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恭掩住難耐的失落, 忙不迭將目光瞥向劉寡婦。


    不等劉寡婦再多說半個字, 裴恭便繼續問:「劉阿嫂,門上哪來的春貼?」


    「是不是……」


    方岑熙迴來過了?


    是不是他沒有死, 他還活著?


    裴恭望向劉寡婦, 滿心期盼。


    劉寡婦卻輕皺起眉頭:「春貼是江家那小江函寫好送來的, 小方大人還在的時候, 常送那孩子書,也總教那孩子寫字。」


    「如今小方大人去了,可這大過年的,門前無些春貼桃符, 未免蕭瑟, 看得人實在心落不忍,所以我才拿來貼上。」


    「三爺今兒怎麽會漏夜來甜水巷?可是有什麽要事?」


    裴恭垂下眸子, 心裏一陣雜亂。


    他有些心不在焉,但還是開口應聲:「我來找貓, 白浪花溜迴來了, 我來領它迴去。」


    「岑……他在這世間最大的牽掛,也不過就是白浪花這隻狸奴了。」方岑熙當初迴絕他, 迴絕地格外幹脆。裴恭自知是比貓不過, 如今又不能同一隻狸奴吃醋, 隻能在眼裏漾過一抹自嘲,還有半絲稍縱即逝的落寞,「若是照顧不好,他會擔心的。」


    「可我才到門前,卻發覺這門鎖隻是掛在門栓上,門也是虛掩住的,並未上鎖。」


    「什麽?這門上的鎖……難道不是三爺方才開的?」


    裴恭敏銳地察覺出幾絲端倪:「不對。」


    「我前腳才到,隻一推,這門便自己開了,並非是我打開的。」


    「壞了。」劉寡婦顯然是驚了一下,「半刻鍾前,我就聽到這頭有窸窸窣窣的動靜,遠遠瞧了一眼,未看到什麽人。」


    「方才又聽得動靜,這才趕來瞧瞧,沒想到碰見了三爺您。」


    「小方大人這院子無人進出,甜水巷裏不少人家都知道他出了事。這一片人多眼雜,這院子,怕是被賊子盯上了。」


    裴恭默然。


    他腦海裏莫名浮現出香海的生煎包,浮現出大理寺外頭的素麵,浮現出方岑熙一貫「羞澀」的錢袋。


    方岑熙向來素衣簡飾,在裴恭麵前,他有使不完的伎倆忽悠裴恭花錢。


    可對著流離失所的乞兒,他肯傾囊相助。對著劉寡婦和歡歡,他又成了每件衣裳都肯比旁人多付三文錢的「巨富」。


    饒是自己沒幾個錢,花起來卻半點不見心疼。


    裴恭忍不住嗤笑:「就他那點家底,還能招上賊惦記?」


    「才升到寺正,也沒漲幾分俸祿,偏就是個……」


    裴恭的話音忽然頓了頓。


    再往後說下去,那些讓人難受悲痛的往事,隻怕又要被扯將出來。


    他忍不住又自嘲似的笑起來,轉而道:「劉阿嫂不必擔憂,早些迴去安歇。」


    「我過幾日找人來將這屋中的東西都搬走,將這院落空著,這麽一來也不怕招到賊子了。」


    劉寡婦又畢恭畢敬地同裴恭說了幾句,這才端著燈原路返迴。


    裴恭獨自佇立在院中,看著早已經落禿的棗樹出神。重迴小院,難免睹物思人。


    他先前還跟方岑熙笑著說過,裴家兒郎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廢物。


    可如今這時光越是流逝,裴恭心裏卻越發明白——


    原來,他就是個廢物。


    裴恭知道,方岑熙已經成了他心裏永遠的隱痛。


    他大概永遠也不會放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裴恭暫時緩下情緒,打算離院歸家時,一個黑影轉瞬從門前輕閃而過。


    裴恭眯了眯眼,幾乎不消任何反應,剎那間便追出門去。


    轉瞬即逝的一襲黑色鬥篷,在夜色下實在令人難以分辨。可這對裴恭來說,卻近乎是小菜一碟。


    習武是融進他骨血的習性。


    就算是蒙住裴恭的眼睛,他也能聽著腳步聲,喘息聲,甚至是衣料摩擦的動靜,輕易辨別出逃跑之人的方向。


    更何況,他入夜一貫睛明眼亮。


    便是再深的衣裳,也躲不過他梭巡的視線。


    裴恭一把將人重重地按在無人的巷角牆頭,正要冷著聲詢問幾句,便見得那一把按得實在太狠,似是將手裏的人撞了個七葷八素。


    一塊雕著翻天蓮的象牙小雕,也被這力道衝擊得猛然摔落在地。


    這牙雕實在眼熟,眼前這人的身份,於裴恭而言,半點也不難再分辨。


    裴恭二話不說,扯住了臨遠的肩頭,隻微微用力,便迫著毫無還手之力的臨遠轉過身。


    四目相對的瞬間,裴恭還是忍不住怔了怔。


    寬沿的兜帽下還是熟悉的眉眼,鬥篷下仍舊是那身赤紅的麒麟袍服。


    縱然蒙著臉,裴恭也認得出。


    這是十三司的協領臨遠。


    裴恭眸子裏多出幾分冷意。


    害死方岑熙的罪魁禍首,此時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裴恭不想管內衛有幾個協領,不想管他們有什麽勾心鬥角的關係,不想論他們各自又有什麽目的,這些都與他無關。


    他想做的隻有殺掉臨遠,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把臨遠施加在方岑熙身上的苦痛,一一歸還給臨遠。


    裴恭心裏雖已經恨到了極點,可他麵無表情,幾乎是不消反應,便伸手一把攀上臨遠的脖頸,然後用力掐住。


    縱然臨遠有過人的手段,有深沉的心思,可被人掐住的時候,卻連半點還手之力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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