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恭皺了皺眉頭,讓了百戶也自迴屋歇下。


    這頭便又繼續琢磨起他的小印。


    這印上實在看不出奇怪之處,裴恭又換了那盛放小印的盒子來瞧。


    錦盒倒也尋常,可這一仔細打量,裴恭果見這盒子有些異常。


    這錦盒中有夾層,且封得極其隱秘。


    待得打開夾層,便能見到裏頭藏著的信。


    那油紙封和赤灼灼的宣府衛紅戳,顯然是邊軍機要無疑。


    裴恭愣愣看著錦盒夾層裏的信,隻覺得什麽東西狠狠在他心創了一下。


    他隨即迴過神,利落地拆開信封,才見得這是以裴英口吻寫給韃靼的通敵信,也的的確確是二哥裴英的筆跡。


    可這信不在宣府衛手裏,不在內衛掌握,這封令梁國公府和眾多人都想盡法子要找見的信,竟就被封存在方岑熙送給他的小印盒子裏。


    錯愕和詫異登時爬進裴恭眼裏。


    他登時想起那些碎片似的過往,忽驟然間被這些東西徹底串聯起來。


    一切的疑問在此刻,徹底迎刃而解。


    方岑熙果真是從一開始,就未曾圖謀過要坑害梁國公府,更未信過裴英會通敵。他知道這信若是流落出去,定然會給梁國公府帶來滅頂之災,所以他將這封信偷偷送進了梁國公府。


    裴恭覺得腦海裏徹底成了一團亂麻。


    可這些時日來,他都幹了些什麽?


    他不聽方岑熙的解釋,掐了方岑熙的脖子,處處與方岑熙刁難折騰。


    裴恭有些惱,不料抬手間卻又碰倒桌上的參湯。


    那參湯瓢潑直灌,一股腦將這信澆濕大半。


    裴恭正要皺眉,卻見得信紙被泡在參湯裏漸漸散開。


    成行的字,像是被風吹散了的雲團,驟然散成一塊又一塊字方,被徹底打亂。


    直到此時,裴恭才驟然發現。


    這信,顯然是二哥的手記被人裁剪之後,又重新拚貼裱糊而成。


    從一開始,就有人做了個大大的局,要栽贓陷害梁國公府。


    裴恭整個人不由得怔了怔。


    宣府衛中的叛徒帶著這麽一封假冒的機要入京,為得根本就不是見什麽人。


    這些人為的是將這信徹底抖落出來,為得是讓京中人人都知,宣府總兵裴英通敵叛亂。


    何況那一戰慘烈,外路三萬大軍全軍覆沒,僅活下他二哥一個人。


    活著,便是最大的錯,活著,便該理所應當得受著這汙名。


    隻是因為他的二哥沒有死,這便成為了裴家天生的劣勢。


    如若不是方岑熙將這信藏匿在他手中,梁國公府隻怕早已經遭人夷了九族。


    現下再想起先前種種,無疑就是走在懸崖邊上,裴恭都忍不住會後怕。


    他想,他大概已經分明了,他不會再讓二哥的清名任著旁人玷汙。


    用血欠下的債,總該到了用血來償的時候。


    可他欠下的那些,卻也像鋒利的楞錐,深深紮在他心底深處。


    裴恭長長舒了一口氣。


    世事如此複雜,終究是他錯在先。


    他一貫將坑害過梁國公府數次的內衛皆當做惡人。


    在他眼裏,內衛盡是些見不得人的獐頭鼠目之輩,不敢用真麵目示人,不敢光明正大地行事,即便權勢再大,也終究不過是一群暗自算計人的宵小。


    故而不管是什麽令主還是協領,在他心裏都絕不是好玩意。


    自也因著方岑熙入了這十三司,他就不管不顧地將惡人的名頭,也原封不動地安在了方岑熙的身上。


    可也偏偏是這個「惡人」,救了裴家人的性命,給了他還給二哥清名的可能。


    裴恭想自己是該死萬千遍了。


    他明明寧肯自己去死,也不願他在意的人有一絲一毫的不虞。


    可拿著刀鞘抽方岑熙的人是他,踢得方岑熙撞在牆上的是他,差些要了方岑熙命的人也是他。


    老天定是在罰他,才會讓他早早栽在方岑熙手裏,叫他牽掛方岑熙一輩子。


    裴恭恨不能撥開時光和歲月,立即迴到那個去了甜水巷的夜晚。


    他怎麽能容著自己肆無忌憚地掐住方岑熙的脖子,還傷了方岑熙一次又一次?


    裴恭的手越蜷越緊,甚至捏得發了白。


    他早已經被懊悔淹沒,如今都不敢想當初手上的力道若是重了一分一毫,如今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此時的裴恭,縱然已經奔波了一整天,卻仍是睡意全無。


    他逕自收斂好那濕噠噠的信,也不打算再等什麽人迴來了。


    外頭還下著大雪,他卻伸手帶了刀便要出門去。臨到門邊,他方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折迴頭,拿起當初那件灰狐皮子的鬥篷一道兒。


    不過這一耽擱,卻被人在門口迎個正著。


    同行的百戶去而復返,朝裴恭拱拱手道:「千戶,方才府衙遣了人來留話。」


    「說是南城的疫病控製得當,如今皆已經撤了封了。」


    裴恭不禁狐疑地挑挑眉:「撤封?當真有這麽快?」


    百戶官便又道:「說是將不多幾個尚未痊癒的,都帶去南城外的鞍馬山腰的村落安置了。」


    「那處人煙少,也不容易再出什麽意外。」


    裴恭眼角一跳,忽覺得一陣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百戶官見得裴恭這副模樣,忙不迭又問:「裴千戶這是要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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