那溫潤如玉的男子,意識到他就是父親替她找的夫婿,她又想笑了。


    同樣家世不凡的俞清靈當然知道長孫家族在江南的地位有多麽獨特,他們與各路權貴的關係良好,擁有富裕的產業和崇高的名望。


    同時,古老家族的繁雜規矩,長孫家也都具備──森嚴的門禁絕不容許後代子弟肆意妄為,就連穿得太落魄、不得體也是被禁止的……


    「我聽說長孫家的大少爺shen體虛弱,常年臥病在床。」俞清靈打斷父親的話,目不轉睛的審視著長孫無憂,「這位公子的氣色看來十分健康,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樣弱不禁風。」


    長孫家一脈單傳下來的大少爺是個出了名的藥罐子,家裏為了替他調養身子,每年不知得花費多少人力、財力,在全國各地搜羅名貴藥材。


    可是在俞清靈眼前的文靜男子根本就不像是個病人!


    長孫無憂靦弦恍Γ並不正麵迴答,而是看了身旁的同伴一眼。


    隨他前來的表兄弟立即會意,向眾人表示,長孫無憂的shen體在經過長期療養後已然康複,完全具有娶妻、生子的本錢。


    俞清靈的眼角微微抽搐了兩下,而長孫無憂仍在完美的詮釋著他的優雅貴公子形象;兩人默默相視,不需要交談卻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所有想法──


    你還真會裝呢!藥罐子。


    大庭廣眾下可別激動,大小姐!


    兩人依然相視,無形的電光在雙方相連的視線中閃動著。


    「據說府上的臨水曲橋精巧繁麗,橋上風光秀致。」長孫無憂望向俞清靈的父親,彬彬有禮的問:「今夜月色明媚,不知能否邀請俞小姐一同觀賞府中的美景?」


    聽到父親想也不想的大喊同意,她的眉心一蹙,正想表示反對,卻突然接到長孫無憂似笑非笑的眼神和充滿暗示的目光。


    思索片刻,俞清靈沉默著──也許他有什麽話想對她說,也許那些話對她無關緊要,但這男人幫過她,所以賣他一次麵子也沒什麽。


    俞清靈起身,看著長孫無憂風度翩翩的走向她,他含笑的眸子如清涼的月色般動人,她注視他注視得太久,忽然感到……有些眩暈。


    ***********


    俞家園林中,一條由石板和欄板構成的彎曲小橋貫穿了假山旁的偌大湖麵,彷佛巨大的白蛇靜靜伏在水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水麵閃爍著點點銀光。


    領著長孫無憂走上略高於湖麵的曲橋,望著深不見底的湖水,她不冷不熱道:「有什麽想跟我說的,說吧!」


    「俞小姐不是心有所屬了嗎?」長孫無憂佇立在她身邊,輕聲反問:「怎麽會留在家中與陌生男子相親呢?」


    「我又不是自願的,是父親強迫我來見你的。」


    「妳是能任人強迫的女子嗎?」皎潔的月光映照出長孫無憂眼底的戲謔。


    沒有旁人在,他就故態複萌,說話的語調完全不正經,神態也不再溫文儒雅,這個世家公子到底是有什麽秘密,怎麽人前、人後完全的不同?


    「你呢?」俞清靈轉身審視著他,「你想娶我嗎?」


    她尖銳的目光與他柔和的眼波在空中交會,俞清靈猜不透長孫無憂的想法,內心有點煩躁,在這個男人麵前,她有種難以抗衡的挫敗感。


    「我的年紀不小了,家裏人成天逼著我娶妻、生子,煩不勝煩。」長孫無憂無奈道:「妳看起來也不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小女孩和大姑娘是有區別的,妳的肌膚保養得不太好,再過幾年有了皺紋就沒男人要了。」


    俞清靈聽得咬牙切齒──真該叫那些誇獎長孫無憂斯文有禮的人看看他此時的表現。


    「哼!即使我衰老到行將就木的那一天,也不會想跟一個稍微接近就拚死反抗,深怕被我侵犯而清白不保的男人成親!」她仍深刻記著在破廟時,他是如何害怕遭到她的玷汙,這種純情男子想成親?算了吧!出家當和尚對他來說比較安全!


    「至於閣下,你確定你能忍受別人觸碰你清白的身軀嗎?」大聲嘲笑他。


    「我並不是個不識情趣的人,但在成親之前,有些事不該做,有些規矩該遵守,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一個好姑娘是不該違背禮教的。」長孫無憂一本正經的說教。


    俞清靈仰天長歎,「很高興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好姑娘,你可以迴去叫媒人上門謝絕我父親一廂情願的提議,順便弄壞我的名聲,讓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敢娶我,我真是感激不盡啊!」


    「全天下的男人裏,包括妳那位二哥嗎?」長孫無憂溫文一笑。


    俞清靈瞪向他,心裏的痛處被他挑了出來──她在家等了那麽多天,始終沒有二哥的消息;其它幾個結義兄妹不是親自前來詢問,就是派人來關心她的處境,並告知隨時準備出手幫她,就隻有二哥依舊行蹤不明!


    俞清靈很焦慮也很失望,她明白二哥不愛她,但她依然抱著一絲希望,她接近他、跟隨他、感動他,深信總有一天她會被他所愛。


    而二哥也很明白她的心思,所以遠遠的離開了她,完全不給她任何機會去侵占他的心。


    就連她故意放出消息,說自己遭到父親禁錮需要幫助,二哥都不肯露麵,這讓俞清靈感到益發的絕望。


    她為二哥付出了太多心血,至今依然得不到任何響應;她也會疲累、也會厭倦,再得不到二哥的消息,她真的會撐不下去了。


    可她又不知道去哪裏尋找二哥──沒有人知曉他的去向!


    天地是如此的廣闊,二哥若是有心躲藏,她窮盡一生也未必能尋到他。


    「我猜他並不在乎妳嫁給誰。」長孫無憂看見俞清靈的神情倏地變得落寞,在同情她之時也想到解決自己困境的辦法。


    「我的事跟你無關!」俞清靈怒視長孫無憂,跟這男人在一起,她永遠別想心平氣和。


    「不,我覺得有關。」長孫無憂語調輕柔道:「妳說過妳愛的二哥離開妳,不知去哪裏了,妳找不到他……」


    俞清靈蹙眉,神色困惑。「我幾時跟你說過這些話?」


    「在破廟裏,當妳發酒瘋的時候。」


    「……」俞清靈再次為自己酒後失態感到好後悔。


    「我們來賭一賭!妳假裝要嫁給我,先答應跟我成親,至於婚期,我會拖上個一年半載,期間我也會放出消息讓所有人都認為妳是被逼的,如果妳二哥對妳還有半點關懷,當他聽到傳聞,必定會前來尋妳。」長孫無憂笑著建議。


    俞清靈搖搖頭,坦白道:「同樣的事,我已經在做了,你以為我乖乖在家像個傀儡般任人擺布是為了什麽?」


    她等到今天就是為了等二哥出現,但,沒有,他始終沒來!


    「我覺得這樣的事還不能吸引我二哥……」俞清靈頹喪道。


    「因為目前妳的處境並不算危險,現在的妳隻是在家跟一個陌生男子相親罷了,並未危及到妳的一生;等妳被迫嫁給一個不適合妳的男人,到時候情況就不同了。」長孫無憂輕柔的語調中有著誘惑人心的魅力。


    俞清靈被他說得心神動搖──也許她該再試一次?


    「終身大事關係著一個女人一輩子的幸福,妳二哥不會連這麽重要的事都不肯表態;藥下得猛了,效果才會出來。」


    「最後那句話是藥罐子的經驗之談嗎?」逮到機會,她也想嘲諷他一下。


    長孫無憂失笑,「我說是,妳就會答應嗎?」


    「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俞清靈仍有一絲猶豫。


    「我不是說了,家裏人對我逼婚逼得甚緊,而妳可以當我的擋箭牌。」


    「萬一你家人當真了怎麽辦?」她還是不太放心。


    「我會負責,三、五個月之後,我們就解除婚約。」


    俞清靈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有那麽容易嗎?」


    「我保證我會在妳需要解除婚約時,成為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想嫁的男人!」長孫無憂掬起俞清靈的一綹長發,在指尖摩挲著。


    俞清靈遲疑了片刻,「你會怎麽做?」


    「我體弱多病。」長孫無憂眨眨眼,像個頑皮的孩子。「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想嫁給病到奄奄一息的藥罐子吧?」


    俞清靈沒好氣的說:「你能說病就病,說康複就康複嗎?」


    「此事輕而易舉。」長孫無憂露出比月色更明媚的笑容。「屆時我會病到讓妳有借口退婚,但在此之前,我們用婚約來換取彼此家人的一個安心,又可騙得妳二哥的關注,這是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


    俞清靈瞪著長孫無憂,無力的發現自己完全被他說服了,在他迷人的笑靨中,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已失去了反對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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